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漁舟唱晚》,二胡的絃聲如訴如泣傾瀉在黑暗裡,如流水淙淙,蜿蜒流淌,泄出一室安寧。在聚光燈映照下,黑暗中光影銳現,這是一個挽圓髻的女子,身着湖藍色的旗袍,絲綢泛着淡雅的光,一身迷濛若深海珍珠,恬淡引人。這女子有着格外溫潤的額頭,只見她輕執琴弓,手腕柔美,下巴一道溫婉的線條,滿場黑暗寂靜,晶亮着的都是欣賞的眼,沉醉在這二胡幽怨的音色當中。
楚裳羽在一片曲聲中,自我催眠,這是我的獨場音樂會,我拉的那是超級無敵的好,自信,微笑,投入……
突然,一聲幾若不聞的脆響打斷了她的良好自我感覺,楚裳羽頭上的劣質塑料夾不堪滿頭亂髮重負,飛迸斷開,楚裳羽一頭天生自然捲,呼嘯着讓她從溫婉阮玲玉變成無敵梅超風。
楚裳羽只覺得自己大腦當機,內心不斷哀嚎,這頭髮,我起碼噴了二兩啫哩水啊!
果然黑暗中爆出一陣鬨笑,大堂經理一臉鐵青示意開燈,心裡卻在嘀咕,這新來拉二胡的小丫頭搞什麼東西!注重儀容,注重儀容!他強調了無數遍,居然還給他搞砸。他堂堂“滿庭芳”不是靠賣裝修賣檔次賣品位,怎麼好意思把一碟花生米賣到288?四下裡頓時一片光明,食客四座滿席。“滿庭芳”是錦官城最貴的川菜館,自然滿城新貴雲集。新貴們的耳朵是不聽錄好的MP3和CD的,大堂經理特意招聘來兩個年紀輕輕的女子,坐在大堂中心,一個古箏,一個二胡,每天整點還會輪流兩人模擬個幾分鐘獨奏會,力圖萬分高雅,一向頗受好評,結果今日卻給他出了這樣的岔子。
楚裳羽儘量保持面部鎮靜,繼續拉,繼續拉,微笑!這又不是嬌子音樂廳,這就是一川菜館,你要是還震不住場子你還混個屁。好在食客們本就是爲了肚子生計而來,各自冷漠收回視線,專注眼前的盤碟中物,不見正有人仍是慢條斯理吃着盤裡的水煮魚東坡肘子,眼皮都不曾擡一擡。
楚裳羽只覺得自己腮幫都要笑僵,一曲末,長舒一口氣。
“下次可能就不是夾子了。”楚裳羽身側彈古箏的美人,蛋臉削肩,饒是坐着也風姿萬千,從牙縫間擠出這句話來,三分陰森,七分威脅。若不是離着她們最近的一桌都在兩米開外,楚裳羽幾乎以爲自己聽錯。
靠!這年頭,不光好工作難找,連打個薪水高點的小時工都不乏勾心鬥角。“滿庭芳”這個彈琴的兼職,對於學生而言真是誘惑莫大,一週三天,一天兩小時,每小時一百塊,來應聘的藝術學校學生可謂擠破了頭,若不是她的師姐辭工時極力向大堂經理引薦她,怕她還沒有這個機會。看來師姐忘記交待她的是,對這個位置覬覦的還另有其人,難怪這彈古箏的羅衣方纔上場前那麼好心好意熱情地替她挽髻,原來小手段用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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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裳羽不由冷笑一聲,果然是小女孩手段,以爲你是名模後臺啊,動夾子撕衣服割高跟鞋,這麼點小把戲就想讓她走人?她連話也懶得回,氣定神閒將頭髮鬆鬆向後一攏,也算得溫婉可人,再擡手,又是一曲《二泉映月》,羅衣也狀若不覺,只是彈箏和曲。外人看來兩位美女合奏,在這饕餮之徒襄聚的大廳,好一副秀色亦可餐的佳景,只是這兩人中暗潮洶涌,風浪可謂鋪天蓋地。
兩個小時的用餐高峰,前一個半小時的伴奏可謂是指定曲目,《高山流水》《二泉映月》《春江花月夜》之類古雅的曲子由着操琴人心意來定,最後半個小時,可由食客們點選曲目,不過這附贈的服務向來可謂門庭冷落,今日楚裳羽倒是真正的流年不利。
一張金色的點選卡由小托盤託着,架勢十足送到楚裳羽和羅衣面前,羅衣一把搶過,隨意翻看了一眼,就輕笑一聲輕飄飄送到楚裳羽面前:“新人妹妹,第一天上班,照顧給你”。
楚裳羽打眼一看,暗暗叫苦,附耳在路過的傳菜員耳邊,說和大堂經理說,這曲子沒法奏。就見大堂經理快步而來,咬牙切齒着說:“楚裳羽,這是何氏千金點的曲目,何氏是一年消費幾十萬的貴客,就是哀樂你現在也給我照拉不誤,否則等下下班你就給我捲鋪蓋走人。”話裡殺氣十足。
聽了這話,楚裳羽反而樂了,好,既然大堂經理都這麼說了,她怕什麼。
二胡版《洗唰唰》再次吸引了衆位食客眼光,那叫一個喜氣洋洋、翻江倒海,那叫一個惡搞無厘頭,十分不搭。
“怎麼這麼爲難這拉二胡的小姑娘?”幾乎在離琴席最遠的雙人桌上,兩對面雙雙都市菁英男女,男子一身低調的阿曼尼,袖口挽起,領口大敞,無框TAG HEUER眼鏡下面一雙睿智的眼,正吃到酣暢,額頭一抹汗意。問着對面的何氏千金何妍妍。
何妍妍垂順的長髮,巴掌大的臉上一雙美目如蝴蝶般撲扇撲扇,只是笑:“和老朋友開個玩笑罷了。”
“哦?”男子聽了這話,纔有了一抹驚訝,轉頭認真看了看奮力拉琴,把一頭亂髮抖得無限飄搖的楚裳羽,瞳孔猛的縮緊,那是……
恰好一曲完畢,楚裳羽恍若不覺,優雅無比地起身,朝着化妝間而去。門一關,楚裳羽恨不得上演一出咬碎銀牙。又是何妍妍,陰魂不散,哪裡都能遇到她。
楚裳羽一邊奮力梳着不服順的頭髮,一邊恨恨想着何妍妍和她的糾纏歷史。C大明明那麼大,連她讀的系也有足足三百多人,偏偏人中龍鳳的何妍妍看她一個小小貧困生不順眼。一個天之驕女,偏遇上當時初生牛犢的她,年少輕狂時,很是有幾齣明爭暗鬥。
有的人大約就是天生的敵人,茫茫人海相遇,不鬥個你死我活誓不罷休。如今她何妍妍也畢業了,成爲一枚都市小白領,她楚裳羽還苦哈哈給導師做課題帶學生,偷空掙點兼職。兩人的生活可謂相交直線,過了那個交匯點,越走越遠。還揪着本科時候那些事情不放麼?
楚裳羽顧不上多想,趕緊換了旗袍,又是白T恤,牛仔褲,馬尾隨意一捆,普普通通的一個大學生,奔波生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