鮎沢良介在後面有條不紊地理清了思緒。想必“阿奈”說的便是天凰奈了。看來這“阿奈”要麼千萬年前就已經是假的,要麼就是他們已經把“阿奈”變做了自己人,總之這個“阿奈”一定有問題。
久朗櫻對剛剛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此刻正兀自睡得香甜。月下弦拓海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撐着頭數天上的星星,偶爾轉過頭來看一看久朗櫻安詳熟睡的樣子。
月光灑在他的臉上,映照着白瓷般的臉龐,在這安謐的環境裡顯得優雅出塵——誰也不會想到,他是個純血貴族,而且曾經還很好戰。
——當然,紫陌羽絕不會知道他在這裡,否則,即使知道他的心上人另有所人,紫陌羽都不會放他進來。
“宮香……”他輕聲嘆了口氣,臉上不期然便有了幾絲落寞的神情。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他一定早就離開這裡,獨自去尋找宮香了。
哪怕過程艱難上百上千倍都好,就算不能成功都好,他都想去找一找——而不是像現在這麼無所事事地乾等。
等待真的是一件很難熬的事情。
目光瞥向久朗櫻,他在心裡第N+1次默默否決掉了這個想法。是他害得她失去了所有靈力,需要慢慢恢復。他就算是還人情也好,擔心朋友的妹妹也好,都不可以就這麼一走了之。
久朗櫻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臉色也驟然變得蒼白起來。拓海淡淡地掃了一眼,眉頭便緊蹙起來。
他站起身,疾步走到久朗櫻牀邊,微微俯身,伸手探向她的額頭。意料之中地探到一片滾燙,而且他能感受到,她的氣息也十分凌亂。
拓海緩緩直起身,皺了皺眉。
發燒?吸血鬼似乎不存在這個問題。應該是入了夢魘或者被詛咒纏身了。
他慢慢收緊了手指,漂亮的薄脣也緊抿成一條直線。
如果是身爲光暗之王的春日藤宮香在這裡,那麼她的這點小傷勢就根本不算什麼。
但是其他吸血鬼卻不同。吸血鬼隸屬於暗之一族,雖然說是全系魔法師,但實際上光系一向是最弱的,而且每一次施法,對吸血鬼本身也會造成一定的反噬。
“拓海,不要治癒她。”耳邊傳來司空澈清冽低沉中帶着略微俏皮的聲音,拓海轉頭,卻發現司空澈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窗臺上,晃着腿很是悠閒地抱臂望着他。
“久朗的意思?”拓海皺了皺眉,卻真的依言放下了想要發出光系魔法的手。
“久朗殤親自出馬,不會讓他的妹妹受到半點傷害的。”司空澈狡黠地眨了眨眼,“我們在這等着就好。”
“是鮎沢傳來了消息嗎?”
“嗯。”
“天凰嵐怎麼了?”
“他妹妹被控制了……不,那個人是不是真的是天凰奈還有待考證。”
拓海的動作僵了一下。
“這是什麼意思?”
“他的妹妹,有可能是假的。”說出這句話之後,司空澈的臉色也嚴肅了起來,“而且,據說日本劍宗家主給天凰嵐的任務是,活捉黑姬櫻。”
“哼……”拓海撇了撇嘴角,冷笑,“他們以爲久朗殤的妹妹也是這麼好捉的?”
“所以纔派天凰嵐來。”司空澈隱隱已經有了怒氣,秀氣清雋的眉頭皺了起來,“據我所知,黑姬櫻和天凰嵐,有一腿。”
拓海黑線。
“我說的是真的。”司空澈怒瞪他一眼,完全沒有爲自己的無厘頭措辭感到羞人,“我怕黑姬櫻會強行出來,跟着天凰嵐就這麼走掉。你知道的,小櫻現在靈力那麼微弱,怎麼可能是黑姬櫻的對手。”
“不是還有千神月在嗎?”
“黑姬櫻喜歡的人不是千神月。”
一陣沉默。
拓海只覺得喉嚨一陣乾澀難耐,嚥了嚥唾液:“如果久朗櫻並沒有失去靈力,那麼她和黑姬櫻,誰強?”
“應該是小櫻。”司空澈面露得意之色,“初代種吸血鬼可比那所謂的什麼神族執掌神要厲害多了。而且,小櫻肯定不想離開紫陌羽那小子,黑姬櫻卻肯定會因爲天凰嵐的背叛而猶豫……又或者,她根本就不會想要跟天凰嵐走。”
拓海默默地點了點頭,算是贊同了司空澈的說法。
其實,他是不是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醒來?
久朗櫻的夢境。
眼前是一團濃稠的白色迷霧,擋住了她的視線。
“……我已經成功潛入了。”
耳邊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久朗櫻感覺她的心驟然一跳。
這是天凰嵐的聲音!
“記住,要沉得住氣。”這是一個陌生的沉穩男聲。
久朗櫻心中頓時一沉。
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還有……“潛入”?天凰嵐不是一直和他們在一起嗎?難道說……她真的不願意去設想,但是無論怎麼想,似乎都是這樣最爲合理。
“我,還輪不到你們來教。”
什麼意思?
久朗櫻豎起耳朵,細細地分辨聲音的來源,無奈那聲音卻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不管朝向哪個方向,都能聽到這個對話——雖然聲音不太清晰。
她試着撥開白霧往前走。卻沒想到纔不過動了一下,胸口就陡然氣悶得難受。雖然她不需要呼吸也無大礙,但這突然出現的狀況還是讓她大腦蒙了半晌。
“天凰嵐,如果你沒有信心帶回黑姬櫻,我們可以當陪練。”
久朗櫻聽了這句話,大腦中就像是有一根弦驟然繃緊然後崩斷,胸口便有一股不知是酸澀還是氣憤的情愫涌了上來。
帶走黑姬櫻?!爲什麼?!
她突然不顧一切地動了起來,拼命地想要往前衝。所有的痛都比不過心頭那壓着一塊巨石一樣的氣悶和憤恨,更多的是困惑不解。帶走黑姬櫻?去哪裡?黑姬櫻和她是一體的,帶走黑姬櫻不也就是要帶走她嗎?不管是去哪裡,她都不要離開紫陌羽!不要離開殤哥哥他們!
刷——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驟然出現了一幅清晰的景象。
她看到天凰嵐拔出腰間別着的武士長刀,對面便有一個男人皺了皺眉說道:“你難道打算……用這個東西去抓黑姬櫻?”
久朗櫻的目光便停留在天凰嵐手中的刀上——她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拿這把刀擱在她的肩膀上,差點削了她的脖子。
這柄武士長刀纔不過兩指半寬、半人身長,的確是對黑姬櫻造不成什麼威脅的。
“不。”天凰嵐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準備,用它來教訓你。”
久朗櫻鬆了口氣。
她下意識地想:是不是自己漏掉了什麼重要的信息,是不是誤會他了?
聽他的語氣,再看看他冷漠的神情和眼底深處的無奈,她就沒有辦法相信,他要對黑姬櫻不利。
“不識好歹的小子!我讓你嚐嚐我劍宗家的厲害!”
耳邊傳來一個尖酸的男聲,久朗櫻不由得皺了皺眉。
好難聽的聲音。
而且,尖酸的聲音配上又矮又胖的中年男人,實在……非常詭異。
久朗櫻看見那個矮胖的男人念出了咒語。
“以我族守護神的名義,召喚大氣中的冰精靈們,將你們的力量賜借給我,消滅我的敵人——冰風怒吼!”
荒漠裡突然颳起陣陣刺骨的冷風。而且那風的溫度還在繼續變冷。到最後,空中竟然還飄起了白雪。
久朗櫻也覺得自己冷颼颼的,但是她艱難地動了動手,還是沒能擡起來,便泄了氣,咬牙抵抗着寒風白雪的侵襲。
不行……還是太冷了。
久朗櫻感到自己的牙齒酸澀得令人不堪忍受,而且還在咔嚓咔嚓地打戰,不由得懷念以前靈力充盈的時候了——如果換作是以前,她只需將靈力輸至全身,就可以抵禦任何寒氣了。
眼皮突然開始沉重起來,她耳邊再也聽不到清晰的說話聲,只有偶爾的呢呢喃喃、模糊的聲音傳入耳裡。
不消片刻,她就完全暈了過去,濃稠的白霧被一片黑色所替代。
“她怎麼還沒醒來?”
拓海皺眉瞥了一眼沉睡的久朗櫻。她額頭上細密的汗珠越來越多,甚至還有幾滴汗水聚集到一起,順着額頭光潔圓潤的曲線滑落,滴在枕頭上。
“我也不知道。”司空澈臉色也不太好。雖說久朗殤絕對不會傷害自己的妹妹,但是他會不會沒有考慮到久朗櫻現在靈力全失的情況?
不,應該考慮到了……吧?
久朗殤是誰?他就沒見他犯過錯誤。
不過……要是這一次不小心犯了怎麼辦?司空澈咬了咬牙,暗自握緊了拳頭,微長的指甲掐進肉裡,手心裡已經攥出了血水也不自知。
“呼……”
封閉的空間裡,突然傳來了一聲輕微的呼氣。拓海和司空澈頓時一個激靈,全身繃緊起來。
“是我。”
久朗殤的聲音和他的氣息一起出現,兩人這才放鬆了些。
一道白光從久朗櫻的額中心躥出來,落到地上立刻化爲了人形,赫然便是久朗殤。
他一落地就靠着牆垂首兀自休息,拓海和司空澈也沒敢打擾他,只能乖乖地站在一邊等他緩過來。
“殤看起來很累……”司空澈附在拓海耳邊小聲說道。
拓海點了點頭。他知道這種精神類的魔法本來就極爲耗費精神力,現在久朗櫻又虛弱成這個樣子,就更要求他拿捏精準度了。一個不小心失了準頭,沒準就永遠別指望久朗櫻醒過來了。
“我在她的夢裡展露了良介傳回來的消息。”
半晌,久朗殤終於淡淡地開口,“她沒意識到那是夢境。”……雖然那個場景也是真實存在的。
“她沒信。”久朗殤說着皺了皺眉,“我故意省去了關於嵐的妹妹的那一段,不過她還是沒信。”
“估計只是難以接受?”拓海擔憂的目光掃向仍在沉睡的久朗櫻。如果是他,突然聽聞自己一直信任的人會有這樣的目的,估計也會難以接受吧?
而且,如果背叛自己的是宮香……呸呸,不能做這種假設——即使是假設也不行。
不過,他已經可以想象黑姬櫻知道真相時會有多震驚多傷心了。
“唔……”
久朗櫻難受地輕哼出聲,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三個人立刻極有默契地同時斂聲,靜候她的醒來。
她懶懶地擡了擡眼皮,然後睜開了雙眼,黑紅色的瞳孔看起來有種莫名的美麗,然而卻又帶着血絲。
“天凰嵐……”她輕聲念着這個名字,不期然地皺起了雙眉。
“今天要是紫陌羽在這裡,他鐵定會吃醋。”久朗殤揶揄的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嚇了久朗櫻一跳,反應過來之後,她朝久朗殤吐了吐舌頭。
她也知道這種事……只是剛纔看到的景象實在是太震撼了嘛!
“咦?拓海、澈,你們也在啊。”久朗櫻驚奇地看着另外兩隻臉上帶着促狹微笑的吸血鬼,下意識地挑了挑眉,微微瞪大了那雙黑紅色的眸子。
“……你才知道。”
於是久朗櫻被兩隻吸血鬼異口同聲地鄙視了。
只有久朗殤,看着她變得黑紅的眸子,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一羣人就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了近半個月。
在此期間,鮎沢良介時不時地傳來一兩個信息——比如說,他已經跟到了日本劍宗家,那個阿奈的確不是真正的天凰奈,再比如說,原來天凰嵐身體裡有蠱。
蠱,是華夏一個叫做苗疆的地方的特產,劍宗家的人很喜歡搗鼓這些東西,他們在上面附加魔法,使得即使是久朗殤這樣的角色,也無法輕易將蠱給殺掉或者是逼出來——畢竟,這一切都要在瞞着天凰嵐的情況下進行,否則保不準會出什麼變數。
而久朗櫻的眸子就一直維持黑紅的顏色,甚至還有逐漸加深的趨勢——每加深一次,久朗殤的眉頭就會皺得更緊一點。
——自然,這恐怕和天凰嵐有關。
最近一切都正常得有點詭異,大概唯一的變數就是紫堯陽最近總是神出鬼沒,而且每次回來必定帶着一臉的疲態。
“你們怎麼啦?”久朗櫻終於忍受不了久朗殤、紫堯陽對待天凰嵐時的詭異氣氛,不解地問道。
“沒事。”紫堯陽搖了搖頭,轉過頭目光疲憊而柔和地望着久朗櫻,眼底隱含的決絕和擔憂讓她心中沒來由一沉。
“理事長,你最近正常了不少。”久朗櫻悶悶地說,“也就是,詭異了不少。”
“我也不會一直是以前那個樣子的。”紫堯陽撇了撇嘴,苦笑,“櫻,人是會變的。”他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柔和和平靜。
他在暗示什麼?
久朗櫻不安地揣測着他的用意,卻聽見一旁的天凰嵐輕笑了一聲,說道:“是啊……人是會變的。”她感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中帶着不易察覺的鋒芒,她幾乎要下意識地打一個寒戰。
想起這些日子幾乎夜夜必做的夢,同樣的內容,都直指天凰嵐,她就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被一隻大手扼住了一樣,難受而不安,不知道下一秒迎接自己的會是什麼。
理事長的話,是指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