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可是要去風雨亭？”
大隊停下，程大雷和老道在路旁相對而坐，他也明白，這老道突然冒出來，定然不是爲了在自己面前扮高人。
“這件事你也知道了。”程大雷笑笑：“看來消息傳得很快麼。”
“去風雨亭做什麼？”老道。
“哈哈，楊龍停準備送我一座城，以我爲城主，幽州百姓也會到，大概是表彰大會什麼的吧。”
“大當家，這種機密的事情，還是不要與他說。”徐神機道。
老道輕輕嘆口氣，顯得憂國憂民起來：“程寨主英雄人物，其中關竅當真不明白麼。”
“什麼意思？”
“風雨亭不僅沒什麼表彰大會，反而囤滿官兵，楊龍停要招待程寨主的不是山珍海味，而是刀槍，程寨主做何感想？”
程大雷一驚，其中事情他想不明白，但知道老道如此說必然有幾分道理。
“還要向道長請教？”
老道摸着青腫的臉頰，心道程大雷剛纔下手可是真重吶。
“程寨主打贏這一仗，不僅傷了戎族元氣，也解了帝國危機。程寨主與天下人都是有功的，靠着這一戰，程寨主便是封王也不過分。”
“難道是楊龍停貪了我的功勞？”
“倒也不是貪。”
“那便好。”程大雷和其他人鬆了口氣。
“因爲那功勞本就是楊龍停的。”
“什麼？”
“想那幽州王楊龍停，何等英雄人物。力戰戎族不退，殲敵十萬。怪不得，如今天下人都說他乃是帝國戰神。無數文人才子爲其慷慨高歌，青樓歌姬口中，茶樓說書先生嘴裡，都是他的英雄事蹟。我聽聞帝國朝廷，已經準備在青牛山爲楊龍停刻碑立傳，讓後來人世世代代銘記幽州王做過的事情。”
“混蛋！”
“那事情是我們做的！”
“楊龍停那樣的懦夫，見到戎族只知道逃，何曾打過一仗。”
程大雷還未說話，手下人已經是勃然大怒，衆人當場就要去和楊龍停拼命。
程大雷示意衆人稍安勿躁，開口道：“那楊龍停竟如此卑鄙，把我們的功勞據爲己有，既然朝廷不明白，就要想辦法告訴他們實情，讓他們知道楊龍停所作所爲，莫讓懦夫被捧成了英雄。”
大家打這一仗，其實並未有任何建功立業，保家衛國的心思，無非是爲了活着二字而已。可這也並不表示，大家可以看着自己流血犧牲做的事情，被按在別人頭上，讓狗熊成爲被天下人敬仰的英雄。
“程寨主準備向朝廷拆穿……沒用。”老道。
“呃……爲何沒用？”
“程寨主以爲只要你打贏一仗，朝廷的封賞就會下來麼，沒那麼簡單。同一件事，放在不同人身上，可能結果就會完全不同。比如楊龍停，他乃是京城崔家的人，崔家在朝廷上下有多少關係，靠着這一戰又有多少人可以獲的利益，所以敗仗可以是勝仗，懦夫可以成爲戰神。而像那西北大將林問天，死戰戎族不退，最後糧草接濟不力，才無奈兵敗。可卻被視作帝國恥辱，林將沒有死在戎族之手，反而死在朝廷之手，死後墳墓還要被人唾棄。”
程大雷沉默了，在廟堂政治方面，自己的確太過幼稚。
楊龍停所作所爲，真無人知道麼，不，是很多人不想知道。只要明帝身邊的太監說上一句：那幽州王打得不錯吶。就可以有無數人從這件事中撈到利益，所以楊龍停會被捧爲帝國戰神。
而程大雷什麼身份，一個四等不入的山賊而已。他打了勝仗，又有誰可以從中撈到政治資源？
你說仗是你打的，呸，你一個山賊也想和帝國戰神爭功，你也不撒泡尿看看你的樣子。
“如今楊龍停已成了帝國軍人的偶像，加官進爵，自然不在話下。可是幽州人很多人都知道，楊龍停其實和這件事沒多大關係，是一個叫程大雷的山賊做的。如果想要花好月圓，萬事大吉，楊龍停就要控制這個山賊，而控制又兩種手段，一種是將他變成自己人，可以這個山賊平日的爲人，很顯然不是那麼聽話的主兒，那就只好用另一種控制的手段了……”郭煩人看着程大雷。
“殺了。”程大雷口吐兩個字。
郭煩人輕輕點頭。
程大雷倒抽一口涼氣，冷汗將小衣溼透，昨日所有的歡喜，瞬間煙消雲散。他只是個山賊而已，對這些廟堂上的手段，完全一竅不通。今日若非是郭煩人指點，他當真是猶在夢中，死到臨頭還不自知。
“多謝道長指點，大恩不言謝，還請道長再指點一下，接下來的路，我們該怎麼走？”程大雷躬身深施一禮。
“幽州一線打得很漂亮，幽州王以及其他各城城主都有功勞，現在大家是你好我好誰都好。這樣的花好月圓，斷然不會讓一個山賊毀了。如今要殺你們的，絕非一個幽州王。整個幽州，都將是圍捕諸位的獵場。趁現在大兵未至，諸位還是早早散去吧。”
程大雷起身又施一禮：“多謝道長爲在下指點迷津，道破玄機。”
郭煩人起身還禮：“程寨主力抗戎族，廟堂之上的貴人不知，天下人心裡是知道的。”
程大雷轉身面對山寨衆人：“諸位兄弟，天下無有不散之筵席，今日大家就此別過，來日有緣，咱們再聚。”
“大當家，咱們不走，和他們殺上一場，戎族咱們都打跑了，還怕他們不曾。”
程大雷搖搖頭，如今整個幽州的官兵都要殺他們，這些人打戎族沒膽量，打自己人，膽量可是大得緊。
“諸位可以從青牛山突圍，那裡還未被大兵封鎖，如今走，卻還是有機會的。”
“大當家，咱們一起走。”
“一起走目標太大，戎族境地更加危險，大家只能化整爲零，能打的弟兄帶上幾個身子骨弱的，能不拋下一個，就不拋下一個。”
程大雷目光掃過衆人，經歷過這場大戰，多少人都被鍛造成鐵打的漢子，此刻卻止不住眼含熱淚。
程大雷忽然咧嘴一笑，高舉拳頭朝向空中。
“讓我們在香波地島再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