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克站在靠近南區邊緣的巢穴外,他清楚地“看”見了塗鳳的輪廓,她坐在角落裡,雙手抱住屈起的膝蓋,頭埋在大腿間,輕微抽泣着。
她爲什麼這麼傷心?是在思念誰嗎?一種莫名的衝動襲上心頭,他才擡起腳想進去,又意外地“看”見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手裡提着一隻酒瓶,在巢穴來回走動,就像下午三四點鐘牢籠裡的惡浪。那是狍鴞楊天成!
魯克猶豫了片刻,終於走了進去。
楊天成突然收住了腳步,舉起酒瓶猛灌幾口,長長舒了口氣,說:“你終於來了!”
塗鳳急忙擡起頭,看到魯克熟悉的面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呆了片刻,尖叫一聲,猛地跳起來,撲進魯克懷中,淚流滿面。“你被他們抓住了……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她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魯克撫摸着她光滑的秀髮,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我很好,我對他們很有用,不會有事的……”
“我聽說神耆童用塗鳳要挾你,要你製造機夔,怎麼放你過來了?”楊天成大着舌頭問道,他依然沉浸在酒精的麻醉中,拒絕清醒。
“我爲他們製成了一枚機夔,等離子風暴過去,就要進行植入試驗了。”
楊天成呆了半晌,嘀咕說:“你真是個天才!我都懷疑還有什麼事你做不到!”
魯克鬆開塗鳳柔軟的身軀,明知故問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裡的?”
“給神耆童和酸與請回來的!”
“你們……以前認識嗎?”
“何止是認識!”楊天成又灌了一大口酒,喉結上下滑動,咕咚嚥下肚去,苦着臉吐露他的身世,“我是酸與的兒子,含着金鑰匙出生,林泉派長老會唯一的合法繼承人,命中註定要成爲妖怪族的掌權者。你知道擁有這樣的命運有多痛苦嗎?”
魯克搖搖頭,他看出楊天成是真的喝醉了。
“你不能理解,因爲你從一出生就是強者,是天才,你的身體是爲機夔設計的,你輕而易舉就能達到我畢生都難以企及的水平……”楊天成藉着酒勁發泄,聲音聽起來像哭。
“我的父親,也就是酸與,對我寄予了太高的期望,可是我天資有限,又怕吃苦,煉不成魔晶,連最簡單的妖術都學不會!小盧子,你見過巴蛇了吧,看看他,看看他,他就是我當年的翻版,簡直一模一樣!”
“可是我有一樣東西比不上巴蛇,我不像他那麼頭腦簡單……戇人有戇福,這句話真是一點也不錯!不管是北區還是南區的妖怪,他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嘲笑我,妖獸酸與唯一的兒子竟然是這付德行,簡直笑死人了,要不是因爲他有一個權勢滔天的父親,這樣懦弱的東西早就被踩進爛泥裡了!”
“我有自尊心,我受不了,可是我又做不到發奮努力……我向往悠閒的生活,遊山玩水,吃人,有要好的朋友,而不是花上幾百年時間寂寞痛苦地修煉,這毫無意義!我不希罕酸與兒子的身份,如果要努力,付出慘重的代價,我也不希罕林泉派首領的地位,我好逸惡勞,我想不勞而獲,可是偏偏有人不答應,那就是我的父親!”
“他恐嚇我,毆打我,逼我修煉,甚至把我丟進大沼原裡,任我自生自滅。我又累又餓,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只能等死。事實證明我沒有潛力,再惡劣的環境,死亡的威脅,都不可能逼出我沒有的東西……是泰逢救了我,要不是他,我早就成爲梟鳥的口中食。”
“父親對我徹底失望了,我對他也徹底失望了,所以養好傷以後,我就偷偷離開了北源城,徹底拋棄過去,來到少壯派的都市沙城,學習使用槍械,重新開始新的生活。我交接了一幫好朋友,真心誠意的手足兄弟,包子,年糕,餛飩,度過了一段快活的時間,就算惹惱了飛鼠鄭蔚,被驅趕到人類的城市裡,我也不後悔!”
“可是他們一個個都死了,只留下我孤零零的一個,活在這個世界上……我的父親又找到了我,他把我帶回北源城,用異樣的目光看我,就像看一個沒出息的廢物!小盧子,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嗎?”
“後來,他們抓住了你,這給了我父親希望。他親口告訴我,你是從西昆研究所裡逃出來的半妖人魯克,他們要用塗鳳脅迫你製造機夔,只要有了機夔,那麼我不需要花幾百年幾千年修煉,就能夠成爲最厲害的妖獸!”
“小盧子,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就像水裡的月亮,永遠也撈不出來。你纔是我父親心目中的天才,我不是,我將讓他失望——年糕費盡心機也無法植入機夔,你眨眼工夫就搞定了,你比我更適合成爲我父親的兒子!我不想成爲第二個年糕,手臂上留下永遠也癒合不了的傷口,我要離開這裡,到人類的城市裡去,隱姓埋名,就像一滴水融進海洋,誰都找不到……”
“小盧子,你要幫我,一定要幫我!”
聽了他喋喋不休的一番話,魯克有些心酸,他從未想到,父親與兒子之間竟然橫亙着這樣沉重的隔閡,不同的生命,要相互理解和信賴,該有多麼的苦難!
“小盧子,我幫你隱瞞了真相,你身體裡植有雷鳴機夔,而他們都沒有發覺,你在等待時機,只要離子風暴一過,你就能逃出北源城,像風一樣自由……也許你會帶上塗鳳,她溫柔又美貌,是你的好伴侶,但是你不會冒險帶上我!你一定要帶上我,不然我就向我父親告密,他們會把雷鳴機夔從你的手臂裡挖出來,破滅你逃生的最後希望!小盧子,你向我發誓,你會帶上我的!我不要留在這個鬼地方!你發誓!”楊天成含含糊糊地說道,聲音越來越輕,他站立不穩,一個踉蹌倒在地上,懷把酒瓶酣然大睡起來。
楊天成在威脅他!魯克的眼中閃爍着寒芒,塗鳳有些害怕起來,惴惴不安地說道:“小盧子,你別往心裡去,他……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不,不是隨口說說,如果我不答應,他真的會那麼做的。他已經陷入歇斯底里的瘋狂中了,誰都勸不了他!”
“我……我不會說出去的,誰都不會說!”
魯克長長嘆了口氣,苦澀地說道:“不說又有什麼用,只要神耆童對你們有了疑心,讀心術能把我的一切秘密都泄漏出去!”
塗鳳一顆心怦怦亂跳,顫抖着聲音問:“那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魯克的眼神有些茫然。他知道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人滅口,但他又怎麼下得了手!
“管他呢,先顧眼前再說吧!”魯克張開手臂,把塗鳳溫暖的身體抱在懷中,“怎麼樣,想我嗎?”
“想!”塗鳳乖巧地把頭靠在他胸口,閉上了眼睛。“小盧子會怎麼做呢?他會怎麼處置楊哥和我呢?”種種念頭浮出腦海,塗鳳覺得這次見面,他改變了很多,變得有些陌生,不再是記憶中的那個大男孩了。刻骨銘心的思念,日以繼夜的期盼,結果卻迎來了一個冷靜到近乎冷酷的人兒,她突然有些心灰意冷了。
“根據我的計算,你應該殺了他們滅口!”盤古理性地提示他。
“閉嘴!”這是魯克在心中的回答。
但是盤古察覺到了他微妙的心態,他決定採取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