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平原迎來了從未有過的大雪。
這讓每一個人們都是露出了略顯迷茫的表情。
厚重的積雪將麥田掩成連綿的白色丘陵，冰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懸掛在了屋檐之下。
老人們站在屋門前不斷搓着手，呼出的白霧與紛揚的雪片融爲一體，喃喃着：“活了一輩子沒見過這樣的天”。
孩子們倒是興奮地踩着咯吱作響的雪地奔跑，這對於活在這個年代的他們而言，是少有的樂趣。
雪花仍在無聲墜落，彷彿要將整個平原裹進一場巨大的、溫柔的謎題裡。
人們所不知道的是，隨着這一場從未有過的大雪落下。
已經聚集在了加西平原外的大軍們也是齊齊停下。
站在這支大軍身前的是手持雷電，腰間懸掛着一柄僅有禮器之用的短劍的古老神祗。
正是他擡手喝停了這支裝備精良的鐵騎。
就如他的兄長那樣，在手中雷電迸發中，他也伸手接住了一枚飄落的雪花。
凝視片刻後，他說道：
“回去吧，結束了，我又少了一個兄弟。”
在神祗那分不清是哀愁還是感嘆的聲音中，沉默而來的軍隊又沉默着離去。
等到只剩下了他一個人時。
這位掌控雷電的古老神祗卻是不自覺的拿起了腰間的短劍。
在加西平原深處和手中的短劍來回看過數次後。
單膝跪地的他將這從未離身的短劍插在了腳下。
“兄長，我還給您了。”
——
等到莫恩轉動手環邁入了下一場旅途時。
莫恩感覺到自己的腳尖似乎觸及到了什麼東西。
低頭看去。
發現那是一把深深插進了泥土之中的銀色劍柄。
有點眼熟。
在莫恩微微挑起的眉頭中，這把一定歷經了無數風雨卻未曾絲毫褪色的短劍就被莫恩拔起拿入手中。
起初，莫恩並沒有認出這把劍的來歷，只是覺得它非常眼熟。
而當他將短劍拔出，看見那寸許寬的劍體通體泛着暗銀色輝光，表面細密蝕刻着無數道閃電狀鏤紋，每道紋路深處都蓄着液態雷光般的幽藍物質。
當劍身完全脫離皮革劍鞘時，劍刃竟自行震顫出斷續雷鳴。
到這兒，莫恩才認出了這把劍是什麼。
這是他送給雷霆的禮器。
就如象徵了加西平原歸屬於太陽那樣，這把短劍也象徵了風暴谷歸屬於雷霆。
思索着的莫恩回頭看向了身後。
落日的金泉自然早已看不見。
但是加西平原標誌性的尖刺山卻是就在眼前。
看到這兒，莫恩也大概猜出了答案。
“你還給了我啊，兄弟。”
太陽的權杖，莫恩並沒有收回，因爲那是太陽留給自己女王的禮物。
而這一把的話，莫恩就小心的收了起來。
和太陽不同，雷霆的死亡是非常明確的。
他也是第一個死在了新神手中的長子。
或者說，是第一個明確死在了新神手中的長子。
在他之前也有長子死因和後來的新神們曖昧不清。但他是唯一一個確認了的。
所以，雷霆的死亡沒有代表神代的結束。
但卻代表了長子神聖性的滑落。
因爲會被‘凡人’殺死的神不是神。
重新準備出發的莫恩現在倒是有點好奇。
自己會不會遇到‘自己’。
不過他又想了想後覺得這不太可能。
因爲靈魂具有唯一性。
沒道理同一時間出現兩個完全一樣的靈魂。
所以，莫恩覺得自己的旅途，很可能是專門出現在那些‘空擋’之中。
也可能是，專門爲了補上歷史之中因爲自己缺失而未能發生卻需要發生的事情？？？
想到這兒的莫恩怔怔擡起了頭來。
這裡面涉及了一個非常經典的問題——即歷史是否能夠改變，或者說，你怎麼知道，你改變的歷史不是歷史本身？
如果在放大一點的話，那就是命運是否能夠違逆。
前者如果說是普通的哲學和科學問題的話，那麼後者可就是神秘學中最爲重要的命題。
特別是，莫恩總感覺自己的一切似乎都在某個無形大手的引導下發生。
立在原地沉吟片刻後。
莫恩自言自語的笑着說了一句：
“好吧，那就看看最後到底如何吧。”
留在原地不會有任何作用。
邁出腳步的莫恩繼續從地上撿起了一根樹枝朝着天空拋去。
等到它重新落下。
莫恩發現，樹枝指向的不再是已經變成了一片冰雪世界的加西平原。
而是加西平原的後方。
莫恩對比了一下尖刺山和太陽的位置後，重新看向了樹枝指着方向說道：
“風暴谷？這算什麼？難不成我要去把我剩下的兄弟們都一一見一面？”
可是雷霆的結局已經明確了啊。所以只是剛好在這個方向嗎？
帶着這樣的疑惑，莫恩朝着風暴谷的方向前進了。
雷霆和太陽開戰的理由其實很簡單——他們的封地挨着的。
所以他們直到神代中期了纔開戰反而挺讓人驚訝的。
按理說，沒有聯合的他們應該早就開打了纔對。
也是因此，莫恩接下來的旅途上，不僅沒能遇到任何人不說，反而還很快就到了風暴谷的入口——雪門。
和加西平原一樣，風暴谷都也地處寒帶。
雷霆沒有改變此間天氣的想法，因爲他覺得這是原初的安排。
他不應該改變，只應該維護。
所以，哪怕已經是古神的神域了，這兒都到處都是一片銀白之色。
只有主要幹道上因爲掃除過積雪而有着旁色。
也是在這兒，莫恩纔看到了其餘的人。
他們都熙熙攘攘的順着主幹道進出雪門。
都不用問問路人現在的年份。
看着雪門上高高飄揚的雷電旗幟還有雪門後天際上常年盤旋卻又始終不落的風暴便是知道。
雷霆還在。而且就在風暴谷坐鎮。
那麼應該不會出錯了，這就是來見雷霆的。
明白了這一趟旅途爲何的莫恩跟隨着人羣走進了雪門。
不過和其餘人不同的是。
都不等莫恩靠近雪門，大量的士兵就在幾名騎士的帶領下分開人羣將莫恩包圍了起來。
看着將自己團團圍住的士兵和慌亂散開的人羣。
莫恩對着領頭的騎士說道：
“不用緊張。”
見莫恩沒有別的舉動，騎士也是微微放鬆，但還是將手放在劍柄上點頭說道：
“很抱歉，大人，一位來歷不明的半神可不是小事。”
雖然對於莫恩來說，在他要解決的麻煩中半神真的屁都不算。
但對於這個世界而言。
半神已經是非常具備影響力的大人物了。
特別是戰爭年代裡一個公然出現的半神。
“如果您沒有什麼特別緊要的事情，還請和我們走一趟，還請您放心，不會耽誤您太久。”
莫恩笑道：
“事實上，我的確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還請原諒，我不能和你們走。”
這句話讓氣氛陡然嚴肅。
一些士兵更是下意識的放低了武器以對準莫恩。
同時，雪門之後更多的士兵和騎士也在朝着這邊趕來。
“我不知道你在你來的地方是怎麼回事，但是，你不會真以爲一個半神就算個東西了吧？”
雪門是風暴谷的門戶。
所以這兒正常情況下會有一位天使值守。
之前沒有出現是因爲沒有必要什麼事情都讓天使這麼大的牌出場。
而現在顯然就有必要了。
不然風暴谷的門戶被一個半神砸了那就太難聽了。
看着揹着手在身後，還張開了作爲天使象徵的羽翼的男人緩緩落下。
莫恩好奇的對着他問道：
“你是誰？你的名字叫什麼？我從沒有見過你。”
莫恩的好奇讓這位自信滿滿出場的天使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這麼高調的跳了出來，結果對方來了一句不認識他。
如果是無上者，那沒什麼問題，但你一個半神是不是太過分了？
“老實說，我很久沒有遇到你這麼裝還傻的人了，我說，你是不是不知道什麼叫差距？”
莫恩擺手笑道：
“不，我只是單純的好奇而已，因爲我真的沒有見過你。”
侍奉長子們的半神莫恩肯定認不完，但侍奉他們的天使，莫恩基本都見過。
因爲數量真的不多。
而這些人裡，顯然沒有眼前這個。
他太面生了。
這對於莫恩是事實，對於對面而言則怎麼聽都像是挑釁了。
也正如上面所言，天使真的太少了，少到了再怎麼都應該聽過。
“你這個玩笑可不好笑，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見狀，莫恩只能是從腰間取出了那柄短劍道：
“嗯，我受故人所託，前來歸還一件東西給你的主神。”
代表了風暴谷歸屬的短劍被莫恩拔出。
原本只是細微纏繞在劍身之上的雷鳴，在這一刻真的是震耳欲聾。
驚的哪怕是雪門的鎮守天使都是連連後退。
“爲什麼你會有這個？”
雷霆將自己的禮器放在了加西平原外這件事並沒有幾個人知道。
人們只是知道，自從落日之後，他們的主神就將自己的禮器卸下了。
“我說了，我受故人所託，前來歸還這件禮器。”
雖然聲勢浩大，但這終究不是什麼武器，那只是恩寵的贈禮而已。
所以在經過了最初的愕然後，對方很快就緩了過來。
“故人所託？誰？誰能拿到陛下的禮器？”
後世可能沒多少人知道的禮器，在長子們還在的神代可不是什麼小衆名詞。
人們很清楚那意味着什麼。
雖然他們不知道那是誰給下來的，但他們知道那玩意是長子們都非常重視的寶物。
對於這個問題，莫恩想了一下後說道：
“薔薇王。薔薇王託我來的。”
“薔薇王？！”
如果說不認識天使還情有可原，那麼不認識王就真的活該被神罰了。
所以在細細回憶了一下古往今來的諸王后，確認了沒有這位王的天使當即呵斥道：
“你嘴裡到底有沒有實話！”
“我說的都是真話，只是因爲我們各自的認知不同，而讓你覺得我在戲耍你而已，總之，我沒有說謊，我所言句句屬實。”
“然後，讓我上去，我要見你的主神並把這把劍還給他。”
天使怒目走到了莫恩身前說道：
“你的確讓我看不明白，但我怎麼可能這麼讓你上去？”
莫恩舉起手中的禮器說道：
“那麼這個誰去給他呢？”
“我給陛下，你就先等着吧，如果陛下願意見你，那麼我自然會再來請你上去。”
莫恩搖搖頭道：
“這個你拿不上去的。”
“哦，什麼意思？”
天使的臉色越發陰沉。
莫恩沒有在多言，只是將其遞給了他：
“你可以試試。”
對方不屑的將其奪去。冷哼一聲後，就轉身準備向着風暴谷而去。
可是，他纔是飛了一下就感受到近乎無窮的重量從手中傳來。
那力量大到哪怕是序列二的天使都沒有絲毫抵抗的可能就直接栽倒了下去。
原初將世界給了最初之子，而最初之子則將這份厚禮分給了自己的兄弟們。
那代表的可不僅僅是個象徵，那還代表着這片土地和原初的愛。
所以，代表了這份厚重的禮器也是凡人們無法承受之重。
這也是那把短劍從未有人拿走過的唯一理由。
因爲別人根本拿不走。
甚至後來的新神們多半也拿不動這些禮器。
“這，爲什麼？”
拿着禮器的天使還在苦苦支撐。
他的額頭上青筋暴起，他的權柄毫無作用。
他感覺自己的手都要碎掉了。
趕在他真的扛不住之前。
莫恩擡手拿起了那把短劍。
對於一位天使都是無法承受之重的禮器，在莫恩手中也就只是一把短劍而已。
“所以明白了吧，這兒只有我能夠將其還回去。”
捂着手的天使臉色來回變化不停。
最終，他纔是嘴角抽搐的低頭說道：
“那麼我帶您上去。”
到這兒，再蠢的人也猜到了，這個半神不會僅僅只是個半神。
——
而在風暴谷上空，在無數雷雲之中的神殿深處。
聽到了這個彙報的雷霆則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這讓侍奉在這兒的天使和半神們產生了些許不安。
“陛下？”
在他們試探性的詢問中。
古老的神祗終於擡起了頭，然後看着他們深深嘆了一口氣道：
“都下去吧，所有人都下去吧，這和你們沒關係，我一個人在這兒等着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