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的地面是水磨石的,牆上掛滿了油畫,油畫畫的很棒,很專業,仔細看,每張畫裡畫的人物都那麼熟悉,他盯着一張坐在草地上看夕陽的少年少女油畫認真看,我的天,這不就是年少時的我和阿芳嗎?
在看下一張,有位少年和少女,少年穿着藍色長褲,洗的發黃的白襯衫,女的穿着白色的連衣裙,兩人站在人民公園的大象滑梯上指着遠處看,還有夕陽下兩個人放風箏,還有上課時候,大明在睡覺,阿芳搓個紙球去投他。還有一張,大明揹着阿芳,身後的背景連綿不絕的羣山和碧綠的草地。。。。。。
看到這裡大明再也控制不住了,淚流滿面,整個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他用手使勁的去撥弄擦拭涌出眼底的淚花,但卻越來越多。
好不容易控制住了些情緒,止住了眼淚。房間的中間靠窗戶的方向有張桌子,上面排開的竟然是在阿芳家的照片,大明越來越驚異,再看挨着桌子是畫畫的畫架,油畫布上畫的是大明自己,坐在樓下沙發上和穿紅色毛衣的阿芳在聊天,阿芳坐在輪椅上。大明驚異萬分,再去看其它的一些畫,有自己和阿芳在一起吃飯的油畫,還有他帶來烤紅薯送給阿芳吃的油畫,這。。。大明一下愣在哪裡。
正在大明呆若木雞的時候,一陣凌亂急促的電話聲把他從夢境中驚醒。他側耳傾聽,聽到的是隔壁房間阿芳奶奶說話的聲音,那聲音卻又那麼熟悉,好像是阿芳的聲音,不,阿芳的聲音沒有那麼多憂傷。
是阿芳祖母和小阿姨的通話。
阿峰躡手躡腳的又回到樓下,隨手拿走了桌子上的幾張照片,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坐好,他注意到之前的幾個地方,一定是按了攝像頭,他沒再看那個地方,怕引起懷疑。只是坐在沙發上等着,拿手機和建國發信息。
小阿姨回來了,看到大明匆忙點了一下頭,嘴裡嘟囔着今天路上堵車,回來晚了,太太打電話催我了。過了好一會,阿芳的祖母才從樓上被小阿姨攙扶着艱難的下來了,坐在輪椅上,感覺很累的樣子,雖然裹着頭,但喘氣有些快,肩膀起伏着。大明看今天不早了,想先回去,阿芳的祖母也沒挽留他。
大門口,建國早等大明半天了,見面就急着問什麼事非要這會去找小學班主任。大明說別問了,趕緊開車。建國一句,‘我靠‘,把車開的飛快。
和班主任對面而坐,大明從懷裡掏出阿芳寫的那封信,遞給班主任。班主任看了看很驚訝,接着嘆了口氣。
大明問,‘王老師,那兩封信,都在你這裡吧!
王老師點點頭,‘大明,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想必你都知道了!
王老師點燃一支菸,把事情的緣由講了一遍。
當年大明的學習成績一路下滑,王老師找他談話,說你這樣對的起在異國他鄉的阿芳嗎?這樣自暴自棄不是阿芳希望看到的。幾句話點醒了大明,他玩了命的補習,每天都到很晚,有時候很累了,爬着睡在寫字桌上。後來阿芳的第一封信放傳達室門口的信箱,王老師看見扣下了,那時中考,王老師不想大明分心,本想中考後給給大明,但過了兩月阿芳的第二封信又來了,王老師打開第二封信看了,得知阿芳出了車禍,那時正是中考前的一個星期,王老師沒把信給大明。第三封信被大劉發現給拿走了,爲了那幾張郵票。
大明猜到兩封信在王老師哪裡,是因爲大劉的父親喜歡倒騰文玩,家裡有好幾本集郵冊,大劉也是受他父親的影響喜歡上了這些東西。但前兩封信都沒在大劉手裡,那很有可能在王老師手裡,大明是這樣想的,沒想到果真是這樣。
王老師說你畢業後阿芳就回來了,坐着輪椅,別人推着她,我說把這兩封信給他把,阿芳說不要,說如今她現在這個樣子怕拖累了你。一晃這些年過去了,很少有你的聯繫,倒是建國他的物流公司有個點開在我家樓下,建國常來看我,後來聊天中才把阿芳沒事,估計已經回日本的事又提起。這些年阿芳也常打電話給我,後來又中斷了,就在前年阿芳又給我打電話拜年,我問她在日本怎麼樣,她說很好,還打聽你的消息。阿芳說她全家都去日本了,只有一個祖母還在安陽的家裡。並留下了一個電話,說她家裡人很少回國,如果祖母那有什麼事,說不定那天要麻煩王老師。
躺在牀上,大明翻看着阿芳的前兩封信,看着看着,想着想着,菸頭堆滿了整個菸灰缸,一夜竟然沒睡,突然,在電光火石之間,他全明白了。。。
小雨稀稀拉拉下了一天,傍晚時候大明換上了皮夾克,黑色的牛仔褲,馬丁靴,對着鏡子看看,很酷,黑色皮夾克像終結者裡施瓦辛格穿的那件,夾克裡是件黑色的高領加厚秋衣。出門騎上自己的本田四零零,也沒戴頭盔,摩托車帶着轟鳴聲在雨霧中呼嘯而過,像一隻咆哮着尋找答案的雷鳥。
摩托車停在阿芳祖母的小樓下,從摩托座椅下的暗箱裡拿出一瓶洋河大麴,看到箱子裡還有一個防水的迷你手電筒,也就大拇指那麼大,遲疑了一下,拿起裝到褲兜裡。
一進門,馬上感到了陣陣的暖意,餐桌上擺滿了菜餚,有西式的也有中式的,燈光依舊昏暗,阿芳的祖母依舊坐在餐桌的主位,今天一身白色的毛呢一樣的職業女裝,打扮的很中性,很素雅,照樣是裹着頭巾,看不清楚面貌,在這樣昏暗的燈光下,就算她不裹着頭巾照樣看不清楚對方坐着的人的樣貌,雖然距離近在咫尺。大明拉開皮夾克的拉鍊,一大束的玫瑰花一下鋪張開來,大明走到阿芳祖母身邊,把玫瑰花放在她面前的餐桌上。
大明輕聲道‘送您的‘
‘這。。。送我玫瑰花,合,合適嗎?‘阿芳的祖母聲音有些顫抖,頭低了又低不敢看大明。
‘合適,這就是專門爲您買的‘大明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這次大明離她很近,聞到了她身上有股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味道,一絲詭異的笑劃過大明的嘴角。
回到自己的座位,大明打開洋河大麴,說現在的生活條件好了,小時候老爸過年纔買兩瓶洋河大麴,還要去一百貨大樓,又叫東風商場,去排半天的隊才能買的上。都是招待舅舅串親戚來喝的,如今生活條件好了,想啥時候喝啥時候喝。大明說着將皮夾克脫掉,搭在椅子上的靠背上,旁邊的小阿姨送來一塊毛巾,讓他擦擦頭上的雨水,大明推開說用不着。
大明倒了滿滿一杯酒,然後舉起酒杯,對着阿芳的祖母說敬你。
阿芳的祖母有點慌,伸手去拿紅酒杯,指尖一下把酒杯撞翻了,鮮紅的液體浸溼了面前的一片檯布。
大明不以爲然,非常平靜,他一大口喝掉了大半杯白酒,有點辣,有些嗆,他的表情有甚至有些痛苦,但沒有叨口菜噎噎酒,他點燃一支菸,沒有徵求女主人的意見。猛抽了兩口,似乎好些了。
阿芳的祖母一動不動的看着大明,好像一尊雕像,一副裹着頭巾的雕像。小阿姨連忙收拾了打翻的紅酒杯,用乾淨的餐巾蘸幹了灑出來的紅酒,換了個酒杯,又滿上了三分之二的紅酒。
大明又舉起杯,這次舉的有些高,‘這杯敬阿芳,希望她健健康康。‘大明說完咕咚一口,一仰脖,喝完了酒杯中的所有酒。
大明用手背一抿嘴,臉上擠出來一絲笑容,然後拿起酒瓶又倒滿了一杯。一瓶酒不剩多少了。同樣沒有叨一口菜,又猛吸了兩口煙。
阿芳的祖母端着紅酒杯的手有點抖,她好像被大明的這突然的舉動嚇到了。她用有點沙啞,低沉的嗓音對大明說‘你慢點喝,別喝那麼快,喝醉很難受的‘
大明看着菸頭,將菸頭按滅在菸灰缸裡說再難受也沒什麼,有一個人比他更難受。大明說完手無意的一擺,卻把桌子上的筷子給撥拉到了地上。大明彎腰去撿掉在地上的筷子,同時從褲兜裡掏出了迷你手電筒,去照了一下桌子下面的腿。
阿芳的祖母說今天有點累,想上樓休息。小阿姨忙去攙扶她。
大明叫住了阿芳的奶奶,說‘累,是畫畫累的吧。‘
此言一出,阿芳祖母一下無力的癱坐在原位。
‘你,你上過二樓了?阿芳祖母驚異的問大明,聲音有些顫抖。
大明一隻手往後掏,從座椅靠背搭着的皮夾克裡掏出一塌東西,他抽出幾張照片站起身來,一探身,胳膊一伸,將一沓照片放在阿芳祖母面前。阿芳的祖母看完卻出奇的平靜,她冷靜的問大明,‘除了這些你還知道什麼?
又把三封信一起放在阿芳祖母面前的桌子上,阿芳的祖母兩隻手顫抖的放在那三封信上,哽咽的問大明從哪裡弄來。
大明身體向前探了探,將手機放在餐桌上,問‘能讓我和阿芳通一下電話嗎?
阿芳的祖母沉默,隨即,‘她過的很幸福,沒必要再去打擾她。‘
‘我必須要和她通話,因爲。。。我是爲她而生的,她也是爲我而生的,我們是爲了彼此而生的。‘大明說道,有點激動,與其用說出這幾句話,不如用喊,最後幾個字。。。簡直是在咆哮。
阿芳的祖母看到大明激動的表白,擡頭看着大明,大明卻因爲激動一下子站了起來,直直的盯着阿芳的祖母看着。
‘你,阿芳真的有那麼好?也許她已經變了,世上多少好女孩子,你爲何。。。單單追着她不放手?‘阿芳的祖母說話的時候幾次哽咽。
大明點燃一支菸,想說什麼,卻又卡住了,片刻,‘她是在我心上面,刻上名字的人。‘
‘啪嘰‘酒杯掉在地上,摔的粉碎,阿芳祖母的一隻手還呆呆的保持着抓着酒杯的姿勢。
如此同時,窗外剛纔還是小雨的天氣突然狂風大作,瞬間大雨就像開了閘的水庫,形同瀑布般的大雨從天而降。
一個閃電接着一個閃電,狂風在窗外嘶吼着,突然停電了。屋外咣噹一聲,接着響起一連串的防盜警鳴聲,大明三四百斤的摩托都被狂風颳翻了。
黑暗中,大明幽幽的道,‘阿芳,是你嗎?‘
窗戶被狂風吹開了,老式的窗戶,有幾扇忘記插銷了,被吹的來回拍打着窗欄,幾塊玻璃不堪一擊,碎成一片片,落滿了一地。
蠟燭,所有蠟燭都拿出來了,小阿姨驚恐的手忙腳亂點燃了一隻又一隻蠟燭,但沒有了玻璃庇護,狂風吹進房間捲起陣陣風浪,任憑小阿姨怎樣努力,蠟燭點亮一隻,滅一隻。
‘大明,你怎麼知道是我。‘黑暗裡,是大明朝思暮想,那個久違了的聲音。
‘我。。。爲了找你,好辛苦。‘黑暗中,大明淚如雨下。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不知過了多久。
雨也聽了,風也歇了。壁燈閃了幾閃,有電了。
‘把所有的燈都打開‘阿芳的祖母幽幽的說道,語氣很沉穩。
‘哎。。。好的。‘小阿姨有些遲疑,懷疑聽錯了。但還是連忙去開燈了。
房間中格外的安靜,能聽見的只有開關被按開,發出清脆的聲音,隨着一個個按鈕被按開,房間裡也是越來越亮。當最後一盞燈被打開,也就是那盞最大的吊燈,房間頓時亮如白晝了。
大明和小阿姨都直直的看着阿芳的祖母,不敢開口說話,也不知該說什麼。
阿芳的祖母兩手慢慢解開裹着頭部的頭巾,絲制的頭巾發出嘶嘶的摩擦聲,這幾秒鐘的動作彷彿是過了幾個世紀。大明心跳的利害,隨着絲巾發出嘶嘶的聲音,越來越快,越來越強。。。
絲巾落下,輕盈盈的落在地上。頭巾下的容貌展現在大明和小阿姨面前。小阿姨首先發出一聲驚呼,應該是表達出心中難以置信的感受,一隻手緊捂住嘴,一隻手指指大明又指向阿芳的祖母,激動的有些口癡,‘你,看,看,她,她是誰?
大明眼中閃爍着激動的淚花,‘她,就是阿芳。‘
在林州冰冰背的盤山公路上,阿芳對沿路上的美景發出一陣陣讚歎,十月的金秋,壯麗的太行山脈。
到達山頂,大明揹着阿芳到一塊大石頭下做好,脊背靠在大石上,雖然是十月但中午的太陽還是很曬,很熱,有很輕盈的微風掠過兩人的面頰,陣陣涼爽,山下是五顏六色的樹木,一簇簇的色彩,像是畫畫的筆觸,紅色,綠色,藍色,白色,黃色,紫色,像打翻了的調色板,把這羣山點綴的這樣的燦爛絢麗。
大明深情的望着阿芳看,和以前沒什麼改變,這麼多年了,還像那個青蔥歲月裡的少女,還是剪的整整齊齊的四面齊,除了在發跡間有幾縷白髮,和她如此年輕漂亮的面容搭配在一起是那麼的不協調。
‘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阿芳一雙淚眼望着連綿不絕的大山,一片片綠草地。
大明靠在石頭上,和阿芳手牽着手,滿臉幸福的眺望着遠處的羣山,‘後來你去看了王老師,留下你的聯繫方式說你祖母在安陽,並留下電話,是心想有天我能通過這個線索找到你嗎?
阿芳微微點頭,微風輕撫她的短髮。
‘你怎麼知道是我。‘阿芳輕聲問大明。
大明扭頭看着阿芳,‘你第三封信照片上左眼下面有道疤痕,是車禍造成的吧!後來再見你左眼下貼着個創可貼,雖然你裹着頭巾,還是被我看到了,我送你花的時候你身上有油畫顏料的味道,別忘了我也是畫畫的哦,還有二樓的哪些畫,都是我們上學在一起去過的地方。太多太多了,我知道,一定是你的,阿芳。‘
‘可是,我如今。。。‘阿芳喃喃的說,聲音很小。
大明望着落日的夕陽,‘如今你還是你,就像太陽,在我心裡,每天都會升起,落下,一直沒變。‘
天色漸晚,夕陽下的羣山,五色的叢林灌木,綠油油的草地,揹着阿芳的大明,就像阿芳畫的那副油畫。
救援的120來的很快,一輛車逆行撞上了大明的車,大明和阿芳只是受了些皮外傷,阿芳的腿受了傷,經過包紮被擡上救護車,好在沒什麼大礙,大明拉着阿芳的手安慰她不要怕。
阿芳掙扎着探身怔怔的看着自己的雙腿,‘我的腿,怎麼了,好疼。
大明驚異的看着阿芳的腿,竟然在抖動。他望着阿芳,阿芳看着大明,兩人眼裡滿是欣喜的淚花,緊緊的擁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