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天還沒亮,楊煜又一次被凍醒了,他睡覺的小屋小屋都是用湖底的淤泥一糊起來的,因爲根本沒有那麼多淤泥可以用,所有的泥屋都非常非常的小,小到楊煜在裡面連腿都伸不開,而且小屋連個門板也沒有,爲了保暖只能把門洞開的特別矮小,進出都得爬着,而這樣的屋子能有什麼保暖的效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被凍醒之後,餓的發昏的楊煜乾脆坐了起來,回想着自己剛剛在大吃特吃的美夢,不由嘆息了一聲。
楊煜在劫餘村暫時安定了下來,不過都來到劫餘村整整十天了,楊煜纔剛剛能正常走路,可是距離還是不能太長,一旦路走的稍遠,剛長出來的嫩肉就會很疼,楊煜不知道先被燙傷又被磨爛的大面積傷口竟然這麼難纏,腳上的傷口癒合的遠比他想象中來得慢。
十天的時間下來,楊煜已經完全熟悉了整個村子的人,不對,應該說熟悉了整個村子的男人,因爲自楊煜到來的這十天的時間裡,劫餘村的一個婦女他一個也沒有見過。每天早晨起來之後,楊煜就會被人揹到村外的沙丘下,好把村子裡的那些衣不蔽體的女人們留出活動的空間來,這個規矩不但是劫餘村有,附近的幾個罪民生活的綠洲也都是一樣,男人出去覓食的時候,女人出來活動,直到傍晚時分,等男人們都回來之後,婦女麼那就回到小屋裡不再露面,就這樣日復一日的交錯生活着。
而就在這不能動的幾天時間裡,楊煜只能不勞而獲的享用着別人的辛苦找來的食物。雖然不必親自勞動,可楊煜對食物的態度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因爲他待的越久,越是知道在沙漠裡食物是多麼的寶貴,劫餘村的人把最好的東西都拿來招待他,白正行堅持只讓楊煜吃沙棗和麪餅,但其他人吃的卻是各種各樣的蟲子,各種稀奇古怪的植物,就算是能帶回了一隻手掌長短的蜥蜴也要如獲至寶留給楊煜。
知道生存艱難的楊煜實在是無法安心享用他人的勞動成果,可是無奈之餘,楊煜只能儘量降低自己的飯量。麪餅楊煜是捨不得吃了,他給自己留下了一個麪餅之後,其餘的堅決不肯再要,而這唯一的一張麪餅不到關鍵時刻,楊煜是絕不肯吃的,所以這幾天來楊煜主要吃的就是沙棗,而楊煜知道沙棗的珍貴,雖然白正行在他睡的小屋裡放了好多沙棗,可楊煜每天只有在餓的受不了的時候,才吃上兩枚,所以只是幾天時間,楊煜就已經整個瘦了一圈。
雖然這十天楊煜不能動,可楊煜也不怎麼感覺難熬,反而感覺收穫很大,這是因爲白正行每天都會陪着他談天論地,而閒聊中楊煜才得知白正行竟然是景朝翰林院的一個翰林學士,雖然翰林學士沒有品秩,掌管制誥、史冊、文翰之事,也沒有什麼實權,但翰林學士這個頭銜算是士人中最爲尊榮地位最高的羣體了。
能在鳥不拉屎的沙漠裡遇到一位翰林學士,也算是楊煜的幸運了,不過流落到沙漠裡掙扎求生,對於白正行來說自然是大大的不幸,說起來也是白正行倒黴,曾經的白正行乃是整個雲州聞名的少年天才,鄉試,會試,殿試,三試第一!年方二十二歲就已經做了狀元入了翰林院,成爲了大景朝有史以來的最年輕的翰林學士,雲州城以商聞名,文化氣息卻是淡了些,所以雲州破天荒出個了狀元,出了個翰林學士之後,白正行可說是雲州城的驕傲。
白正行少年得志,不過入了翰林院之後,才發覺世間事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樣,雖胸有大志卻也卻是完全不得施展,官場黑暗就不說了,目睹了景殤帝的種種荒唐之舉之後,白正行一氣之下乾脆借給母親守孝之名回了雲州老家,本打算就在家做個閒雲野鶴一般的人物,可誰想剛回家沒有多久就趕上了武王起事被困在了雲州城中,僥倖活了下來之後,從此流落在絕地的沙漠之中。
想想白正行這等天資絕豔的人物都被困在沙漠裡三十多年無法離開,楊煜越發的覺得自己恐怕真的要死在這沙漠裡了,念及至此,楊煜不由又長嘆了一聲。
秦守義被楊煜的嘆聲吵醒了,爬起來揉了揉眼睛,道:“楊大哥,又在想心事了?”
楊煜笑了笑,拍了拍秦守義的肩膀,道:“大哥沒事,就是睡不着了,你繼續睡你的,對了,我的腳一點事都沒了,今天出去找吃的記得喊上我,咱們一起去。”
秦守義大喜道:“真的嗎?太好了,我早就等這一天了,楊大哥不是一直唸叨着要見那些獸人嗎?今天就帶你去見見,我這就去喊十三哥,咱們現在就走。”
楊煜笑着搖了搖頭:“不行啊,我還沒跟先生說過呢,還是彆着急,等我見過了白老先生之後,得了他的首肯之後咱們再去,你們今天別急着走,等等我的消息,要是白老先生許可的話,咱們再去。”
秦守義歲數還小,想了想之後終究是按耐不住,道:“那我先去告訴十三哥他們,叫大家都等着你,楊大哥你再睡會兒,我現在就去告訴他們。”
秦守義說完之後,急匆匆的從門洞裡爬了出去,看着秦守義的爬了出去之後,楊煜一時間又是陷入了迷茫之中。
楊煜的打算是暫且在劫餘村裡落腳,等腳傷養好之後,不管想什麼辦法也要離開這裡,就算死也不能死在這鬼地方,十餘天下來,楊煜真的是餓怕了,受夠了。這些天他從白正行那裡學到了很多東西,就算再編謊言,也不至於被人一眼看穿,而且楊煜的膚色還是很白皙,完全不像在沙漠裡生活了很久的罪民,雖然希望不大,卻也有些許的可能被人捎帶着離開這裡,可也是十餘天的相處下來,楊煜卻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拋下這些可憐而又可敬的罪民們。
不想留下來受苦,又不想離開這些已經和他成爲朋友的人,楊煜一時間真的很矛盾,他想來想去,也無法做出個選擇來,對楊煜而言最好的結果當然是帶所有人一起平平安安的離開,退而求其次,如果能讓大家都吃得飽,穿得暖也行,可是對於此時的楊煜來說,這兩種可能怎麼看都像是癡人說夢。
這些天來楊煜每一天都在思考自己所會的東西,能在這個世界給自己帶來什麼幫助,能給這些罪民帶來什麼幫助,首先在地球上的生存技能在這裡肯定是派不上用場了,而他大學唸的是歷史系,若是穿越到古代的地球,那他所學的專業會給他極大的幫助,可在這似是而非、大異小同的異界,他所學的東西顯然也是沒用了。
楊煜大學畢業後工作的經驗也派不上什麼用場,他學的是歷史,而學歷史的工作本來就難找,找不到什麼好工作的楊煜自己開了個小店,靠賣些仿古的青銅器和陶瓷之類的東西爲生,賺來的錢雖不多,卻也夠維持生活和供他玩刀做刀了,也是因爲如此,楊煜別的工作幾乎都沒幹過,也就談不上有什麼工作經驗了。
想來想去,楊煜覺得唯一能幫他在這個世界立足的本領,反而是他原來雖然喜歡卻不怎麼看重的業餘愛好做刀了,不過楊煜不覺得做刀對他的幫助能有多大,因爲在這冷兵器的世界裡,怎麼可能缺的了製造兵器的人才,況且這個世界用來打造兵器的主流是鑄造,而非楊煜所熟知的鍛造。
本來鑄造兵器是落後的方法,自從地球上鐵和鍛造法出現之後,鑄造的青銅兵器就已經被淘汰,可在這這個世界卻是不一樣,因爲他們用的根本不是青銅,而是楊煜所根本不知道的一些金屬,根據白正行的描述,這裡鑄造的兵器比起楊煜所熟知的鍛打鋼製武器性能或許稍微差了那麼一點點,可是鑄造起來不僅便於大規模的量產,也容易控制質量,不像鍛打的武器質量會引因人而異,幾乎把把不同。
鑄造法的種種優點,再加上這個世界獨有的奇特金屬造就的優良武器,使得鑄造法成功的將鍛造法排擠到了歷史的角落裡,當然,不論是用什麼辦法制造的武器,對於罪民們來說都是無價之寶,因爲所有的罪民手裡連快鐵片都沒有,如果有可能的話,楊煜必然會用自己的所學來報答這些罪民,但可惜的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楊煜不是神,他沒有辦法在什麼都沒有的情況下打造出任何東西來。
受人大恩卻無以爲報,楊煜非常討厭這種感覺,心情煩悶之餘,楊煜信步走到了池塘邊上,在池邊的沙地上挖出了小坑,用小坑裡滲出的水洗了洗臉之後,發懵的腦子稍微清醒了些,不過想到自己在這裡根本就是毫無用處,混吃等死的廢物,楊煜越是清醒,心中就越是煩悶惱怒,不由得抓起一把沙子,狠狠的砸進了他剛剛挖出的小坑之中。
“你心情似乎不大好啊,可是守義惹你生氣了嗎。”
楊煜回過頭來,卻見白正行向他緩步走來,正好看到了他的發泄之舉。楊煜連忙起身行禮道:“見過先生,守義那孩子好得很,只是晚輩心中苦惱,這才讓先生見笑了。”
白正行笑了一笑,道:“我聽守義大呼小叫的,要十三他們等你一起出去尋食,怎麼,你的腳完全好了麼?”
楊煜連忙點頭道:“完全好了,一點事都沒了,先生您看。”
楊煜起身跳了好幾下,又來回跑了幾次,示意自己的腳完全沒事之後,白正行微微頜首道:“痊癒了就好,不過你就不要隨他們去了,還是留在村裡吧,你的腳既然好了,就要抓緊想辦法好離開這裡,所以千萬不能曬得太黑,那樣就不好辦了,至於其他的事你一概不要放在心上,只要你在劫餘村裡一天,我們總不能叫你捱餓。”
楊煜呆了一呆,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纔好,這裡的每個人都知道他是要走的,楊煜也沒想過隱瞞,所以這些天來雖然楊煜每天都得離開綠洲,去沙漠裡待上一天的時候,白正行都會拿上一張由無數鼠皮拼湊起來的大皮子給他遮陽,雖然誰都沒有明說,可楊煜知道這些都是爲了他日後能夠離開做的準備,可是到了現在楊煜的腳真的痊癒了,白正行也說他到了該離開的時候,楊煜一時間卻是難以自持,念及他受過這些罪民的好處,楊煜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楊煜低下了頭,他不想被人看見他在流淚,本想說些什麼的,可喉嚨裡卻像有東西堵住了一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於是楊煜唯有把頭垂的更低。
孫守德等人早被秦守義從睡夢中叫了起來,此時都已經陸陸續續聚攏了過來,只是見楊煜正在於白正行說話,所以一行人只是站在一旁沒有上前打擾,不過孫守德爲人心細,看出了楊煜情緒不大對頭,微加思索之後,上前道:“先生,楊煜兄弟是個有福之人,想來自能離開這裡,不過楊煜兄弟一直念念不忘想見見獸人,可現在所有的獸人都在沙漠裡了,要是楊煜兄弟走了之後,肯定不能再來這鬼地方了,我想出去個一天半天的也不礙什麼事吧,不如就讓我們帶他去見識一下也是好的。”
白正思忖片刻,頜首道:“好吧,你說的也有道理,去便去吧,他離開的時間拖得越晚越是難辦,我本打算讓楊煜今天便走的,不過要是這樣的話,那就推遲一天好了,你們今日不要找吃的了,帶楊煜去見見獸人之後,就趕快回來,不要耽擱的太久。”
孫守德應了之後,轉身拍了拍楊煜的肩膀,道:“別想太多了,你不是一直盼着這一天嗎,咱們這就走吧。”
楊煜仍是不敢擡頭,對白正行深深的鞠了一躬之後,倒退幾步,這才擡起頭來,對白正行道:“先生,那我這就去了。”
白正行擺了擺手,示意楊煜自管離去之後,卻是沒有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