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晚在醫院裡跟何歡分手之後, 徐海浪一直沒再跟她聯繫。當時他的確是有些生何歡的氣,氣她對他滿不在乎的態度,還有提到曾明非時她的緘默和維護。後來回家想了又想, 氣是消了, 可是想法也漸漸有了改變。
回頭看看他這十年的感情道路, 最先出現的是何歡, 然後也有過一兩段插曲, 再然後就又是何歡。何歡這個女人在他的生活中絕對佔有很重要的地位,可是他和她的近距離接觸,卻也不過是這半年以來的事情。之前隔着一定的距離看她想她, 覺得一切都很美,美得不由他不心動, 不由他不魂牽夢縈。可是這半年的接觸下來, 他覺得何歡像是一口井, 美則美矣,卻無波無瀾。不管他對她說什麼或做什麼, 至多讓她有一點點波紋盪出來,隨後便是長久的靜寂,令人失望的靜寂。
他也知道感情這回事付出不是爲了回報,但是失望總是難免。一次次的失望累積下來,徐海浪隱隱可以看到自己這段感情的終點, 那絕對不是他一直以來想要走到的那個終點。
也許, 應該學着放棄?
他也不是很確定。
第二天徐海浪就出差去北京參加一個培訓。十幾天的培訓課程排的很緊湊, 通常只有到了晚飯後纔有時間出去玩一會兒。這十天裡徐海浪不止一次拿起電話想打電話給何歡, 卻始終也沒有打出去。他有些負氣地想:爲什麼總是我打給她呢?這十來天她就一點都沒想起過我?如果沒有的話, 不如就這樣結束的好。他甚至有些賭氣地決定:如果這幾天不再打電話給我,我就徹底死了這份心。
想是這麼想, 隔了兩天出去給大姨買禮物的時候,還是仔細地選了一條手鍊準備送給何歡。
十幾天的培訓結束,何歡真的一個電話一條消息都沒來過,徐海浪悵悵地打道回府,心想就這麼死心吧,也該結束了。這樣一想,他心裡倒也平靜了許多。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戲弄他,他這邊才帶點悲壯地認了命,那邊何歡的電話就來了,說有些日子沒看到他了,問他在忙什麼。對徐海浪來說這個電話是意外之喜,可是因爲何歡太過尋常的語氣態度,他的欣喜中帶着濃濃的心酸。跟何歡解釋了最近出差的事,又忍不住帶點戲謔地問她:“怎麼,幾天沒見想我了?”
何歡答得雲淡風清:“一直想謝謝你呢,那天替何憂輸了那麼多血,後來也一直忙得沒空給你打電話。”
徐海浪剛剛回暖的心因爲這句話裡明顯的疏離成分再一次跌回冰點。他“哦”了一聲,說不用這麼客氣了,就算是陌生人我也會這麼做,何況我們是朋友,他又是你弟弟。
話是這麼說,心裡卻又開始猶豫,不知道剛纔自己做的那個決定要不要算數,對何歡這個人,自己到底是繼續無望地追下去,還是到此爲止。
何歡並沒察覺他的猶豫,說你什麼時候有空來我家吃飯吧,何憂一直想見見你呢。
徐海浪說好的,那改天再聯繫吧,今天實在累了,回家洗了睡。
徐海浪回家洗了澡卻沒能如願以償地睡上覺,他的大姨謝又青在樓梯口等着他,神色是少有的凝重:“我有事要跟你談。”
徐海浪只得乖乖跟着她坐到客廳的沙發上去,心裡雖然十二分詫異,臉上卻仍舊笑嘻嘻的:“大姨,你別這麼一臉莊重的,我有點不習慣。什麼事啊,天塌了?我跟姨父都比你高呢,肯定幫你頂着,別怕別怕。”
謝又青不爲所動,依舊一臉凝重地說:“海子,你媽回來了。”
徐海浪一愣:“我媽?”
誰都不是打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徐海浪一直知道自己有個媽媽,卻也一直對她沒有什麼印象。他心目中的媽媽不過是個符號,代表那個十月懷胎生下他的和他有血緣關係的女人,僅此而已。他對她的瞭解,不過是大姨偶爾提及的片言隻語所拼湊出來的一個形象:高挑,貌美,不負責任。先與徐海浪爸爸結婚,生下徐海浪沒多久就離了婚,然後跟一個有點□□背景的姓孟的男人同居,生了一個孩子之後,孟姓男人犯了罪被判無期入獄,她和那個孩子齊齊失蹤,不知下落。
謝又青點點頭:“是的,你媽。她打聽到我們搬到了K市,通過你姨父的單位找到我了們家。”
徐海浪默不做聲。
謝又青感傷地說:“這麼多年沒見,原來每次想起她都還是從前二十多歲時的模樣,現在見了才知道歲月無情啊,她也老了。”見徐海浪一直沒吱聲,便推了他一下:“沒睡着吧?平時你的話多得一籮筐一籮筐的,今天這是怎麼了?”
徐海浪轉過頭一臉無辜地看着她,“大姨,你想讓我說什麼呢?”
“你媽回來了,你就沒一點反應?”
徐海浪無奈地說:“那我大哭一通?還是大笑一通?大姨,這麼多年你纔是我實際意義上的媽,疼我,照顧我,供我讀書。對於她,我沒什麼感覺。我二十六了,不是六歲,對我來說,她回不回來都一樣,我的生活裡有她不多,沒她不少——我要說的就這些。”
“可是,她想見見你。”
徐海浪一口拒絕了:“不見,有什麼好見的?二十多年前跟扔小貓小狗一樣把我丟下,現在又想起來還有這麼個兒子了?當我已經死了不行嗎?!反正我是已經當她死了。”
謝又青不知道哪兒來的火氣,對着徐海浪厲聲說:“你胡說些什麼!”
屋子裡突然就靜了下來。
有隱隱約約的抽泣聲自旁邊一個房間虛掩的門縫裡傳出來,徐海浪一下子站了起來,一臉不可置信地問:“大姨,誰在那兒哭?”
謝又青看了他一眼,扭頭對着那個房間說:“小雙,出來吧。”
房門打開,一個頭發燙成栗色大波浪的中年女人走出來站在門口,淚眼婆娑地看着徐海浪:“小海。”
徐海浪愣愣地看着這個風姿綽約的陌生女人,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頭去看謝又青,欲言又止。
謝又青說:“這是你媽,海子,快叫媽呀!”
徐海浪沉默了一會兒,面無表情地說大姨我困了,我睡覺去了。說着站起來就上了樓,任謝又青在後面怎麼叫他他都沒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