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班生

那是一久七八年的夏末秋初,粉碎***剛剛不久,在老城一所不起眼,破爛的小學裡,兩個少年坐在了同一張學習桌。兩人互相介紹,我叫大明,我叫建國。。。。。

兩個人不愛學習,打着布丁的口袋裡總是裝滿了麻子臉的琉璃蛋,和撕下來用書皮疊的麪包,和在煙糖公司垃圾堆上刨的煙盒,疊成煙紙,那是個年代最好的玩具之一。一個學期下來,書包裡的書爛的沒皮少頁,紙面包和煙紙倒是攢的不少。玩這些遊戲,他倆也有輸的時候,輸了就搶,搶還不給就打。於是有用不完的書皮,班上同學的課本有一半都沒了皮。

期末臨考,倆人啥都不會,好在老師義務爲他倆額外開小竈補課,才期末考試勉強及格,沒被留級。家長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年少不知愁滋味,大明和建國每天日復一日,就這樣沒心沒肺,嘻嘻哈哈的渡過了每一天。直到兩人有驚無險的考入了同一所中學。

那個年代生活條件苦,那時的大亨和大明,人比黃花瘦,兩人穿着洗的發白了的褲子,一雙布鞋補了又補。吃喝上面,除了過年過節才能沾上些葷腥,吃個炒菜這些奢侈的美食,在平時裡,別說這些東西,就連喝口雞蛋掛麪湯,那都是癡心妄想。翻看小人書,特務總是大吃大喝,饞的倆個人咽口水。。。

辦法總是有的,那時候家家有電視的不多,在家屬院的樓上都有自己按的天線,他們下學後就跑到樓上去撇天線,天線有銅,有鋁,賣了錢,就去新市民街路口,哪裡有個南方人挑扁擔賣混沌,倆人用換來的錢去買混沌喝。兩毛錢一碗餛飩,兩毛錢一個肉餡的盒子,咬一口‘滋滋‘滿嘴流油,喝一口餛飩,美到心底了。但吃的時候總感覺警察拿着槍,在後背站着指着你的頭,有些彆扭,但又顧不上那麼多了。

有時候還能剩幾毛錢,心驚肉跳的買盒邙山的地鍋炮,加上一盒火柴,跑到人民公園的大象滑梯上面,你一根,我一根的懟。不會抽菸,卻抽的猛,抽的快,一會搗的滿嘴片的焦油,苦不拉幾的。雖然很苦,但感覺自己一下長大了許多。丁兒倆總有很多想法,安陽河裡釣麻蝦,爬上樹去掏鳥蛋,磨的褲襠都是大窟窿,有一次他倆忘記是那一個了,沒抓穩,從樹上粗溜下來了。樹幹磨爛了本來就補過了的褲襠,劃的雞雞上好幾處血道子,疼的熬熬叫喚。差點當了剩蛋老人。

那個年代,物質貧乏,可玩的地方不多,兩個精力充沛的男孩子那能安靜的坐下來。大明和建國,每天除了睡覺能安生一會。剩下的時間,都在無事生非。給老師的28大車放氣,拽班裡小女生的辮子,往廁所茅坑裡扔啄木鳥,炸的同學一身屎尿,往隔壁女廁所扔土坷垃,女同學天天去班主任那告狀,總之有他們的地方,雞飛狗跳,人喊馬叫,暗無天日,人人怨聲載道。每次叫家長,大明的父母回去除了口頭教育一番後,接着少不了一頓好打,大明的鬼哭狼嚎伴隨着他爸手中的雞毛撣子,上下翻飛,散落了一地的雞毛。

然而建國的父母幾乎很少來,班主任也很少讓他叫家長,雖然每次犯錯搗蛋的都少不了他。建國的父母是殘疾人,家裡就他一根獨苗,父親是盲人看不見,母親雖然不是盲人,但走不了路,坐在一塊木質的板子上面,下面按了幾個輪子,用手撐着地面,滑動板子移動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建國是從小受苦習慣了的人,大明家條件好些,常隔三差五的帶建國回自己家吃飯,每次建國都是狼吞虎嚥,從開始吃到最後,不擡頭。大明的父親在報社上班,母親在一傢俱廠當工人。

初二的夏天,班裡插班了一位女生,一位漂亮的女孩子。

四面齊剪的整整齊齊,烏黑漆亮的頭髮,一身潔白的連衣裙,苗條的身材,皮膚白淨細膩,羞澀的一笑,兩個小酒窩。女孩子站在講臺上大方的介紹了自己叫什麼名字,然後坐在班主任指定的位置。

班裡只有坐在最後一排的大明和建國是一人一張桌,沒有同座,也沒人敢和他倆坐同座,不僅沒人和他倆坐同座,班主任還把他兩個分開,一人一張桌,可想兩人坐在一起上課,該有多麼讓人頭疼。

阿芳被安排和大明坐一起,大明連忙用手擦了擦凳子上的浮灰。阿芳坐下,大方的對大明報以微笑,不經意的四目相對,大明口乾舌燥,心中一陣春風清爽的拂過,吹過他的心田,整個一堂課迷迷糊糊,像是在做夢。

從此他變的不再是他,每天提前來到班裡,把課座用袖子擦了又擦,直到亮的能映出一頭汗水的自己,然後憨笑着把課本擺放的整整齊齊,自己也坐的筆挺。上課注意聽講,下課也不知是真是假,裝着不懂,向阿芳請教學習上不懂的問題,阿芳總是不耐其煩一遍又一遍的教到大明說會爲止。

有一次建國被人用板磚開了瓢,氣呼呼地找大明去幫忙。平時大明立馬就跟着他去了,然而這次大明,拒絕了他。

‘以後,你別再找我耍了。。。‘大明轉身留下一句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大明,你,你,你到底咋了。。。‘大亨絕望的,迷惑的歇斯里地望着大明遠去的背影。吼叫着。

女孩家住在大明家前面倆路口,但每次下學大明都跟在女孩後面,直到看到阿芳走到家屬門口,才往回走。

阿芳也知道,但裝着不知道。每次到家屬院門口,都回頭對大明一笑。大明手指無措,慌忙的往樹後躲,一頭撞在樹幹上。

晚上大明匆匆的吃了兩個大饅頭,喝了一大碗稀飯,跑到自己屋子裡,關上房門,把姐姐梳頭照的鏡子拿出來,輕觸頭上鼓起的大包,好像熟透的桃子,輕輕的搓揉皮就掉了下來,大明疼的呲牙裂嘴,卻幸福的笑了。門外是父親的厭惡的謾罵和母親心疼的嘮叨。

有人在人民公園見過阿芳和大明,有人見過倆人在放學的路上牽手回家,有人見過大明在早上下第一節課的時候,從懷裡掏出兩塊烤紅薯,阿芳滿臉驚奇,滿臉通紅,一人一塊啃着吃,滿滿的香味,整個教室裡香噴噴的味道。大明揉着被燙紅的胸口,傻傻的笑。阿芳眼眶中充滿了淚水,聲音有些顫抖,‘你啊,神經病‘

元旦的時候,大明送給阿芳一張明信片,紅樓夢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海報,上面寫了一番祝福鼓勵的話。

阿芳送給大明封信,大明激動了半天,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張信紙,上面卻一個字都沒有。

那一年,一場大雪來的有些早,冬季運動會如期舉行。大明穿着一身藍色運動服,嘴裡‘呼哧,呼哧‘吐着哈氣,在空氣化爲一股股的白煙,兩隻手掌不挺的搓着,產生出熱量連忙捂住耳朵,男子八百米長跑開始了。大明望望不遠處的阿芳,她揮舞雙手,喊着加油,四目相對,大明覺得全身充滿了力量,在裁判的一聲哨響,飛一般的跑了出去。一圈200米。大明頭兩圈領先,班主任也漏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第三圈,在轉彎處,大明跑的太緊,突然腳下滑了一下,摔在地上,慣性太大,打了幾個滾。大明勉強站起來,臉色也挫了一大塊,一瘸一拐,最糟糕的是鞋底也掉了,腳露在外面。

大明下意識的看着遠處,阿芳擔心的看着她,雙手捂着嘴,不知如何是好。大明一咬牙,心一橫,把那隻鞋甩在一邊,光着一隻腳,甩開胳膊,繼續奔跑。全班同學都驚呆了,繼而發出雷鳴般的掌聲,都扯着嗓子喊起加油的口號,整個操場沸騰了。

跑完最後一圈,大明最後一名。當他顛簸着走完那最後十幾米,腳上的襪子早也磨透了,腳被跑道上的碎石子和煤渣上扎的流出了血。

同學一哄而上,把大明架到凳子上。一擡頭看到滿眼通紅的阿芳,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我沒事,我一點都不疼‘。大明說完掙扎着又站起來,腳底一軟,一個仰八叉,四肢朝天摔了個實實在在。

哨子一響,一身雪白運動裝,一雙潔白的回力鞋,襯托着阿芳修長勻稱的身材,男生們都看傻了。阿芳跑的飛快,就像一隻雪白的海鷗,掠過操場,從同學們的面前掠過,直接扎進大明的心海中。

同學們都在跑道前歡呼雀躍,阿芳第一個衝過了終點,她快樂的向大明揮手。突然,天昏地暗。。。。。。

大明把建國身上的兜翻了乾淨,又東拼西湊,買了個燒雞和一些水果,第一個跑到醫院去看阿芳。

‘我沒事,你看我氣色多好‘阿芳招呼大明坐下。阿芳住在雙人間病房,禮物放在桌子上,地上,堆起老高。有麥乳精,高檔糕點,奶粉,竟然還有雀巢咖啡。有些東西大明只在家裡14村的黑白香花電視機上見過。

阿芳的媽媽招呼了幾句,出去了。大明和阿芳呆呆的沉默。大明突然笑了,問阿芳‘你看你,還真是一點事都沒有,我看你過幾天就能回學校上學去‘

‘恩‘阿芳使勁點點頭,眼中閃動着淚花。左面的臉上包着塊大大的紗布,暈倒臉着地摔出了血,讓人看了心疼的不得了。

潔白的牀單,潔白的窗簾,陽光慵懶的照進來,照在阿芳有些疲倦又粉撲撲的臉上,旁邊坐着‘呵呵‘傻笑的大明。

過了三天,阿芳還沒來上課。大明眼巴巴的看着窗外的校門口,望眼欲穿。

早上天還沒亮,大明就跑到燈塔路小學門口,那有個燒紅薯的爐子,烤紅薯的老頭的兒子是他同班同學,他知道那爐子裡每天都留着倆乾癟的紅薯老闆不收。他撈了兩三個,連忙揣進棉襖裡,天好冷,下着急促的雪花,冷風直往懷裡鑽。大明一溜小跑着去了醫院,路上已經有積雪了,跑的有些急,摔了幾次跟頭,不管摔的多狠,他雙手都緊緊的捂着胸口,裡面是滾燙的烤紅薯,阿芳喜歡吃。

推門一看,才知道阿芳在他看望她的第二天就出院了。回家的路上,大明昏昏沉沉,不知道咋回的家。

母親心疼的給大明用酒精在胸口消毒,大明的胸口燙出了幾個小拇指般大小的燎泡。大明楞楞的看着天花板,形同雕塑。父親悶頭抽着煙,嘴裡照樣是喃喃的謾罵着,母親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抹着酒精。

班主任把大明叫到辦公室,劈頭蓋臉的罵了大明一頓,‘馬上就中考了,至從阿芳和你同桌,你學習成績刷刷的往上趕,最近是怎麼了?又破罐子破摔了?你這樣對的起阿芳嗎?班主任一激動,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的玻璃板上。嚇的大明一激靈。

接下來的一段話,猶如晴天霹靂,讓大明想都想不到,防不勝防,徹底傻了眼。

阿芳的奶奶是日本的遺孤,中日戰爭後阿芳的奶奶嫁給了中國人,經歷了*****,粉碎***,到改革開放,一系列的運動,所幸阿芳的奶奶毫髮無損,她愛上了養育她的這個國家,並一輩子沒回去。

阿芳的日本親戚在中日友好建交後來大陸幾次,來探親的時候找到了阿芳的父親。從此每逢佳節總有書信的來往。雖然阿芳的父親可以回到日本去,但阿芳的父親從沒那麼想過。但爲了阿芳,他不得不這樣做。阿芳是急性心肌炎,在當時國內的醫療條件還達不到治療這個病的水平。

就這樣,阿芳通過海外關係,去了日本。

大明機械一般的回到了教室,坐到自己的座位,‘咣噹‘一頭紮在桌子上。雙手抱頭,一堂課沒動一動。眼淚順着他的面頰滴落在課桌上。一滴,兩滴,三滴。。。。

大明迴歸,建國喜出望外。整個年級重返雞飛狗跳,人喊馬叫,暗無天日狀態。

都說畢業遙遙無期,轉眼就各奔東西。

兩人坐在學校樓後面高高的糞堆上面,‘建國,你的理想是什麼?

‘我的理想啊,我的理想就是將來男女老少都的求我辦事,特奶奶的,讓他們打小看不起我‘建國死命的琢了一口地鍋炮,恨恨的說,眼中淚光閃閃。

‘你的夢想呢?大明。別光說我啊‘建國拍着大明的肩膀。

‘我的夢想!我的夢想。。。就是拿刀‘大明一臉平靜。

建國一臉惶恐‘拿,拿刀。。。‘

‘不是拿刀,是拿手術刀,我要當醫生。。‘大明滿臉憧憬的望着一輪夕陽,喃喃的說‘白大褂,多麼潔白,和阿芳的白色連衣裙一樣。。。。

‘咱倆拜把子吧。‘建國手舞足蹈。

‘恩。。。‘大明眼含熱淚。

片刻,建國買來兩瓶小燒。點了三根香,跪下來磕了三個頭。擡頭,一人頭上粘着個塑料袋,一個臉上黏着一張衛生紙,相視大笑。

看着瓶底淺淺的酒精,大明仰頭喝了個乾淨。

‘呵呵,你說巧不巧,你說可笑不開玩笑,我,我和阿芳竟然一個摔倒一個暈倒,媽的,該死的運動會,哈哈哈。‘大明笑的很難看。

建國不知所措。

‘噗通‘喝醉的大明倒在糞堆上,嘴裡嘟囔着,喘着粗氣,兩行熱淚流淌嘴裡,‘好鹹,真特麼的苦‘

那天的夕陽很美很美,大明看着卻很淒涼。

就此別過,一晃,過了好些年。

在聚賓樓,同學會上,大明和建國又聚了頭。

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插班生插班生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插班生插班生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插班生插班生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插班生插班生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插班生插班生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
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插班生插班生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插班生插班生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插班生插班生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插班生插班生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插班生插班生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無盡的思念插班生無盡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