歲月過於詭譎，無人知曉歲月是敵人該是何種處境。
也許現在已經陷入這種處境中了。
螻盯着李熄安的雙眼，企圖從中看出什麼，可那雙眼睛只有淡淡的金色，仍以平靜的視線看着自己。整個石殿內寂靜無聲，君王們呼吸間吐出的氣流都帶着一股莫名的沉重。正因爲太過了解南燭，此刻便像是在面對一個無底的深淵。
當螻意識到歲月出自天央時，那種只屬於面對深邃終極的無力感便會涌上來。他不得不對李熄安的立場產生懷疑，而連帶着會發現一件詭異的事，其實所有君王並不瞭解他，他消失的時間要遠遠多於留在九州，他做着所有生靈不敢想象的大事，甚至牽扯到終極級別的生靈。之所以融洽，是因爲一切照常，南燭給了他們一種如曾經的感覺。
在這一瞬間，螻想到了一種最壞的結果，那就是歲月尊位出現在九州末代，其原因也並非是爲了拯救九州，而是天央無法承擔下一位終極誕生的代價，轉而將其置於九州中，這樣歲月即是九州的救世主，亦是能剝削整個九州的至高生靈。
按照現在的九州看，當初墜落的九州仍然有着巨大的潛力，原始法，輪迴路，還有如承冕生靈這樣的開天魔神，他們的存在就證明了九州依舊能強大。
歲月的存在將榨乾整個新生九州的養分，來供養出這尊古老詭譎的終極生靈。
螻爲這個猜測感到不寒而慄，他了解南燭，往最壞的結果去設想可能已經是低估他了。
沒人能跳脫出歲月的迷局，除非能站在與歲月同高的位置。
螻看不清時間的迷霧。
太行龍君的身份似乎瞬間抽離，但螻並不迷茫。如果李熄安是敵人，他便抗擊，是朋友，他仍禮待。按道理來說，九州生靈沒有資格推斷李熄安的立場，因爲若是沒有他，九州早已毀於一旦，但這樣的拯救若是摻雜利益的色彩，尤其是以榨乾九州最後營養的目的來說，太過卑劣。
這不是南燭。
卻很符合天央古帝太一的作風。
“放鬆。”李熄安開口，“歲月至尊的尊名‘歲月的空轉’意味着祂沒有終點與源頭，歲月誕生於天央，可連太一自己都不知曉歲月會在何時誕生，以怎樣的姿態誕生，祂同樣也在忌憚我的存在。”
“你的想象力越來越豐富了。”李熄安指着螻笑道。
螻一愣，神色有些窘迫。
幾位君王見此放鬆下來。
“嚇我一跳。”大執夷長長地呼氣。
“歲月屬於天央，關我南燭什麼事？”李熄安徹底擊碎了大夥心中的顧慮，“可能在某個時間節點，天央的一位終極生靈掌握了時光，但這樣便斷定說我是個天央至尊未免太過兒戲了，我先是太行龍君，然後纔是那那些一串尾綴的名頭。”
“太一利用了所有人，包括森。如果森成功，歲月尊位被奪，那麼少司命會與山鬼一起連通宇宙外，令太一降臨。如果森失敗，證明森並非全知全能，祂現在依舊可以被歲月挫敗。那麼太一會向我攤牌，尋求合作，至於歲月尊位爲什麼會屬於天央……我想歲月尊位的確會誕生在天央，就在不久之後。”
螻想象力豐富，反應也很快，他一下子明白過來，“你要去天央進行歸一麼？”
李熄安點點頭，說：“因爲原始宇宙封閉的緣故，完成歸一的過程必須損耗大量的資源，恐怕道源都難以支撐。如今的九州的道源還未能彌補完整，承擔這樣高昂的代價是我們所有人都不希望見到的，更何況它也不具備溝通其他宇宙的通道。我需要去其他宇宙，必須製造一個門，一個媒介。”
他托起側臉，打量着螻，“別多想，不是你，那個人很快就要自己上門來求我去天央了。”
“這代表天央現在是盟友？”螻問。
李熄安的另一隻手揮動，將竹籃花酒倒入杯盞，然後送到每一位君王面前，這個舉動令石殿中接下來也只有李熄安與螻的談話。其他君王們看出了李熄安並不想讓他們這個時候插嘴，於是捧起酒杯當一個看客。
“至少現在是，到時候找幾個機靈點的小傢伙和我去天央搶點技術回來，九州還是太落後了，我相信太一不會計較這點得失。”
“那大荒呢？大荒已經很久沒有動靜了，上一次的大動作還是爲九州送來龍脈，他們又在計劃着什麼？”
“坦白點說我也不知道，如果你不放心他們，你去走一趟便好，我會有辦法讓大荒爲你打開大門。”
螻沉默片刻，說：“我有時真看不懂啊，無論是天央還是大荒，好像突兀的就成了我們這邊的，過去的血債找不到債主，如何令往昔的戰靈迴歸安寧？還有那太一，祂既然知曉你的存在，歲月又是天央的終極，祂又爲何做出此舉？祂難道不怕製造出一個無法抗衡的敵人麼？毀滅了九州，可歲月成長於九州，屆時誕生出一位仇恨祂的終極生靈會怎樣？”
李熄安抿了口酒，“螻，你太在乎愛與恨，可對祂們來說，愛恨沒有意義。”
他起身，“我明日在太行講道，不論何類，皆可來觀。”
“我們能來聽麼？”大執夷好奇。
“之後給你們開小竈。”李熄安回頭笑了笑，“我先走一步。”
“去哪？不會這一趟去大荒吧？”青焰瞪大翠瞳。
“去見見故人，我可幾個紀元沒回來了，該去緬懷過去了。”李熄安這一次沒有回頭，他只是背對着石殿的方向招手，龍尾掃過草木，很快便消失在太行羣山中。
…………
九州，東海，龍淵之底。
黑暗的水流被攪動，魚羣四散而逃，就連深海中的頂級掠食者都嗅到了危險的氣息，紛紛離去。這片本就寂靜的海域瞬間被清空，只有黑暗的深淵坐落着，永恆不變。
李熄安蜿蜒着龍軀，緩緩下潛，冰冷的海水擊打着鱗片，無數細密的氣泡裹着龍軀飛速上升。
他很快便潛入到諸靈難以抵達的深淵底層，開裂的海淵中還有鎖龍柱凹槽的些許痕跡。黑暗是這裡的底色，可隨着李熄安的到來，金色的火光瞬間將黑暗驅散，李熄安盤踞起來，隨着火光的亮起，一扇門在龍淵之底被打開。
這裡九州距離塵世最遠的地方，也是距離幽冥最近的地方。
李熄安悄無聲息地來到這裡，打開鬼門關，邁入了從未抵達的九州幽冥。
迎面而來的……是一股晚春桃林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