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徐起,悄然吹動劉才人遮面的幕籬,露出一代佳人清水芙蓉的容顏。
許是怕人瞧見,劉才人素手輕揚,慌忙整好了青紗,又淡然撫過裙邊那塊碧綠的玉蟬禁步,將裙子上的褶皺撫平。
她幫李隆昌拿着麪人,再牽起他的小手,兩人疾步往回走。一名青衣僕婦隨在她的身畔,先俯身抱起男孩子安置進車廂裡,再殷勤地放了腳踏,攙着劉才人的手送她上車,又小心地將簾子闔嚴。
其間過程雖只有短短的一瞬,分別立在劉才人前後的青龍與朱雀二人卻是如臨大敵。兩個人眼瞅着車簾放得嚴嚴實實,這才輕噓了一口氣。
關東大漢揹着身子坐在麪攤子前,將一碗年肉湯麪砸吧得嘖嘖有聲,眼角餘光卻早掃過那主僕幾人,將他們打量得清清楚楚。
婦人的容顏沒有錯、酷肖李隆壽幼時的孩童模樣也沒有錯。便是劉才人裙角的古玉鳴蟬禁步,他更是瞧得清清楚楚,認得那是景泰帝曾經用過的東西,更對眼前這兩人的身份再無懷疑。
劉才人身畔那位僕婦打扮極爲乾淨利索,一身青色的涼綢衫褲,外頭罩着月白色的焦布比甲,必定是主子面前得勢,那比甲上頭還繡着一支梔子花。
她先侍候主子上車,這才趨身回來,解了荷包取出幾個銅板,擱在那麪人攤子上。瞧着沉靜淡然,這僕婦實則一雙美眸警惕地四處一望,見這街市照舊人煙埠盛、車水馬龍,方纔安靜地回至馬車旁吩咐啓程。
青龍與朱雀亦步亦趨,都緊隨在劉才人的馬車旁邊,由幾名家丁僕從護衛着,從麪攤子前頭經過,徑直往槐蔭衚衕行去。一行人都不曾留意麪攤子前頭,幾張木桌旁稀稀落落坐着的幾位食客。
那位正在吃牛肉湯麪的關東大漢行不更姓、坐不改名,正是如假包換的黑衣客。他自到大阮,連着幾次改頭換面,如今扮做個靠力氣活吃飯的關東大漢,整日盤桓在劉才人所居的衚衕外頭,隨時留意着宅邸裡主僕幾個的一行一動。
黑衣客聽得身後車輪轆轆碾動,並未再次回頭,而是呼哧呼哧扒拉着那碗牛肉湯麪,與同坐在桌旁打工的幾名漢子粗聲說話,依舊吃得津津有味。
生怕行蹤被旁人察覺,黑衣客自打來了大阮,開頭並未與瑞安留在此處的人聯絡,而是自己悄然打探起了劉才人的下落。
劉才人深居簡出,黑衣客尋找得極爲不順。因着當時蘇梓琴言道是在東四大街附近瞧見過劉才人,瑞安此前便將這有限的線索說給了他。
黑衣客到沉得住氣,既是苦尋無果,他便採用笨辦法,藉着做苦力走街串巷,在東四大街附近一戶一戶排查。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有次雨天人少,想來劉才人有些懈怠,由僕婦撐着大傘,她懷抱着李隆壽來門前買糖葫蘆。
劉才人是揚州瘦馬出身,又做了幾日宮嬪,身上別有一種美豔與典雅並存的氣質,因此極爲好認。黑衣客打從那一次遠遠望見過劉才人與她懷中的李隆昌,便基本斷定了兩人的身份。
他從前在大裕宮中見過劉才人的真容,如今幾年過去,瞧着昔日那煙花醉軟的美嬌娘眸中添了些滄桑之色,容顏卻幾乎未變。
還有那身着百子戲春緙絲綿衣的小兒,粉嘟嘟的小臉尤紅似白,自帶與景泰帝相似的神情,更與李隆壽幼時如出一轍,黑衣身對這兩人的身份再無懷疑。
黑衣客心有七竅,發現了敵蹤卻不急於求成,只怕這是對方的誘敵深入之計。他依舊選在這附近爲人家修葺房屋、堆砌院牆,每日沉下心來從暗處觀察這對母子。
兩三個月間,黑衣客統共見這對母子兩三回,每回都是青龍與朱雀前後護衛,等閒人近不得身。只怕一擊不中反而叫對方起了防備,黑衣客並不急着下手,而是私下探尋劉才人在這裡落戶的時間,果然與她從宮內死遁卡得嚴絲合縫。
本以爲瑞安是女中巾幗,黑衣客當日頗有些與她共創天下的豪情,豈料想這兩年幾次三番深受打擊,黑衣客早已後悔了自己當日的選擇。
把持得鐵桶一般的後宮裡,先走脫了劉才人,又走脫了許三與至關重要的兵符,更留下一條李家的孽種。若李隆壽有個三長兩短,眼前這孩子根本不必滴血認親,便就能斷定他皇室血脈的身份。
更何況景泰帝既有心機將當日懷着身孕的劉才人送出,難保沒有密詔之類的東西。若瑞安不能權傾朝野,這一張先帝遺詔便能將她打入萬劫不復。
黑衣客思來想去,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吃。當日選擇了與瑞安同流合污,如今只得一條路走到黑。他長嘆一聲,開始認真準備誅殺劉才人母子的大事。
曉得了劉才人母子所居的民宅藏身在一條安靜的深巷內,黑衣客曾趁着月黑風高几番探查,想要選在夜深人靜時殺人。他立上院牆,卻瞧見院內隱隱有殺伐之氣,便曉得早依着九宮八卦佈下陣式。
能在民宅之間如此費心竭力,將幾進院落佈置成暗挾飛沙走石之勢,黑衣客自然認得是老兄弟玄武的手筆。再聯想到隨在劉才人身畔的青龍與朱雀,黑衣客便曉得原來昔日一戰,這些個老弟兄一個也未死去。
本以爲四面箭陣與烈火圍攻,這些老弟兄縱然有通天徹地的本領也插翅難飛。未承想自己機關算盡,以爲盡贏之勢,他們卻一個一個金蟬脫殼。
若當日不那麼自信,能認真搜尋一下化做灰燼的火場,必定能查覺玄武挖出的地洞。沿着地洞搜尋,這三個人重傷之下再無活命之機。
可恨自己百密一疏,只忙着與瑞安享受勝利的果實,渾然忘了玄武號稱神鬼,武功不及他們三人,旁門左道的功夫卻是深有建樹。
事已至此,到不必徒增他人威風。黑衣客認真思考,深知當日那一戰,這幾個昔日的老兄弟不死也要脫層皮,到不懼再次與他們短兵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