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裳羽匆匆奔出門去,打車回家。
而此刻等在楚裳羽門外的卓凡,不知該怎麼表達自己複雜的心情。
已經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愛上那個倔強的女子,大約要從母親的一個越洋電話說起。
猶記得那時他正做畢業設計的最後一部分,母親打電話給他,很冷靜的語氣:“小凡,你父親生病了。”
他着急着問:“怎麼了?”他知道以母親的性格,不是大病決不會告訴他的。
“你顧好你的學業就好,做好你父親去世的準備。”母親的聲音那樣冷淡,哪裡像是談論和她同牀共枕二十五年的人的口吻?
他的心猛的收緊,然後下一個有印象的反應就是坐上了回國的飛機。回到錦官城的時刻,母親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反對,似乎早料到了他的回來,那是不是說明,母親對待父親還是有一絲情意的?
他沒有時間去細細思考這樣的問題,父親的狀況徹底嚇壞了他。因爲吸毒,原本氣色不錯的臉徹底變成青烏,眼窩深深地陷了下去,眼神中掩飾不住的瘋狂,母親輕飄飄的一句話:“送醫院可以,但是不能用真名。”
他幾乎要和母親翻臉,冷笑幾聲:“好,父親從今天起,就是我的責任,你負責出錢就好。”母親看他的眼神沒有溫度,那樣決絕,那樣冷淡,匆匆點了一下頭就轉身離開。
卓凡已然不記得自己是怎樣無奈煩悶中,迷迷糊糊走到17的,一個女子在小小的舞臺上,淡淡地唱
When I look in my father's eyes. (look in my father's eyes)
My father's eyes.
When I look in my father's eyes.(look in my father's eyes)
My father's eyes.
Then the light begins to shine
似乎父親的眼光在他面前閃爍,17,一個承載多少都市張皇失措的地方,一個宣泄多少都市壓抑彷徨的場所,卻有一個哥特妝的女子在爲父親,慵懶低吟着唱一首歌。
那瞬間,他不知是什麼抓住了他,明明是一張嚇人的粉妝臉,他卻有被吸魂攝魄的感受,被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抓住心神。
他從未想過背叛自己曾堅信的一切,比如順利從哈佛畢業,比如娶江瑤爲妻,比如就此接管家族的生意,比如在別人眼中風光無限,在自己眼中平平淡淡地走完自己的人生。江瑤是他毫無心機,不知世事險惡的小妹妹,雖然不愛,但總比娶其他人來的順眼,那又何需掙扎,愛情,諸如蘇眉,終究會從他的生命中消逝,他已然不相信愛情。
他默默來17喝完酒,依舊迴歸自己的生活,誰和誰都不會有交集。她始終是臺上一個光鮮的歌手,他始終是臺下一個默默的聽衆,他縱容自己的情緒在那一杯百齡壇喝下的淺酌中,恣肆欣賞臺上的女子。
但在送父親去醫院的過程中,護士小姐登記他的名字,他卻反射性回答“施文亭”,施文亭,seventeen,多麼相似的發音,是爲了紀念彼此的相遇?
如果楚裳羽沒有那樣眷戀着窩進他的懷中,如果她沒有軟糯了聲音叫他“親愛的”,如果她沒有嬌俏着說“好啊,就憑你九塊九的PRADA”,他也許並不會大膽邀約她出行,上天證明,她是他的劫數。把他熟悉的,珍惜的,習慣的一切通通打破,只爲了配合她的腳步。
越來越習慣她的嬉笑怒罵,她的倔強甜美,她的溫柔和悅,她的一切一切。江瑤已經成爲一個遙遠的名詞,迴歸成他青梅竹馬的小妹妹。
不是沒有鬥爭過應該離開她,不是沒有掙扎過自己的尷尬位置,卻終究敵不過對她的眷戀,所以,決定向江家攤牌,他的一生堅信過太多母親教給他的生存守則,如今母親最終也只是一個,在瀕臨死亡父親面前的陌生人。
父親的身體狀況是卓氏集團莫大的忌諱,他卓氏集團表面上的主事者吸毒,傳出去,在整個商界,將是巨大的風波,所以他能夠接受母親的一切安排,替父親改名換姓,進行戒斷治療,他也一樣斷去錦官城的所有聯繫,只爲了救回他的父親,骨血之親的父親。
眼看着父親有了起色,但是父親剛一出院,母親就急着要帶父親出席和江家“便餐”,這決定深深刺激了他,多狠心的母親,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他冷笑,原來二十多年的夫妻也不過是如今這樣虛以委蛇,母親如何也不肯多在乎一分。他的下半生是不是也是一樣?娶自己不愛的人,最終,把所有關於愛情,關於幸福,關於生活的信條,統統打破,孤獨的死去?
本來,他不會這樣失去理智地愛一個人,但是楚裳羽漸漸在他的心中佔到了越來越重要的位置,他已經不能想像放開她的手。他知道他動了真情,這是比當年的蘇眉更爲洶涌澎湃的情感,這是在生命中萬事安好,意外殺出的風景,所以格外引人入勝,所以他捨不得放下這段奢侈至極的情感。
如果,江瑤晚出雅間十分鐘,如果,楚裳羽沒有在喜來登出現,那麼,他拒絕和江家聯姻的決定已然說出口,這個時候,應該是他守護在楚裳羽身邊,不論父母如何激烈反對,他只要能擁她在懷就好。
卻原來,她就是江家口中的“姐姐”,那個自立自強,勇敢能幹的女子,原來,她就是江瑤口中的“姐”,那個如春風和煦,讓她全然依賴的女子。
他扒了扒自己的一頭亂髮,其實,楚楚曾經提過“瑤瑤”,別墅受傷那次,但是,是他私心不願意相信這種巧合吧,世間多少“瑤瑤”,他以爲絕不會是這最不能是的“瑤瑤”,才一笑置之,全然不管不顧,所以,他才今日註定要錯失她的手?
如今這是一個亂局,一個亂到不能解釋的局,他要如何是好?就此將楚裳羽放手?他捨不得,他做不到。將楚裳羽再次擁進懷裡,他苦笑,他們的懷抱之間,那恐怕是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原來,以爲能和楚裳羽有一段曾經,就已經足夠告慰他的青春,如今,才知道,愛情是病入膏肓的絕症,是附骨之蛆,是致命毒癮,一旦染上,將用一生去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