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拉着曾恪走到了門邊，然後蹲下身子，打開了剛纔他剛纔揹回來的大口袋。
曾恪也是好奇的擡眼看了過去。
所謂的“寶貝”，不過是塑料瓶，廢紙……之類的東西，這些東西廢舊站是要回收的，所以倒是能換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錢。
“別看東西不多，換來的錢也不多，但這可都是我的勞動成果呢……告訴你一個小秘密，曾，我存了一點錢，有好幾歐元呢……將這些東西都換成錢之後，差不多應該就夠了……我能買上一些好吃的，母親的身體不大好，我想讓她吃點好東西，補補身子……”
“恩，相信茱莉婭女士一定會很開心，很欣慰的。”
曾恪心裡說不出是怎樣的一種感受，只是勉強笑笑，摸了摸馬克的腦袋。
“噓，小聲一點。母親她不知道呢，我想以後給她一個驚喜，讓她知道，她的孩子長大了，能夠賺錢了，她可以不用那麼操勞了。”
馬克豎起手指，在脣邊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曾恪曬然一笑，看了看正在忙碌的茱莉婭，心裡搖頭，同在一個屋檐下，你的這點小動作小心思，你的母親怎麼會不知道呢。只是她不說，她只是想看到她的孩子爲了某件事而努力的開心模樣。
馬克從口袋裡找出了幾本書，是德國初級教育的一些書籍，馬克奉若至寶的抱在胸口，自語道：“這些書可不能賣了，我得留着，有時候自己還能看呢。”
曾恪神情一動，若有所思。
“吃飯了。馬克，等會兒再收拾你的寶貝吧，和曾一起來吃飯吧。”
茱莉婭走了過來，交待了一下馬克去洗手，轉過頭又對曾恪笑着說道，“馬克認識一些字的，有空暇的時候，我教過他一些。”
曾恪點了點頭。
餐桌中，每個人面前都有一碗魚羹——說是魚羹，其實就是用海魚熬出來的粥，還輔以一些蔬菜，聞起來倒是挺香的。
除了魚羹，還有兩個菜，一個是魚湯，一個是煎魚——看來茱莉婭口中的科尼大叔的餐館，生意果然不怎麼樣，否則不會剩下這麼多的魚，還全都送給了茱莉婭母子。
不過想想也是，霍芬海姆瀕臨海邊，海魚算是霍村的特產了，而辛斯海姆距離霍村不遠，這麼來說的話，這邊的魚也不貴，所以很多人家能餐餐有魚就在情理之中了。
曾恪倒是知道，凡是過猶不及，正因爲這邊盛產海貨，一般有條件的人家都不怎麼愛吃魚，估計是吃膩了，所以魚類的價格很低廉，也只有家境不大好的人家才願意吃魚。
曾恪倒是沒什麼所謂，小時候家裡條件不好，苦日子也不是沒吃過，所以隨便吃什麼，只要吃不死人，他都沒什麼介意的。
茱莉婭原本還擔心曾恪這樣的大球星大名人會嫌棄簡陋的午餐，但見曾恪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眉宇間似乎都帶着歡樂。
“好吃好吃！”
“母親做得魚羹最棒了！”
“呀，還有青菜，這東西可不便宜。科尼大叔真是個好人！”
“曾，怎麼樣，我母親的廚藝不賴吧？哈，你多吃一點。喏，這條魚給你吃！”
馬克一邊狼吞虎嚥，一邊還將擺在餐桌最中間的煎魚往曾恪的碗裡擺弄，想了想，又將最後一條煎魚放到了茱莉婭的碗裡。
“母親，你也吃。”
茱莉婭欣慰的笑笑，曾恪也是嘴角揚起一絲弧度。
很簡單的一餐“魚宴”，曾恪卻吃得很舒心，不得不說，茱莉婭的廚藝確實很好，簡單的幾個食材，卻弄得別有一番風味。
“好了，我吃飽了。”
放下碗和勺子，曾恪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圓滾的肚子：“茱莉婭女士的手藝真的很棒！”
茱莉婭笑着道：“有時間的話，多過來玩，馬克很喜歡你。到時候我會多準備一些菜的。”
曾恪笑着點頭，看向馬克期待的目光，算是同意下來。
“對了，馬克，我看你好像很喜歡看書，你想去學校嗎？”
曾恪忽然換了一個話題，他還在想着讓馬克去學校唸書的事情，茱莉婭雖然婉拒了，但曾恪仍舊想試試，如果馬克有很強烈的上學意願的話，相信茱莉婭也不會阻止的。
茱莉婭臉上的表情凝滯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隨即又勉強的笑了笑。
馬克倒是沒想那麼多，重重的點頭：“我看到很多和我差不多大的人揹着書包去學校，很羨慕啊……不過在我們這裡，倒是很少有人去學校，似乎他們覺得上學沒用，不如早點出去找工作賺錢……我倒是想去學校多學一點東西，可是……”
馬克的表情黯淡下來，顯然覺得夢想和現實之間的差距是一道很難逾越的天塹，他的家庭環境不好，連吃好喝好都做不到，哪裡有餘錢能讓他去上學？
不過很快，馬克又笑着說道：“也沒關係啦，我認識一些字，我能自學的，我相信以後我能認識更多的字……而且，”馬克將腦袋湊到了曾恪的耳邊，輕聲道，“你知道的，曾，我有存錢的，等我錢存夠了，我就能去學校旁聽啦！”
曾恪心中泛起酸楚，臉上卻笑着道：“如果你願意的話，馬克，我可以幫助你。別忙着拒絕，馬克，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互相幫助不是很應該麼？”
馬克眼中燃起光亮，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曾恪，顯然，他對曾恪的提議很是心動。但最終，長久以來養成的“自立”習慣讓他下不了決心：“我得想一想，曾。不過就算是朋友，你的幫助我接受了，但那只是我借你的，以後我會還你的。”
曾恪笑着點頭。
……
和茱莉婭揮手告別，曾恪走出了棚戶區。
馬克跟在他的身邊，兩人並肩而行，只是馬克始終沉默着，像是在思索着什麼。
午餐之後曾恪的那個提議，顯然讓他有些神思不蜀。
“好了，就送到這裡吧，你瞧，我的朋友已經在等着我了。”
在道路的旁邊，停靠着一輛黑色的汽車，大壯正坐在駕駛位上百無聊賴的打着哈欠。
德國原住民金特爾顯然是知道這片貧民區的，他對這裡的安全環境可不怎麼放心，所以在他的堅持下，曾恪只得同意帶上大壯。不過顯然大壯沒興趣去裡面，所以一直就在車上等着了。
聽到曾恪的言語，馬克這纔像回過神來一樣，擡起頭看了看遠處的大壯，他倒是記得這個呆愣的東方大姐姐，只是遙遙的點了點頭，這傢伙對別的人充滿戒備，也就是知道對方是曾恪的朋友，否則他連點頭的動作都不會有。
“所以，你回去吧，馬克，下次有時間的話，我會來找你的。”
“好吧，曾。下次你早點過來啊，我帶你去我最常去的地方玩。”
馬克揮了揮手，欲言又止的模樣，曾恪沒有馬上離開，笑着道，“怎麼了，馬克？”
馬克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又是閉口不言。如此反覆，一副想說，卻不知道應該怎麼說的猶豫模樣。
“有什麼難處嗎？告訴我，馬克，朋友之間可不能有隱瞞的。”
得到了曾恪的鼓勵，馬克臉上浮現出堅定之色，終於開口：“曾，我不想去上學。”
“啊？”
曾恪愣住了，怎麼突然就變了？剛纔不是還很心動的樣子嗎？怎麼沒過多久，就又不想去學校了？
曾恪疑惑道：“爲什麼會這樣想，馬克？”
“我想賺錢。”既然打開了話匣子，馬克也就說出了自己心裡的想法，“上學很好，學習知識也很好，但是……從進入學校，再到成功畢業，然後找工作……這會要很長的時間。我不想要那麼久才能賺到錢。我想快點賺到錢……”
曾恪沉默了。
都說讀書纔是窮人的唯一出路，但問題是，很多時候，就連讀書，對窮人而言，都是一種奢望。很多家境不好的孩子根本連讀書的機會都不會有，就算有，也無法長年累月的負擔起。
對他們來說，早點工作，早點賺到錢，纔是最快能幫到家裡的一條途徑——雖然，有了知識，有了學歷，可能未來賺的錢更多，但實際的情況卻是，沒有那麼多的人能夠等到美好的未來，他們只能是爲了現在而卑微的活着。
就好像自己，如果當年不是張大牛信誓旦旦的表示曾恪從足球學校畢業之後，他能給曾恪安排好工作，那麼曾恪很大可能也不會在足球學校受訓的，他可能也會出去找一份工作，賺着微不足道的金錢，卻是能夠幫助補貼家裡。
“我明白了。”曾恪有些默然的點頭，卻是問馬克，“但你要知道，馬克，如果年了書，以後你有可能賺到更多的錢，能夠更好的給你母親更好的生活。”
曾恪知道，馬克是想快點賺錢，改善家裡，改善母親的生活。
這沒有什麼對錯，只能說，馬克真的是一個很懂事的孩子。
“我知道，但那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馬克面色堅定的搖搖頭，然後又渴望甚至是哀求的看着曾恪，“曾，我知道你是大球星，是很有社會地位的大人物，能夠和你成爲朋友，我很榮幸。不過……你能幫幫我嗎，曾，幫我找一份工作。我曾嘗試過去找工作，可他們都嫌我太小，不願意用我……就算有人用我，但等我做完了事，他們卻不給我報酬……我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幫幫我，好嗎，曾？”
……
曾恪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和馬克分開的，只是當他坐上汽車的時候，心情異常的沉重。
一向木訥的大壯似乎也看出了曾恪的心情不大好，沒有說話，直接就發動了車子。
“大壯，你說，我該不該幫他呢？”
行進的汽車中，曾恪忽然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透過後視鏡，大壯看見曾恪已經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繼續專注的駕駛着車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