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這番話說得不無道理,我再着急也只有等,只要龐國樑的身體狀況能日漸好起來,那總能手術的。
如此想着,倒也寬慰了些。
在我住院配型的這段時間,我從未去探望過龐國樑,雖然我已經決定捐個腎臟給他,但我卻不想與他相認。總覺得心裡對他當年的所作所爲,還充滿了怨恨。
我每天都會從醫生和護士那裡瞭解他的情況,他們說他有在好轉。尤其是在知道可以做移植手術後,他的求生欲高漲了起來,狀態也越來越好。
後來,龐國樑開始打聽是誰捐腎臟給他,我委託醫生幫我瞞住我的身份,醫生便告訴他是志願者捐贈的。
今天已經是農曆的臘月二十三了,是龐國樑住院一週的日子。在這一週裡,我每天都會跑幾趟醫院,但卻從未見過他的親人和朋友來探望。
我聽蘇嶸生和昆大的教師說過,龐國樑的太太癱瘓在牀了,但她好歹該打個電話問問吧。
所謂少年夫妻老來伴,但即使是老夫老妻了,還不是大難臨頭各自飛……
想到這些我對龐國樑的感情更復雜了。一方面覺得他挺可憐的,老年喪女又患病,無法安享晚年;另一方面卻又覺得這是他咎由自取,他當年冒然招惹我媽,在遺棄我們母女的同時,也傷害了他名正言順娶回家的妻子,所以如今他的結髮妻纔會完全不在意他的生死的吧。
他之前住在ICU,所有事情都由醫護人員照顧,倒不需要操心太多。但明天他就得轉入普通病房,必須得有人照顧才行。
思來想去,我還是去了一趟昆城大學,打算見一下他妻子。但我敲了半天門都無人應,後來是對門的鄰居聽到我的敲門聲後開了門。“小姑娘,你找誰啊?”
我回過頭,說話的是位40多歲的女人,我笑着叫了聲大姐:“你好,我找龐教授的太太,請問你知道她在家嗎?”
“不在,”她搖搖頭說:“她幾天前就出門了,說龐教授住了院,她得去照顧他。”
我有些懵:“我這幾天就在醫院陪着龐教授,龐太太根本沒有露過面。”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他們倆夫妻感情並不好,加上唯一的女兒死後,兩人更是互看不順眼。不過龐太太那天背了個大包、拖了個大箱子出門的,我還以爲龐教授要在醫院常住呢,她纔會帶那麼多東西過去。不過現在想來,龐太太估計是走了吧,說不定把家底兒都掏空了才離開呢!”
“可是龐太太不是癱瘓了嗎?她怎麼出門的?”
那女人聽到我這樣說,大笑了幾聲:“她裝的,大概是她女兒的死對她打擊太大了,所以不想出門就把自己整日鎖在家裡,但前些日子我們見她外出,才知道其中理由的。”
聽了她的話,我心頭挺難受的。這位大姐也越發的八卦了起來:“對了,據說龐教授還有個遺落在外的女兒,估計他已經和那女兒聯繫上了,那女兒應該會照顧他的吧。”
我打斷她的八卦:“謝謝你啊大姐,那我先走了。”
我說完就逃也是的轉身大步離開,她在我身後大聲問了一句:“對了,你該不會就是龐教授的女兒吧?”
“我只是他的學生。”
等跑出昆大時,我才意識到我全身都是汗,而臉和耳部,更是紅得發燙。
回到醫院後,護士和我說龐國樑連大小便都很難自理,一定得找人來照顧他。我若是不便露面,可以給他請個護工。
我正有此意,便在護士的推薦下,給他僱了個男護工。那護工也算盡責,照顧得挺好的,我不安的心總算得以放鬆了些。
這些日子,我與蘇嶸生和兩個小傢伙的溝通只能靠電話了。這天蘇嶸生打來電話,說他和孩子們都想我了,問是我回去還是他們過來。
我想了想說:“我暫時不回去了,龐國樑這邊隨時有可能要動手術,年底的航班挺擠的,我就不來回折騰了。你也一樣,就別帶着孩子們跑來跑去的了,冬天的氣候也不好,萬一感冒着涼就不好了。你平時陪他們的時間也不多,倒不如趁這個假期多陪陪他們。來年孩子就要上學了,交際圈也會變廣了,所以你好好珍惜眼下的時光吧,畢竟他們倆現在還完完全全的屬於你。”
蘇嶸生不太高興的說:“可我們真的很想你……”
我低聲嘆了聲氣兒:“可我們來日方長,而這邊誰也不知道會怎樣。”
“所以我想過來幫你分擔嘛!你這段時間肯定挺辛苦的,不僅要說服自己去面對他,還要克服對捐腎的未知的恐懼,所以我過去的話,能幫你分擔一些的。”
事實也真的如蘇嶸生所說的這樣,若他在,我心裡能有依靠,肯定會好受一些的。但我還是堅定的拒絕了他,除了孩子們需要他照顧外,我也不想讓他與我承擔這壓力。
我好不容易纔說服醫生和護士瞞住龐國樑我是捐獻者的事情,但蘇嶸生一旦來醫院,他肯定會逼問我到底是不是他女兒的事。我只想安靜的捐個腎給他,只想安靜的救他一命,不想再搞出點什麼熱鬧的事情來了。
所以我說:“等我要手術時,你再過來吧。這畢竟是我們分開後的第一個團圓年,你在家備備年貨吧。這離春節也沒幾天了,若年前他無法手術,那我就回上海過年。”
蘇嶸生雖然頗覺無奈,但到底還是同意了。
但我沒想到,我會在醫院見到金玲!
這些天我一直住在醫院的病房裡,爲了能隨時給龐國樑移植,我吃的喝的以及活動軌跡都是有嚴格要求的。我住的是單人房,睡覺時我總會習慣性的反鎖上門,這個下午我正在午睡,就被一陣緊迫的敲門聲吵醒了。
一聽到敲門聲,我就猜想可能是龐國樑不行了,我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光着腳就去開門。
敲門的人是護士,我喉嚨發緊的問她:“怎……怎麼了?”
“羅小姐,雖然你不願意與龐國樑見面,但你畢竟是他女兒。是這樣的,剛纔有個女人找到病房來,一見到龐國樑就和他吵架。我們的護士長和值班醫生都去了,可是卻勸不住,所以想請你過去看看。”
“女人?多大年紀的?”
我以爲會是他的結髮妻子,但護士卻說很年輕,估計最多三十左右。
我眼皮連續跳了幾下,該不會是金玲吧?據蘇嶸生的調查所知,金玲對龐國樑一直比較關注,她下定決心想找到我這個遺棄的女兒,就是爲了阻止我捐腎救他。她該不會已經打聽到了他能手術的事,所以找到醫院來鬧了吧?
想到這兒,我也顧不上其他顧慮了,拖着鞋就往病房跑,跑到門口時總算把鞋穿好了。
病房門口圍了很多看熱鬧的人,我站到門口就聽到金玲說:“在你臨死前,你必須給我把女兒找到,不然你休想死得瞑目!”
金玲是個溫柔優雅的女人,可此時卻喪失了一切風度,語氣和話語都極盡刻薄。而這種場面,是我永遠不願意面對的,但我怕她把龐國樑真的逼出個好歹來,只能深呼吸了幾口氣兒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我第一眼就看到了金玲,她帶着一頂黑色的禮貌,臉上還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鏡,居高臨下的看着龐國樑。
而龐國樑插着氧氣管,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從多參數監護儀來看,他的情況真的很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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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教授,你怎麼了?”我推開人羣走到了最前面,在龐國樑和金玲看向我時,我的頭髮都開始發麻了,但我還是盡最大的力氣保持着鎮定,又看向金玲:“你是誰?怎麼能對一個患病的人,搞出這麼大的動靜呢?”
金玲墨鏡下的那雙眼睛一直在打量我,我看到她的手慢慢握成了拳頭,而喉嚨也吞嚥了好幾口口水。她大抵在猜測我的身份,或許也猜到了點什麼,纔會遲疑了很久後才取下墨鏡。
她怒氣騰騰的瞪了龐國樑一眼,看向我時眼神卻變得溫和了許多:“羅小姐,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也裝出很驚訝的樣子看着她:“金姐,你怎麼會在呢?”
她朝我走近了幾步:“我先問你的……”
“哦,那個,龐教授是我的大學導師,我知道他生病的消息後就有在照顧他。”
金玲聽到我這麼說,甚至意外:“你是他的學生?”
“對啊,不過你怎麼也和龐教授認識?”
我決定裝傻到底,金玲則盯着我打量了一圈:“那你怎麼也穿着病號服?”
若想別的理由,肯定會讓她更生疑,我乾脆直接承認了:“龐教授生病後,我便試着與他配了一下型,沒想到符合移植的條件,我正準備給他移植腎臟呢!”
龐國樑聽到我這樣說,更認定我就是他的女兒了,他的手顫顫巍巍的指着我,似乎想說話,但喉嚨裡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我走到他牀邊把他的手拉下放到牀上:“龐教授,我一直瞞着你捐腎的事,就是怕你礙於我是你學生的身份而不同意。但是沒關係的,我身體好,沒了一個腎也能生活得很好。何況你女兒龐文玲的死與我和我老公也有脫不了的關係,我們肯定會盡力幫你的。”
我想打消他們的懷疑,便把話題往他們的家事上扯。說完後我又轉身看着金玲:“金姐,龐教授該不會就是你和我說過的那個男人?這也太巧了吧?不過你怎麼突然跑到這兒來,難道有你女兒的線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