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師叔，弟子空寂不孝，今日便要破那五百年之誓，將此子列入我少林門牆。”
陳亦答應之後，方丈老和尚不再與他言語，返身走到淳真攙扶着兩個奇古無比的乾瘦老和尚身前，竟撩起僧袍，跪伏在地。
這還沒完，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語，就開始磕起頭來。
腦袋在堅硬的石板上撞擊出咚咚悶響。
把包括陳亦在內的衆人都嚇了一跳。
尤其是在他面前的淳真，手一抖，差點就將兩個老和尚給扔出去。
手足無措地左右看了看兩個老和尚，他們卻都像是睡着了一樣完全毫無反應。
仔細一聽，還真的有呼聲……
“兩位太師叔！太師叔！”
淳真早對這兩位碩果僅存的太師叔有了解，也不奇怪，分別貼着他們的耳朵吼了起來。
“呼嚕……呼嚕……”
不吼還好，這一動作大了，其中一個老和尚直接頭一歪，搭在淳真和尚手臂上打起了呼嚕……
“……”
陳亦忽然覺得自己也許不應該來這裡……
也許應該可能……
直接去找帝釋天拼命還靠譜點……
方丈老和尚像是沒看見一樣，並沒有停下磕頭。
咚咚咚的聲音讓在場的光頭們一陣驚心動魄，驚慌得不知所措。
他們可從來沒見過自己這位方丈師父這個樣子。
“醒醒！太師叔！”
淳真和尚也顧不得，咬咬牙，用力搖起兩個老和尚。
“兩位太師叔！吃飯了！”
兩個老和尚微微一顫，艱難地撐起幹皺無比的眼皮。
露出兩雙枯澀渾濁到極點的眼睛。
兩人俱是老邁無比，身軀一般地乾瘦如柴，皮膚也皺得像老樹皮，臉上都是深深的歲月刻痕，已經根本看不出相貌差別來。
只是一個個頭稍矮，一個稍高。
個頭稍矮的老和尚顫顫巍巍地出聲：“吃……飯了？今日……怎的早了這許多呀？”
稍高的老和尚像是才發現腳下磕頭的方丈老和尚，也是有氣無力，拉長着聲音：“空寂呀……你這是做甚……？我說呀……你也是老大不小了……怎麼還這麼逞強呀？這這……鐵頭功，是你這年紀，該練的嗎……？”
空寂老和尚卻只是磕頭。
稍矮的也眯起渾濁雙眼尋找起來：“怎麼？空寂那小猴子又頑皮了？在哪呢？待老僧給他兩鞭……”
淳真和尚看不過去了，在兩人耳邊吼道：“兩位太師叔！……”
他將剛纔空寂老和尚的話用力吼了一遍，用力過度，臉色憋得通紅。
不知道的，還以爲他要打架。
稍矮老和尚顫巍地搖頭：“哦……收徒？那不好……不好……這豈非又多了只小小猴子和老僧搶飯吃了？”
陳亦：“……”
稍高的嘆氣道：“唉……空寂都當了方丈了……寺中之事，就由他吧……”
“當方丈了？那是不能罵了……嗯？剛纔是哪個小猴子說有齋飯吃了？快快扶老僧過去！”
空寂老和尚這時纔拿腦門狠狠在地上砸了一下，才擡頭道：“空寂不孝！多謝兩位師叔成全！”
又轉過目光：“淳真，扶你兩位太師叔去用膳。”
“師父……”
淳真看着空寂老和尚額上綻開的血紅，方丈也不叫了。
“去吧。”
見他神色，淳真嚥下話語，提着兩個老和尚回返寺中。
空寂老和尚站了起來，若無其事地頂着一腦門血，做高僧樣環顧四周：“你們也都去吧，該做什麼做什麼。”
十來個光頭面面相覷，目光在老和尚和陳亦之間來回轉動，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做鳥獸散。
寺門外只剩下空寂與陳亦。
“方丈大師，您這是……”
陳亦是真被他這一番操作給搞懵了。
我就拜個師而已，不行就不行，你不用搞得這麼嚴重，還要自殘吧……
空寂老和尚淡然道：“若你能參透玄機，你不問老衲也會告訴你，若你不能，那便也不需問了。”
說着，一抖袈裟，轉身走向寺中：“跟我來吧。”
很有那麼幾分高深莫測的高人風範。
當然，如果臉上沒流下那幾道血痕的話……
“……”
陳亦只好按下疑惑，跟了上去。
……
少林寺果然是千年古剎。
陳走進寺中，纔算是看到了它的真面目。
哪怕如今已經凋敝到了極點，其底蘊也並非在外面所見的一座破舊寺門，兩堵斑駁寺牆。
進了破舊寺門，一路上所見也可說是慘淡荒涼無比。
建築不少，卻都是經年失修，破舊不堪，處處是厚厚的灰塵蛛網，雜草叢生。
也不見有門人弟子居住。
似乎少林如今真的只剩下了兩個老得隨時斷氣的老和尚，一個白鬚白眉的方丈，還有十二個年輕的光頭。
除此外，再不見他人。
寺門之後，走上幾條彎曲的坡道。
就是一座雄偉的琉璃大殿，也就是大雄寶殿。
這座大雄寶殿雖然一樣顯出歲月殘色，卻比陳亦見過的要雄偉誇張不知幾許。
不說別的，僅是那座落的石階高臺就是十數丈之高。
琉璃檐下有兩排深紅巨柱。
每一根柱子都是至少兩三人合抱。
遠遠看去都讓人感到渺小之極。
這宏偉到極點的風格頗讓陳亦無語。
也不說什麼巨人國之類的形容了，這分明和漫畫裡那種誇張畫風一樣啊……
有這麼牛的房產至於搞得這麼落魄嗎？
空寂沒有帶他走進這座宏偉到極點的大殿，直接繞了過去。
大殿後是一個寬大之極的廣場。
就這廣場，容納個萬人輕輕鬆鬆。
遍地都是用巨大的半人大的青磚鋪就。
就是極爲殘破，過半都是碎裂的磚石，一片片坑坑窪窪。
以青石的堅硬，歲月應該不可能留下這種痕跡。
倒像是遭遇過什麼嚴重的摧殘一樣。
走過廣場，還見到了不少誇張的建築。
似乎從那座大雄寶殿開始，這之後的一切都是這種誇張宏偉的畫風。
但也有着一個同樣的特點，殘破……
這座古寺，好像經歷過一場惡戰，連綿的宏偉建築羣都被毀去了大半。
剩下的，也都殘破不堪。
從這些殘破的建築中，竟然還能感受到少林曾經的輝煌。
“此乃我少林重地，千佛殿。”
空寂老和尚指着前面的大殿道。
這座大殿的宏偉程度，比之正中的大雄寶殿絲毫不差。
甚至尤有過之。
因爲這座大殿，是陳亦一路上見到的最完整的一座建築。
宏偉，肅穆，莊嚴，瑰麗……
從這座大殿，纔像是真正看到了那座千年古剎，禪宗祖庭的縮影。
“當年我少林鼎盛之時，天下人皆以爲藏經閣是我寺傳承聖地，一個個心懷覬覦，也不知有多少人不自量力，想潛入藏經閣中盜取經書。”
空寂老和尚說起當年舊事，似有緬懷，似有唏噓。
隨即又是撫須一笑：“卻不知，我寺真正傳承所在，不是藏經閣，而是這座千佛殿！”
陳亦仰首看着宏偉的大殿，沒有說話。
空寂老和尚也沒打算等他說話，徑直踏上殿前那數百級石階。
進入殿中，一種雄渾壯闊，莊嚴肅穆的氣息更是撲面而來。
這大殿之中，空空蕩蕩。
只有一根根幾人合抱的巨柱，支撐着十數丈高的穹頂。
陳亦覺得，這裡該叫千柱殿纔對。
不過他倒是看到了那“千佛”的由來。
那牆壁上、巨柱上，有着無數壁畫、浮雕。
金光，祥雲，瑞獸，
眥牙怒目、狀如惡鬼的金剛，
形貌各異、千奇百怪的羅漢，
慈悲的菩薩像，莊嚴的佛陀像……
一筆一畫，極爲傳神地勾勒出了一片極樂之地，佛國淨土。
千佛，那是往往少了說。
除此外，一無所有。
一片紙，一片木頭，全都沒有。
傳承？
根本就沒有。
或者說……
處處都是傳承！
這座千佛殿的地板，也是質地極爲堅硬的巨石磚。
但是上面卻同樣是無數坑坑洞洞。
腳印，拳印，指印……
棍痕，刀痕，劍痕……
陳亦看着這無數清晰的印痕，就像是看到了一個個少林前輩高僧在其中輾轉騰挪，舉手投足都是千錘百煉的神功絕學。
“不用看了。”
空寂老和尚的聲音打斷了陳亦眼中那無數似乎跨越了千百年的時空，爲他演武傳道的身影。
“老衲要你參悟的玄機並非在此，你若參透了，這些絕學你有的時間去參悟。”
老和尚笑了笑，繼續前行。
直到大殿正中最深處的牆壁下才停了下來。
回頭笑指着牆上壁畫：“玄機，便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