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木已成舟

一路奔逃,巨大的火舌在身後猙獰招展,整個大殿都是木質結構,加上有濃酸,火勢更是一發不可收拾。突然嘭的一聲,一名大漢突然被上面掉下來的硫酸傷了眼睛,男人慘叫一聲,巨大的箱子就掉落下去。

歐絲蘭婭驚呼一聲,頂替他的位置,一把擡住箱子。然而,身後的大火瞬間而至,在生死關頭,那些下屬們紛紛拋下箱子,大叫一聲,奪路而逃。歐絲蘭婭大怒,一鞭勒住一名大漢的脖子,可是其他人哪裡還聽她的號令,不一會的功夫,就齊齊消失不見。

眼看火舌就要將她吞沒,歐絲蘭婭仍舊抱着箱子不放,她試圖將箱子打開,揹着裡面的齊安,奈何手忙腳亂下,竟然連箱子的蓋子都打不開了。

烈雲髻着急的大叫道:“快跑!你找死嗎?”

歐絲蘭婭慌亂的搖着頭,不停地說道:“我要救他,商丘一族就在裡面,只要到了裡面,我就可以救他。”她的神智似乎已經有些癲狂,身上各處都已經着火,頭髮都已經燒焦,卻仍舊不斷的喃喃說道:“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烈雲髻幾次要衝到火裡,都被青夏緊緊的拉住,突然,只聽咔嚓一聲脆響,大頂上的瓦片突然全部掉了下來,歐絲蘭婭慘叫一聲,就被壓在了下面。

青夏和烈雲髻相對一愣,沒想到這個作惡多端的妖女竟是這樣的收場,可是此時此刻,時間已經由不得她們去想太多。剛要轉身逃跑,一個矯健的影子突然奔近,大喝一聲:“兩個傻子,快跑啊!”一手拉住一個,就瘋狂的在甬道上奔跑了起來。

一輪又一輪的驚訝來的太過迅速,烈雲髻和青夏都有些呆了,因爲此時此刻,拉着他們的男人,正是已經失蹤了六年多的楊楓。

“你怎麼會在這裡?”噼啪的大火之中,烈雲髻滿眼欣喜,一邊奔跑,一邊大聲的喊叫。

楊楓回答道:“我當日受了重傷,被人所救,一路輾轉來到這裡。我的傷勢很重,也是去年纔有好轉,我出去找過你們,可是你們都不在。”

就在這時,嘈雜的腳步聲突然響起,似乎有大批人在接近。楊楓面色一振,開心的說道:“一定是他們來了,我們也是剛知道你們進來了的,快跑,有救了。”

然而,話音剛落,一陣巨大的爆破聲突然響起,青夏三人的身體頓時被擊飛開來,重重的撞在石壁上。昏迷的最後一刻,青夏只朦朧的看到一個青色的影子迅速的接近自己,將自己攬入懷中,那種熟悉的香氣像是纏綿的水,讓她的頭昏昏沉沉。

暈眩瞬間襲來,整個世界,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上好的芝蘭香氣幽幽的吸入鼻息,一扇精巧的竹門被緩緩推開,觸目所見,全是一片碧色的海洋。

竹製的長几,竹製的小椅,青色的帷帳在碧色的竹牀上緩緩的飄蕩,壁上是意境悠遠的山水畫,角落裡,有白色的清雅燭臺,箱子櫃子全都恰到好處的擺放在屋子的角落裡。小屋不大,可是卻分外幽靜,窗外的竹海在微風中發出淡淡的風聲,清幽的香氣從窗子瀰漫開來。白色的花朵在竹林中飄曳搖動,像是仙境一般瑰美。

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子躺在竹牀上,她似乎是很疲倦,即便是睡着着,一雙秀眉也緊緊的皺在一起。她的眼眶深陷,嘴脣青白,小巧的臉頰消瘦,眼角已經有細細的魚尾紋,她的肌膚不再如少女那般光滑,多年來在大漠的風沙中行走,已經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痕跡,曾經的水嫩變得粗糙。她受了傷的肩膀上有幾處傷痕,新傷舊傷累積在一起,像是幾條蜿蜒的小蛇。她的後背被火灼傷了,有幾處水泡,挑開之後,有細細的膿水流了出來,流淌過背上的幾道箭傷,看起來是那般的觸目驚心。她的右腳有很嚴重的凍瘡,那是多年前留下的病根,當年就在這裡,在寒冰大殿上,她光着腳揹着一個男人,在冰冷刺骨的寒冰上一步一步的逃出了死境,事後卻沒叫過一句疼……

就是這樣一個嬌小的身體,就是這樣一副柔弱的肩膀,卻承擔了太多的重擔和太多人無法想象的壓力。這麼多年來,她被世人咒罵,行走在刀鋒血雨之中,穿梭在滾滾黃沙之內,苦苦執着的時候,可有細心的調理過這個傷痕累累的身子?

修長的手指掃過她的眉眼,像是溫柔的風,帶着淡淡的溫情和濃濃的小心,輕輕的爲她上藥、包紮、爲她擦去臉頰上的污血。

那戰慄的手指,冰冷而熟悉的觸感,已經有多久,忘了有多久,沒有觸摸到了。

水波盪漾,如在夢中。

青夏似乎被一場美夢網住了,她又一次夢到了秦之炎,像這六年來的太多次一樣,她看不到他的臉,可是卻能感覺到他的溫度,嗅得到他身上的氣息,那種好聞的川貝香氣讓她睡得很沉,像是整個人浸泡在溫泉之中,溫熱的水流掃過眼睛,漫過鼻子,蓋過頭頂,漸漸將她整個人籠罩,溫暖如同三月的暖陽。

從來沒有一次像這一次這般真實,她甚至不敢睜開眼睛,如果這是夢,就請再也不要讓她醒來,她伸出手去,緊緊的抓住了那清瘦修長的手指,緊緊的握住,然後,眼角酸澀,卻不曾落下淚來。

秦之炎,我不會哭的,你曾經說過,我是這世界上最堅強的女子,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堅強的挺下去,如今,我不哭、不鬧、不惹你生氣操心,你是不是就可以多陪我一會?

竹臺上的檀香幽幽的燃着,一室幽靜,暗生曇花。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暗了又亮,窗外的蠶聲清脆動人,百鳥鳴叫,微風送來款款清香。牀上的人睫毛輕輕一扇,隨即,就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青夏的神智是恍惚的,她以爲自己仍舊在做夢,她以爲她還沒有清醒,像是這六年中的很多次一樣。於是她很平靜的坐在牀榻上,看着這屋子裡的一切,竹製的長几,竹製的小椅,竹製的地板、書架、箱子、櫃子,清淡的山水畫,冒着熱氣的臉盆,打開的窗子,還有外面喳喳鳴叫的鳥兒。

一切都美好的不像是現實,尤其是剛從那樣一個絕境的死地逃生而出,青夏恍惚間,甚至以爲自己已經死了。

朝露曇花,咫尺天涯,八年的歲月瞬息而去,這深埋在記憶中的最美麗的地方,像是一個夢寐以求的仙境,徹底的網住了她的全部思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坐在那裡,腿腳都已經發麻,四周的景物仍舊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陡然間,青夏的身軀猛地一震,她頓時擡起頭來,一雙眼睛圓瞪着周圍的一切,驚訝的半張着嘴,拳頭越握越緊,指甲深深的陷入肉裡,流下猩紅的血。

不是夢,這不是夢。

青夏突然跳下牀來,腿腳一軟,險些倒在地上。她扶住牀柱,手掌按在心口處,呼吸越發的急促起來。是,她看到了秦之炎,在滔天火海之中,她看到了那個清俊飄逸的男人,雖然沒有看到那張臉,可是她看到了他青色的衣襬,感覺到他修長的手指,觸摸到他堅實的胸膛,嗅到他身上的川貝清香。他救了她,帶她來到這青木大殿,一定不會錯,絕對不會錯。

青夏的眼睛有些發紅,不知道是被濃煙薰得,還是因爲太過於激動。她想要走過去推開門,卻發覺一雙腿竟在微微的顫抖,她幾次伸開手,卻又在縮了回來。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她突然有些擔憂的捧住了自己的臉,急忙回過身來,跑到小几旁,拿起桌上的小銅鏡,細細的看着自己那張臉孔。面色太過蒼白,嘴脣沒有血色,她只能大概的梳了下頭髮,手忙腳亂的擦了把臉。

站在門前,幾次深呼吸,終於,微微的閉上眼睛,唰的一聲,拉開了房門。

明媚的陽光突然照射在臉上,晃的她幾乎睜不開眼,她緩緩睜開眼睛,一身白色的長袍隨風飄蕩,迎着清晨的風,不住的翻飛裙角,濃密的黑髮披散在身後,越發的顯得一張小臉清瘦蒼白。明媚燦爛的陽光照射在竹林之上,透過稀疏的竹葉,灑下斑駁的微光,竹林下是一片小小的花圃,花圃前有一座石臺,上面放着一壺清茶,兩隻茶杯,一隻竹椅擺在石臺旁,上面,坐着一個輕袍緩帶的男子。

男子眉目疏朗,眼神溫和,周身上下帶着一股濃郁的滄桑和溫潤,他淡笑着看向青夏,突然牽動嘴角,淡淡而笑,聲音醇厚如溪澗緩水,溫和的說道:“你醒了。”

青夏的眼淚,突然就那麼掉了下來,像是無法抑制的珠子,一滴一滴的打在青竹的門檻上。

清淡的花圃中,種着幾株有川貝清香的花草,微風盪漾,是那般的好聞和清澈。

原來一直是這樣,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我們曾經見過面。”微風從竹林中淡淡的吹過,男子仍舊淡笑着望着她,沒有出聲安慰,也仿若是看不見一般,只是緩緩說道:“你這樣任性的來到這裡,有人也許會爲你着急。”

青夏感覺很累,她又想起了當初在波斯灣的那個黃昏,夕陽像是戰場上的血,鋪天蓋地的染下了滿天的暗紅。她撲倒在海灣的浪花之中,感覺渾身上下都是無法抑制的疲倦,那些心酸的無力感,像是噬人的螞蟻一般爬遍了她的全身。她緩緩的坐在門檻上,無力的點頭,聲音疲倦的說道:“我記得你,你姓樑。”

“姑娘好記性,”樑先生突然笑道:“我還幫你帶走了一個暗戀你的小姑娘。”

青夏擡起頭來,雙眉漸漸皺起,輕聲說道:“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是什麼人?是你救了我嗎?我的夥伴在哪裡?”

樑先生淡淡一笑,說道:“你一下子問這麼多,要我先回答哪一個?”

“一個一個回答。”

樑先生搖頭說道:“我怕你的時間沒有那麼多。”

青夏眉梢一挑,不解其意。樑先生笑着說道:“我還是先帶你去見一個人吧。”

青夏渾身一震,頓時站起身來,瞪大了眼睛,沉聲說道:“什麼人?”

樑先生眼光一斂,有靜靜的波光緩緩閃過。

“一個你一直在尋找的人。”青夏曾設想過千百個和秦之炎見面的方式。

她想,也許會在某個名勝古蹟,在羣山之巔,她費盡力氣的爬上去,發現他正坐在蒼松之下靜靜撫琴,偶爾擡起頭來看着她靜靜一笑,像是已經等待了她很久的樣子。

她想,也許會在某片大漠,就像曾經的很多次一樣,她疲憊欲死,乾渴、飢餓、無力,突然,前方傳來了清脆的駝鈴聲,他騎坐在雪白的駱駝背上,緩緩的走來,然後,遞給她一隻鼓鼓的水囊。

她想,也許只會在一個很平常的地方,在湖邊,就酒樓,在飯館,在小吃店,也許會在某個大街的角落裡,她在和小販討價還價的買東西,突然發覺不遠處有一個人討價還價的聲音比她還大,她不服氣的站起身來,然後看到他的影子。

她想……

她想了很多,卻獨獨沒有想到過這種方式,再或許,是早就已經想過,只是,不敢去面對罷了。

可是此時此刻,看着面前那座青色的墓碑,看着上面雕刻的那幾個字,青夏卻突然有些木然了。她想,她或許是應該哭的,可是爲什麼眼睛卻澀澀的,流不出一滴眼淚呢?她站在一片滔滔的竹海之中,看着面前的一塚青墳,伸出顫抖的指尖,卻只能觸碰到冰冷的石碑,想說什麼,嗓子卻彷彿被堵住了,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石碑之上,掛着一小串銀色的鏈子,在空氣的腐蝕下,已經顯得有些烏黑。青夏伸出手去撩起鏈子,握在手裡,那種大夢一場的感覺終於呼嘯而去。她緩緩的閉上眼睛,反覆的跟自己說,這是真的,這是真的,可是一顆心卻在撕心裂肺的疼,呼吸漸漸變得困難,手指冰冷,臉頰也開始潮紅了起來。

樑先生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然後轉過身去,緩緩離去。

還沒走出竹林,一聲低沉的、壓制的、還帶着一絲隱隱的破碎哭腔登時響起,驚散竹林中的萬千飛鳥,撲騰一聲振翅而飛,齊齊飛掠而去。

樑先生腳步微微頓住,看向極遠的一處密林,終於無奈的搖了搖頭。

女子的聲音破碎且絕望,間中帶着無法掩飾的沙啞的咳嗽,像是病入膏肓的人,一聲一聲的迴盪在空氣裡。隱隱的,竟有血腥的味道。

“之炎?”沙啞的聲音緩緩響起,一隻蒼白的手輕輕的拂過冰冷的墓碑,默唸着上面的字。他的墓,就如同他的人一樣簡單,一杯黃土,一座青墳,簡單的石碑,上面雕刻着五個清瘦的字:秦之炎之墓。唯一的祭品,就是這一串已經發黑的銀鏈子。

這條鏈子,是當初在彭陽街頭埃裡克斯那羣洋人第一次見面時送給自己的,自己當晚在洪湖邊上掛在了秦之炎的脖子上,希望這保佑了千百萬人的耶穌上帝也可以保佑一下她的愛人,只可惜,也許是她的信仰不夠虔誠,萬能的神將他們遺忘了。歲月恍惚,紅顏白髮,最深最冷的噩夢,終於還是呼嘯而來。

秦之炎,我早就該知道你在這裡的。

青夏苦澀一笑,笑容裡滿滿的都是止不住的落寞和滄桑,她靠着石碑坐下,幻想着她靠在男人懷裡的樣子,往昔的歲月像是流淌過的水,緩緩卻又急速,無法牽住,無法挽留。

我知道,普天之下,你最有可能會在的地方,就會是這裡。可是我不敢來,我寧願抱着你還活着的幻想走遍天涯海角,走遍大漠高原,我害怕這裡,害怕來了之後看到的,只是一塊靈位,只是一具屍骨,或者,就如現在這樣,只是一座青墳。

竹林裡突然起了風,吹起青夏潔白的衣衫,就像是八年前的那個傍晚,她伏在男子的背上,手提着一雙鞋,光着腳,還一蕩一蕩的,昏昏欲睡。那時的風真好,有清新的香氣,那時的月光也真好,有寧靜的溫暖,那時的花也真好,開得鮮豔而不媚俗,那時的一切都很好,世界一片安靜,只餘下他們兩個人,沒有戰爭,沒有血腥,沒有殺戮,沒有任何東西橫在中間。他們在古老神秘的地下相依相偎,細聊着一些亂七八糟的往事,像是兩隻相依爲命的蝴蝶,沒有一點煩惱。

她還記得,他們說過,這裡太美好,若是能夠不再出去,該有多好。

可是那個時侯,他們的肩上,還有太多的重擔在壓着。她要出去尋找楊楓,而他,也有太重太重的國仇家恨。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想必,她真的會永遠龜縮在這個方寸之地,不再出去。這樣,秦之炎不會就這樣與世長辭,而自己,也不會將楚離狠狠的拖下水來,而她,也不會辛苦磨難,疲憊欲死。

如果可以,真想讓時光倒流到那一秒,然後伸出手去,緊緊的擁住那個孱弱單薄的身體,將他留在自己的身邊。

眼淚像是雨水,一滴一滴的打在潔白的衣襟上,轉瞬,就不見了蹤影。心,彷彿是被人掏空了,連原本的那一絲小小的希望也宣告破滅,她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感情,眼淚似乎已經幹了,可是爲何還是會有淚滾滾而出,眼前一片迷濛,她看不清遠處的樹,看不清天上的雲,只有那座墓碑上的五個字像是一隻只錐子一樣,狠狠的扎進了她的心底。

秦之炎,下面不冷嗎?已經十二月了,外面已經下了雪,白雪茫茫,天寒地凍。你躺在那裡,沒有暖手爐,沒有炭火盆,沒有厚實的衣服,你不會感到冷嗎?

我以爲我可以很堅強,我以爲我可以很勇敢,你用了六年的時間來給我做這個心理準備,可是當我知道的那一刻,還是控制不住巨大的心疼。秦之炎,我的心被掏空了,裡面的血在不停的向外流,我自己好笨,我堵不上。

青夏突然將頭靠在青色的石碑上,眼淚滂沱而下,嗚嗚痛哭失聲,她的指尖泛白,那些過往的歲月像是奔騰的河水一樣從她的周圍洶涌而去,漫過她的小腿、腰身、脖頸、頭皮,將她整個人吞沒其中。原來,已經過了這麼多年,那些鮮活的記憶仍舊如新,原來,她竟是一個這般執着和念舊的人,原來,有些東西,真的是一眼萬年,永不能忘。

秦之炎,你的依瑪爾來了,她這些年太累了,活着比死去還累,如果可以,她真的追隨你而去?你已經不在了,你的長生,又怎能獨自存活?這寂寥的人世,這浮華的一生,這艱難的歲月,就讓它們一同逝去吧,她想陪着你,看着你,在你冷的時候抱着你......

但是,終究不可以,有一些東西,有一種思想,在悄無聲息的歲月裡發生了改變,我殺不掉它,掙不脫它,終於不得不不去承認它。你不在,我心裡的那個門,終究有別人住了進去。

那是一些責任,一些感情,一些無法抗拒的力量,請原諒我,即便是找到你,仍舊不可以陪着你,外面的江山風雨飄搖,還有一個人,在艱難的跋涉,在艱難的等着我。我必須離去,哪怕,是死在路上。

女子的聲音漸漸變小,有腥熱的液體自她的口中潺潺而出,像是溫熱的泉水,一點一滴的灑在青色的石碑上,那些冰涼的風微微吹過,掃起滿地的塵埃,捲起她的秀髮和衣角,遠遠望去,只能看到一個單薄消瘦的後背。

天色漸暗,女子仍舊是一動不動,有嘈雜的腳步急忙而來,幾名白鬚白髮的老者七手八腳的將她擡起,放在一隻擔架上,就匆忙離去。

一個青衫磊落的男子站在竹林之外,身姿落寞,衣袍翻動之間,竟是那樣的飄逸出塵。

樑先生從後面緩緩走上前來,聲音溫和的說道:“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男子微微一笑,笑容苦澀淡漠,卻並沒有言語。

樑先生繼續說道:“金針入腦,藥物植入,從此以後,即便是相對而坐,她也不會再認識你,你可想好了?”

男子突然轉過身來,眉眼溫潤如玉,眼神寧靜如海,淡淡的說道:“爲何老師今日這麼多話?”

樑先生笑道:“老年人嘛,難免會嘮叨一點,我只是怕你日後後悔莫及。”

“老師明知我將陷入怎樣的命運,何苦要拖累他人?”男子深深吸了口氣,突然轉過身去,沉聲說道:“更何況,有人比我更適合。”

竹林沙沙,光影迷濛,有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

“他,也應該到了。”千秋雪冷,萬里冰原。南楚大皇的百萬大軍跨越了賀蘭山脈,躍過了北地草原,深入大漠,千里奔襲,一路追殺,骨力阿術的匈奴本部死傷無數,再無東山再起的半點可能。然而,就在馬上就能除掉這個隱患的時候,楚皇突然下令全軍返回中原,沒有人知道爲什麼,除了幾個貼身近侍,所有人都只當這是大皇的又一次英明決定,死心塌地的緊緊追隨。

在西黑平原上,楚離命此次進軍西域立了大功的宋楊將軍帶着大軍先返回還巢邑,自己則帶着五千黑衣衛精銳秘密趕到了龍脊山秦王帝陵。

曾經,就在這片土地,他和她擦肩而過。如今,他再一次回來,默默的對自己說,絕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絕不。

轟隆隆的聲響緩緩開啓,巨大的山脈好像是從中間斷開兩半一樣,黑洞洞的,好似是巨獸所長開的猙獰巨口。

楚離眼神微微一眯,打馬上前,樂鬆和徐權大驚,齊齊擋在他的前面,沉聲說道:“陛下,小心有詐。”

楚離擡起頭來,一雙劍眉像是飛揚的利劍,輕輕的皺緊,終於,伸出手來推開擋路的人,一步一步的驅馬而上。

他這一生,就是一場豪邁的豪賭,他賭贏了無數次,只因爲他有孤注一擲破釜沉舟的勇氣和決心。如今,他將要去面對一生之中最爲重要的一個賭局,他堅信,他絕對不會空手而歸!

漆黑的山洞裡,兩側燃燒着巨大的青銅火鼎,一隻黑色的石臺十分不協調的放在山洞中央,兩側各擺着一隻椅子。其中的一隻,已經坐了人。

那人青袍墨發,鳳眼劍眉,修長的手指握着一隻茶杯,聽到他的聲響擡起頭來,靜靜一笑。

就像人生中的太多次一樣,他們互相拱手,語調低沉,波瀾不驚的互相問好。

“楚皇。”

“宣王。”

“好久不見。”

時間呼嘯而過,穿越生死,兩個爭鬥半生的男人緩緩落座,彼此眼中,都是磨滅不變的尊重和防備。

如果不是國仇家恨,如果不是愛上了同一個女人,他們也許會成爲很好的朋友和互相看重的知己。可是這個世上,永遠沒有如果二字的存在性,秦之炎看了楚離一眼,指着前面的清茶,輕聲笑道:“沒有毒,請用。”

楚離面色沉靜,卻並不接過茶杯,只是沉聲說道:“青夏在哪裡?你叫我來此,所爲何事?”

秦之炎微微挑眉,感興趣的說道:“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我爲什麼沒有死反而呆在這個地方?”

“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秦之炎一笑,說道:“那好,我今日找你,有三件事。”

楚離微微挑眉,示意他繼續說。

秦之炎說道:“一,秦楚結爲邦交,世代友好,共同出兵對抗四夷蠻邦,統一華夏,將來在適當的時機大秦將歸爲南楚版圖。二,七部從此寂滅,請你不要在搜查追殺,還各部百姓一個寧靜。三,我將青夏徹底交給你,請你好好照顧她。”

楚離眉頭漸漸皺起,突然站起身來,轉身欲走,一邊走一邊沉聲說道:“一個時辰內我若是看不到青夏安全走出秦皇陵,我就將龍脊山夷爲平地。”

“楚離!”秦之炎長身而起,說道:“你有何不滿?”

楚離回過頭來,沉聲說道:“統一華夏,對抗四夷,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別人的幫助,大秦若是真心投降歸順的話,我或許還可以考慮,別的請恕我沒有這麼天真。二,清鵬七部若是不再作惡,不再陰謀造反,不再幹預各國朝政,不再影響民間商賈,我自然不會做這種吃力不太好的事。三,青夏是個有獨立意識的人,她若是喜歡你,願意和你在一起,我自然無話可說,你我之間,一直在爭,就算他日真的敗給你,也只能算是我不如你,我不需要你的退讓和施捨。”

秦之炎聞言微微一愣,過了許久,突然輕笑一聲,說道:“你這性子,倒是和青夏有七分像。好,就如你所言,大秦歸順南楚,向你投誠,但是前提是你必須善待秦氏後人,不得在百姓之間設三六九等,不得欺辱大秦官員。清鵬七部就此絕跡於天地之間,不會再有絲毫紕漏,就連大道墨者行會和你的老對頭西林家的人,我們也會想辦法幫你除去。至於青夏,她不會再記得我,我只想請你爲我隱瞞,不要讓她再記得有我這麼一個人。”

楚離冷眼看着秦之炎,眉頭緊鎖,過了許久,突然沉聲說道:“你可是會死?”

秦之炎一笑,說道:“人生在世誰無死,而我,只是換一種方式罷了。商丘家的人正在幫青夏醫治,待會她醒來,你就可以帶她走了。”

說罷,對着楚離拱了拱手,轉身就要隱沒在山洞之中。

“秦之炎!”

楚離突然高聲叫道,秦之炎微微一愣,腳步就停了下來。

楚離看着這個他一生之中唯一一個深深顧忌的男子,突然有一種滄海桑田的不真實感,他眼神銳利,卻又帶着絲說不出的情緒,終於開口沉聲說道:“你,保重。”

秦之炎並沒有回頭,他將他的一些很重要的東西留了下來,那是他這一生中唯一一次想要自私佔有的東西,可是天命難違,老天不可以對一個人太過厚待。他淡淡的點頭,輕聲說道:“謝謝。”

青衫磊落,長袍如水,單薄的身影漸漸隱沒在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半點蹤影。

大鼎裡的火焰在劇烈的燃燒着,團團火舌吞吐而上,不斷的盤旋猙獰。楚離一身漆黑戰甲,面陳如水,靜靜沉思。

青夏醒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整整一日,商丘一族就是清鵬的醫部,多少年前就已經進入秦皇帝陵之中潛心研究細菌學生物學和基因變異,在高人的指點下,如今已經小有所成,當初蓬萊谷下的大鵬金鳥,就是牛刀小試下的產物,這些人對於細菌學的研究更是登峰造極。樑先生看着青夏幽幽轉醒,微微一笑,說道:“醒了就好。”

楚離急忙走上前來,他孤身一人進入皇陵,竟沒有帶一個下屬,此刻見青夏醒來,面色雖然略略有些蒼白.青夏的眼神有些迷茫,像是大病一場一樣,渾身上下都是止不住的痠痛,她的眼睛掃過楚離,雙眼頓時大睜,嘴脣青白,略略帶着絲顫抖,一雙紅腫的眼漸漸落下淚來,只是伸出拳頭,虛弱的打在楚離的身上,皺着眉頭,嗚咽說道:“傻子!”

楚離直直的看着她,並不言語。

青夏繼續打在他的肩上,一下又一下,怒聲說道:“愚蠢!”

楚離的眼睛漸漸有些溼潤,他伸出手來,握住青夏的手,女子略略掙扎了一下,眼淚撲朔朔的掉了下來:“這般莽撞,怎配做一國之君?”

直到這時,楚離纔算是鬆了一口氣。他聽說青夏醒來可能會失去一些記憶,一直提心吊膽,雖然對秦之炎等人的這個決定十分憤怒,覺得應該徵求青夏的意見,但是也知道,或許對她來說,這纔是最好的結果,加上爲時已晚,也就不再反對。伸手攬住青夏消瘦的肩膀,將她的頭按在自己的心口上,輕聲說道:“我沒事了,我沒事了。”

青夏面色青白一片,長長的鬆了口氣,那麼多的疲倦,頓時找到了出口,她突然覺得很累很累,想要休息了。

可是突然間,好似想起什麼一樣,沉聲問道:“我的那兩個朋友呢?”

樑先生笑着說道:“你放心吧,他們雖然受了傷,但是不如你的嚴重,只是需要時間慢慢調理,我已經找人去照顧他們,只要他們一好轉,就會去找你們的。”

青夏點了點頭,笑着說道:“多謝樑先生。”

“樑先生大恩,楚某沒齒難忘,他日若有差遣,必當萬死不辭。”

樑先生淡淡一笑,說道:“楚皇陛下不必多禮,只要記住自己的承諾,也就可以了。”

青夏的眼神在楚離和樑先生的身上打了個轉,聰明的沒有多言。外面的天色已晚,楚離和樑先生告了別,帶着青夏就要離開。

青夏最後看了眼青木大殿,不知爲何,潛意識裡竟覺得這個地方時那般的熟悉,可是每深想一分,頭就會隱隱作痛,她皺着眉,剛想轉身,一條冰涼的鏈子突然自手腕上滑了下來,唰的一聲脆響,掉在地上。

女子的腳步,頓時就愣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齊齊凝聚,只見那個蒼白消瘦的女子雙眼發愣,緩緩的蹲下身子,撿起那條略略有些發黑的鏈子,久久一言不發。

時間,在歲月的夾縫中悄悄而去,有低沉的風,遙遠的塵埃,在空氣裡輕輕的打轉。

有一種感情,不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失去色彩。

有一種想念,不會隨着命運的坎坷而丟掉深刻。

有一種記憶,不會因外力的插手而放棄自己的位置。

竹林的風輕輕吹來,在月光下,有着清新的香氣,青夏握着那條鏈子,眼淚緩緩溢出她的眼眶,像是一條洶涌的河,一行,接着一行。

“青夏。”楚離緩緩蹲在她的身邊,輕輕的擁住她消瘦的肩膀,青夏的眼淚灑在他的手臂上,漸漸滴成一個溫暖的淚痕。

樑先生向來風輕雲淡的表情頓時變的有幾分動容,從沒有任何人,能在金針入腦之後,仍舊記得那些被封住的過往,到底是怎樣的感情?究竟是怎樣的感情?

青夏站起身來,緩緩的推開楚離的懷抱,一步一步的走向那座碧綠的竹林。晚風吹動她的長髮,像是一隻只破碎蹁躚的蝴蝶,圓月清輝遍灑,萬物淒涼,一片蕭索。青夏站在竹林的邊緣,微微踮起腳來,將那串銀鏈掛在高高的樹枝之上,搖搖晃晃,飄飄蕩蕩。

青夏走回楚離的身邊,轉身對樑先生施了一禮,面容淡淡,低聲說道:“樑先生,請您照料他,爲他添土種花,不要讓野獸弄亂墳塋。”

樑先生點了點頭,動容的說道:“姑娘放心吧。”

青夏回過頭去,望着那片翠綠的竹海,突然淡淡而笑。

天藍雲白,緣起於此,滅於此,這個世界是這般寂寥,而她,又何其有幸,能得兩個人世間最爲赤誠的靈魂。

秦之炎,我不會忘記你,天地崩絕,江海乾涸,星斗逆轉,也不會忘記。你費盡心機的想要給我一個新生,怎知那些波折的記憶,不是我生命中最大的財富?你生也好,死也罷,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就如同你當日的離去一樣,至始至終,不過是爲了我。

但是一個人,總是要自私一點,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爲了自己,好好的活一次。

寂寞的長空之上,有飛鷹的孤魂長久的盤旋,採摘高空之上的星斗,凝聚成永不退卻的記憶。

潔白的裙襬伴着漆黑的戰甲,漸漸消失在青木大殿的殿門之外,青碧的竹林之中,青衫磊落的男子坐在石碑之前,與自己的墓碑,相對而酌。那雙眼,竟再也沒有半點勇氣去面對離人的身影。

樑先生走到他的身邊,緩緩坐下,沉聲說道:“你會怪我嗎?”

秦之炎一笑,說道:“南楚皇室是贏家的子孫,若不是你,秦氏也不會佔據江山上千年,榮華富貴綾羅綢緞享受夠了,也該物歸原主。天下早晚大戰,之翔不是楚離的對手,不如退一步,助他成事,還天下一個清平,道理清明,何來怪罪之有?”

樑先生搖頭輕笑,拿起秦之炎的酒壺,喝了一口,緩緩說道:“若不是我鴆佔雀巢,改變了大秦的命運,這後來的一切也不會發生。點秋死後,這人世間再無我眷戀的東西,唯一所想,就是藉助七部,還原歷史,重回故鄉,只是,恐怕還要等很多年。”

秦之炎淡淡一笑,舉杯說道:“不怕,我們有的是時間。”

“對,”樑先生舉着酒壺,和他一撞,笑道:“我們的確有的是時間,我孤獨的沉睡了上千年,如今,終於有人肯來陪我了。”

樑先生站起身來,長長的吸了口氣,沉聲說道:“我去通知少凰淵青和溶月等人,七部就此絕跡於天地之間,你,也準備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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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之炎點了點頭,也站起身來。

“時間是最無情的殺手,它會帶走很多東西的,希望你一覺醒來,不但惡疾盡去,過去的事也能夠放下。”

樑思還,或者也可以稱之爲秦二世,男人的腳步緩緩離去,時間的沙漏在他的腳下緩緩淹沒,漸漸化成一個細小的漩渦,將很多東西都掩埋下去,只露出一個個小小的沙包。前途飄零,無風無雨,這多羈的一生,終於漸漸看到了盡頭。

竹林之中,清風拂過,只有那串銀鏈緩緩發出清脆的聲響,青衣男子站在竹林之中,慢慢的揚起頭來,閉上了眼睛。龍脊山下,南楚大皇的黑衣衛原地靜候,楚離和青夏剛一現身,軍隊中頓時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大風招展,黑雲翻騰,天幕雲霧低垂,軍人響亮的號子聲,像是一隻只高昂的號角,凌厲的奏起。

楚離拉着青夏在衆軍的歡呼聲中翻身上馬,淒厲的北風呼嘯倒卷,兩人衣衫獵獵翻飛,像是一黑一白兩隻凌厲的大雕。

“青夏,跟我回南楚吧。”

男人眼神漆黑,裡面凝聚着巨大的希翼和欣喜,青夏望着他,望着這漫天招展的黑龍軍旗,望着這一望無際的萬里雪丘,望着那條她曾經誓死逃跑的回楚之路,所有的前塵往事盡數而飛,她一生羈絆,飄零無根,終於,要下定決心狠狠的斬斷了。

重重的點下了頭,笑着說道:“好,我們回南楚!”

楚離眼睛一彎,突然哈哈一笑,正要說話。突然一名黑衣衛斥候小佐跑上前來,沉聲說道:“大皇,已經準備好啓程,還巢邑的太守帶着州府官員齊齊在前面等候大皇大駕。”

楚離點了點頭,帶着衆人就迅速前進,不一會的功夫,就見到了所謂的還巢邑太守。

林暮白帶着百官跪在雪地上,身後跟着大批的官兵,還有楚離的百萬大軍,黑壓壓的一片,顯得十分壯觀。

楚離見了林暮白,突然詭異一笑,沉聲說道:“林大人,你私自娶了大秦的公主也沒有向朝廷彙報,該當何罪?”

林暮白的臉色頓時變的通紅,扭捏的說道:“陛、陛下,婉福公主她,她……”

話還沒說完,楚離突然大笑出聲,一衆黑衣衛親衛知道楚皇和林大人的交情,也是齊聲笑了起來。嚴肅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

這時,有文官獻上一副墨寶,拿着沾了金粉的毛筆,想要大皇留字給還巢邑,那文官口若蓮花,說要在此地鑄一座石臺,將碑文拓上,流芳百世云云。

楚離拿着毛筆,默想了半晌,突然提名道:南楚大皇楚離,東南大都督兼南楚皇后莊青夏。

還沒寫完,下面的文武百官就一陣喧譁,這世上哪有這樣的提名,東南大都督兼南楚皇后,這成何體統?

楚離也不在意,只是將毛筆遞給青夏,青夏嘴角一彎,突然低笑一聲,大筆一揮,上書四個難看的大字,言道:到此一遊。

兩人對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長風呼嘯而過,捲起他們的笑聲,隨着奔騰的馬蹄飛掠過西黑草原,一路奔向盛都皇宮。史料:

參商九年,冊封了六年的南楚皇后莊青夏終於回到盛都,登上國後之位,尊號大榮,登位大典持續三天,大赦天下。楚皇昭告四方,一生只娶一妻,並在南楚境內大力提倡一妻制,此政令一經推行,登時成爲大夫士子彈劾的對象,然而百年之後,華夏境內的一妻制已經成熟,並列爲政法之內。

參商十年,楚皇開始了他登位之後的第一次大型改革,改革的範疇涉及吏治、賦稅、土地、軍隊、通商、貨幣、教育等多個方面,大力發展工商,加大力度開闢海市,發展遠行航船,不到十年之內,造船業飛速發展,有巨輪能出使西班牙葡萄牙等國,領先西洋人上百年,西方蠻夷無不垂首歎服,驚歎於東方大國的強盛。

參商十一年三月,北秦宣佈歸順。秦楚南北兩面夾擊西川,七月,西川都城被破,燕回於亂軍之中被西川護國少將莫昭南救走,就此絕於世間,不知所蹤。西川不復於華夏版圖,三百年來,華夏大陸再一次歸於一個大一統的政權之下。

參商十三年,南楚消滅了關內的一些遊散政權,統一戰爭全部完成,正式更名爲大楚皇朝。同時,出兵草原,取回河套平原,以此爲跳板,分化草原諸侯,並以經濟通商駕馭西域,經過長達兩年的戰爭,匈奴在龍格阿術的帶領下,歸順大楚。楚皇迅速頒佈了一系列的政令,派遣官員,駐紮軍隊,發展文教,振興工商,鼓勵農耕,移民漢人,徹底將草原一代同化成大楚的馬場。

參商十七年,大楚發展北地,移民墾荒,將國土邊境足足擴大了八千里之遠,大楚強大勢不可擋。俄羅斯君主索菲亞女皇親自朝拜大楚,在邊境楚軍的壓力之下,宣佈稱臣,一直持續了四百多年,才結束了臣子的身份。

……

歷史總是有着驚人的巧合性,一個支點發生了改變,就能扭轉太多的事件。參商二十年,南楚大皇的兒子,楚青陽冊封爲太子,這位,就是後世有名的青陽大帝,同時,也是一個出色的航海家,甚至還有史書說他是史上最爲成功的海盜。因爲,正是在他將來的統治之下,大楚徹底的走上了海上霸主的地位,他們依靠堅船利炮,將琉球、倭國等地收歸囊中,作爲大楚海外的行省。並趕走了美洲的白種人,將大楚的旗幟遙遙的插到了世界的另一個盡頭,威懾西方諸國,世世代代。

然而,楚青陽不知道的是,正是因爲他遵照母親所言的這一囂張舉動,消滅了後世一個非常強大的國家的誕生,很多著名的歷史事件,將再也不會發生。

因爲兩個人的到來,整個華夏大陸發生了驚天動地的逆轉,本該兩世而亡的大秦意外的堅挺了上千年,而在歷史的舞臺上本不該留有影子的大楚,卻成爲了華夏的主流,將四爪金龍的民族帶上了一個絕高的巔峰。

千百年後,後世的史官們再一次翻開沉重的歷史畫卷,仍舊可以看到活躍在大楚舞臺上那個至關重要的影子。那個楚皇一生摯愛的女子,伴隨着他無數的日夜,在往後的無數場戰鬥中,昂首和孤高的男子並肩而立,永不後退,而她的智謀和光彩,也光照後世萬千歲月,成爲中華大地上最爲瑰麗的一抹傳奇。一千年的時間轉瞬而去,經過了幾次工業革命的改革,大楚仍舊是當今世界上最爲強大的國家,但是千百年的時光荏苒,如今的楚國已不再是君主立憲制,人民羣衆當家作主,社會極其和諧穩定,經濟富足,百姓安樂。只是,爲了紀念大楚的歷代皇帝在華夏各個歷史階段上所作出的表率和貢獻,楚國保留了皇室制度,作爲國家的代表,深受百姓的愛戴。

由於楚國的強盛,各個省的省會基本都是國際大都市,而上海、北京之流更是全世界的經濟中心。

此時此刻,在新疆的烏魯木齊博物館中,一隻剛剛出土的碧簫正在出展,相傳,這是大榮皇后當年貼身攜帶的寶物,現在已經是國寶級文物,一年前曾被一夥國際盜墓份子盜走,後來在西方秦皇室和楚國警方的通力合作下,纔將這件國寶帶回祖國的懷抱。

說起秦皇室,可能當代人知道的很好,他們國家不大,準確來說,只是一個規模極小的政權,佔據着英國邊境處一處很小的土地,但是正是這個小小的政權,卻佔有着全世界將近十分之一的財富。相傳,這個國家的人民是當初秦始皇時期外出躲避戰亂的秦人,於是自稱秦皇室。也有人說,這個政權發起於南楚和大秦爭鬥其間,是不服於大楚接管大秦的秦國貴族所建。還有人說,這個政權剛剛成立沒多久,是由一個極其富有的富商買地所建。後一種說法向來不爲世人接受,畢竟,一個富商若是有錢到這種地步,那他就必須在股票瘋狂飆升在狀態下穩賺一千年才能達到這種水準。而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不管世人怎樣猜測,秦皇室仍舊是這世界上最有錢的一個國度,並且十分親楚,前年的金融危機,正是因爲有此國的秘密注資,才使楚國獨力於整個亞洲大風暴之外,不受絲毫影響。是以,楚國政府對於秦皇室的態度,是少見的極端溫和的。

然而,儘管兩國邦交這樣密切,還是沒有人見過秦皇室的幕後掌權人物。相傳,這個幕後人物還很年輕,因爲曾經有不要命的狗仔潛伏在英格蘭邊境兩年,模模糊糊拍到過此人的背影,於是,這個當今世界上最爲多金的黃金單身漢,成爲了無數少女的思春對象。

這天早上,來觀看大榮皇后玉簫的遊客還不是很多,整個展出大廳顯得有幾分冷落,工作人員忙忙碌碌的行走着。

早上九點多的時候,人羣開始多了起來,一名穿着一身休閒裝的年輕人隨着人羣走進展廳,不顯山不露水的在展廳裡轉悠。玉簫的展臺前站着很多人,他沒有往裡面擠,只是在外面站着,離得很遠,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清。

這人長相十分溫和,面容俊逸,但是穿着打扮卻很普通,也很隨意,這樣的打扮,在全是有錢人光顧的展覽大廳裡是很不起眼的。所以,一直也沒有服務人員上前來推敲商品或是女服務員趁機搭訕。

一名十八九歲的少女行走在大廳之中,穿着一身大廳服務員的衣服,手臂下夾着一隻畫架,在展覽廳裡四處的轉悠着。突然,注意到一動不動的年輕男人。少女眼睛一亮,突然跑上前來,還沒說話,臉就微微有些發紅,鼓了好大的勇氣,才上前小聲的說道:“這位先生,我,我能不能給你畫幅畫?”

男子一愣,低下頭來,只見少女個子不是很高,但卻也不矮,一米六五左右,典型的東方女孩的身材。大眼睛,尖下巴,嘴脣紅紅的,很是青春漂亮。

男子眉梢一挑,揚聲說道:“畫畫?”

“是啊,”少女臉蛋紅紅的,笑着說道:“我看你站着也不動,可不可以,讓我畫一下,我畫畫很快的。”

男子面容溫和,可是不知爲何,一雙眼睛卻好像是深海一般,擁有說不出的光澤和波濤。就像是飽經滄桑的老者,那般的睿智,透徹,彷彿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底。少女在這樣的目光下,越發怯懦了,暗道真不該胡亂找人,正想奪路而逃,卻見那名男子點了點頭,說道:“你畫吧。”

少女登時開心的笑了起來,擺好架勢,拿出畫筆,就開始畫了起來。

男子轉過頭去,繼續透着重重的人羣,看向那隻已經不再碧綠的長簫。

“先生,您離得這麼遠,能看清楚嗎?”忍了好久,少女還是沒忍住輕聲問道。

男子沒有回過頭來,只是緩緩說道:“我不看,我只是來感覺一下。”

“感覺一下?”少女嘟囔了一聲:“真是個怪人。”

一會的功夫,畫就畫好了,不知爲何,少女看着男人的表情,眼睛酸酸的,竟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她心下也覺得有些納悶,將畫紙小心的折了起來,跑到男子身邊,將畫紙遞給他,說道:“先生,我畫好了,就把這幅畫送給你,祝你玩的愉快。”

男子淡淡一笑,還沒說話,突然從遠處又跑來一名女孩,一把拉住少女的手叫道:“我的小祖宗,我費了多大的勁才把你帶進來,你就這樣四處找人畫畫?趕快工作啦,讓經理看到鐵定抄你魷魚。”

說罷,就拉着少女風風火火的離去,少女狼狽間回過頭來,對着男子遙遙的招手,大聲叫道:“再見,先生。”話音剛落,就被那名女孩一把捂住了嘴。

男子微微一笑,看着手中的畫紙,搖頭輕笑。隨意的打開,然而,就在他的眼睛看到畫紙的那一刻,他卻整個人突然愣住,好似被驚雷劈中一般,臉上頓時失去了那種淡淡的色彩。

畫紙上的男子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閒裝,看似十分隨意,可是,那眉宇間的輪廓,那細膩的畫筆,和那工整的筆鋒,無處不在昭示着這張圖畫的熟悉性。

他有一幅一人多高的畫卷,多年來已經看的幾乎能閉着眼睛臨摹出每一個細微的線條,可是這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子所畫的畫,卻和他的那副一模一樣。

男子看向畫紙下面的落款,只見一個娟秀小巧的“周”字,他再也等不了,向着後面的服務員休息室就大步走去。

誰知剛走到門口,那個女孩子卻突然跑了出來,十分莽撞的一頭撞在他的肩上,女孩子呀了一聲,揉着鼻子擡起頭來,見是他,不禁眨巴着眼睛問道:“是你啊,你有什麼事?”

男子還沒回答,裡面突然傳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依瑪爾,你幹什麼去?待會經理要來查崗的!”

“知道啦知道啦!”

少女不耐煩的說道,然後轉過頭來,問道:“這位先生,你有什麼事?”

男子愣愣的看着少女,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過了許久,他突然笑了,一張臉孔瞬間生出滿滿的光輝,少女一愣,沒想到這男人笑起來竟是這般的好看。

“我姓秦,我叫秦之炎。”男人伸出手來,笑着說道:“如果可以,我想請你吃晚飯。”

一個細小的改變,會引發千百個不同的命運,強盛的大楚給了她一個美滿幸福的童年,不再有東突分子,不再四處漂泊流浪,更不再有軍情處特工組。

時空飄零,歲月安好,長達千年的等待,終於有了盡頭。

這一世愛你,木已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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