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同一瞬間,我猝然睜開了雙眼,墨城能被稱爲江爺的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
撞上那雙意料中的眸子,江暮沉。
他的眼睛好看,難得我閱人無數卻唯唯認同這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眼睛。黑曜石一樣的雙眸如黑夜降臨般濃重又神秘,碎鑽撒滿他的眼,隨着他的眼神而晃動,深色的瞳孔分明蘊含着共赴巫山的旖旎,慵懶混賬的笑意掩着眼底的冷漠,觸不到底。
可惜了,明明是個多情眼。
“啊,不好意思,”我略略鬆開指尖,坦蕩地回視 “認錯人了。”
“阿妹真讓人難堪喔,”江暮沉並未受到影響,學着剛剛那個肥豬佬的語氣,漫不經心的視線上下游離,反而向下壓了幾寸,堪堪與我鼻尖擦過,“怎麼辦纔好?”
怎麼辦好,我想了想,手指驟然發力將嘴脣印在他的嘴角,無意糾纏,一觸即離。
我笑了聲,起身欲離,驀然被一股大力拉回,江暮沉順勢坐在我的位子上,而我順理成章地倒在了他的腿上。
“怎麼要走,”他手牢牢扣住我的腰,似笑非笑,“這可不是個好習慣。”
“江爺,”有人起鬨,“玩兩把?”
“今天不了,”江暮沉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以示拒絕,視線沒離開半分,“有正事要辦。”
他站起身在一片起鬨聲中扣着我離開,我也不惱,小女人狀半依偎着隨着他離開。
一路到江暮沉的私人休息室,高大的身軀幾乎是一瞬強勢地壓下來。
我神色不變,背靠門板攬上他的脖頸,放任他的啃噬,突兀地笑了聲,“從此君王不早朝。”
“真正的君王早朝在寢殿聽政。”江暮沉重重咬了一口,在前胸留下了一個名顯的印記:“什麼事都不會誤。”
“林間野妖,江爺的早朝還是留給墨城的名媛小姐們吧,勾我這個禍妃可留不下聖名。”
江暮沉的鼻尖抵住我的鼻尖,笑了起來,“要聖名有什麼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
我懶得和這從沒正形兒的男人再鬧下去,微微向旁錯開,用巧勁挑開攔截一半的手,向前走去:“又是什麼活兒?”
他略顯遺憾地搖了搖頭,鬆開我幾步挪到沙發,深深地陷了進去,“臨界點有趟貨,對方名聲不太好,是個老賴,你去幫我交接一下,別出事。”
“行,”我微微斂去眉眼間的隨意,“一會兒讓林情把詳細資料發給我。”
江暮沉點了點頭,起身摸到車鑰匙,“走,送你回家。”
我愣了愣,高高揚起眉頭,戲謔地靠在牆上:“老闆,工作以外敘情可是要加錢的。”
“加錢?”他笑了兩聲,停住腳步,徑直伸手向我而來,微風拂過耳邊,江暮沉以半擁的姿態撈起我身後的男士外套,面不改色:“勸你沒事還是多討好討好你老闆想想怎麼抵債吧,你看外面到處散播我不行的謠言也沒落下什麼好處不是。”
“大丈夫心胸寬廣,幾句謠言而已。”
他直起身子,無所謂地聳聳肩,“你看,你也知道是謠言。”
……
上了江暮沉的車,我兩眼一閉,任他亂開。
江暮沉覺得好笑,“不問我去哪?”
“你不是說送我回家?”
江暮沉吊起眉毛,“我可沒說送你回哪個家。”
座椅有些擠,我伸手向後調了調,“方向盤在你手裡,你說哪個就是哪個。總不是這個座位快和擋風玻璃捱上的姑娘的家。”
“別冤枉我,” 他閒散地仰了仰頭,促狹地看着我,“十一區可沒這說法。”
我嗤笑一聲,闔上了眼。
車開了沒一會就停了,我睜開眼,熟悉的景象讓我第一時間回過頭,“什麼意思?”
江暮沉懶懶地將頭抵在方向盤上,眼裡是掩不住的惡劣笑意,“送你回不是座位快和擋風玻璃捱上的姑娘的家。”
我面無表情, “說人話。”
“得,”他緩緩將頭靠向椅背,“本來是有個局,剛剛陸野來消息他們家老頭來抓他,臨時散了。”
我點了點頭,利利落落地打開車門下車。
“不請我上去歇歇?”
我俯下身,讓我笑意盈盈的臉完整地出現在他面前,
“座位快和擋風玻璃捱上的那個家會請你上去歇一歇,沒準還能歇到明天早上。”
泡過熱水澡,我邊擦頭髮邊看林情發過來的資料,匆匆一眼,心裡大概有了底,將電腦合上放在牀頭。
微信提示聲響起,我迫不得已翻了個身摸到手機,是林情。
“你丫別告我你走了。”
我心情大好,調了個舒服的姿勢慢悠悠地打字,“準備睡美容覺了。”
“江暮沉沒給你撈回來?”
“忘告你了,江暮沉送我回來的。”
“操了,腐敗一夜情。”
心滿意足地退出聊天界面,我伸伸懶腰,沉沉睡去。
在早上三次摁掉鬧鐘後,我實實在在沒有給自己一絲開脫機會地又遲到了,不慌不忙地和Lose Domen裡偶爾閃過的熟悉面孔打着招呼,最後悠閒地踏進會議室。不出所料,除了林情煙霧繚繞地叼着根菸盤在椅子上,其他人都黑着一張臉。
我無奈地眯起一隻眼睛,這羣老固執對我的執着簡直讓我感動得痛哭流涕,對我長久以來驚天地泣鬼神的惡意大概源於哪次不小心打折了某一位的胳膊,又或許是某次醉酒將酒瓶子狠狠地摔在了他們腐朽的木頭腦袋上,總之瑣瑣碎碎我已經記不大清也無法理解。當然,最大的原因雖然江暮沉無聲勒令不準再提,我自己心裡有數,從一開始,他們就對我無過去無背景的突然到來視作由內而腐爛最致命的危險源泉。
他們說,我遲早會害死江暮沉。
“什麼事兒?”我半眯着眼打了個哈欠,沒骨頭一樣熟練地癱在沙發上。
一個常年在看不慣我的老頭子裡拔得頭籌卻礙於江暮沉面子不敢動我的人臉瞬間又黑了一個度:“池小姐,你今晚要去臨界點接貨,這次的賣方臭名遠揚,我們並沒有過交手,我們需要謹慎。”
“我知道啊,”我不耐煩地將手搭在臉上,有些疑惑,“就這事?我看過了,就是徹頭徹尾的一個老賴,交貨的順利在於他不在於我們,以暴制暴是我們首選的策略。”
林情公然在一旁笑出聲來,這個笑聲在這個場合顯然沒帶給我好的影響,她掐滅菸頭,微微擡眼瞥了我一眼,“我覺得行。”
我皺了皺鼻子,不想再多浪費口舌在這,起身朝外走去,“沒事我走了。”
林情彈了彈身上的菸灰,站起身跟過來,“等會兒,跟你一塊。”
“你也不怕得罪人。”出了門,林情閒閒散散地斜睨着我。
被打擾的睡眠實在是不太能使人愉悅,我忍不住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有些不理解地回視她,好像她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他們看我不順眼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林情咯咯直笑,“倒也是。”
在江暮沉休息室舒舒服服地補了個覺,臨近黃昏醒來又往Lose Domen晃了兩圈,沒有遇到江暮沉,他今天沒來這邊,我懶懶地撐着腦袋站在三樓看腳下的繁華,哼嗤兩聲,那個男人現在不一定遊刃有餘地在哪個宴席上騙着哪個政客的女兒。
看了幾圈場子順便摸了幾把牌,時間終於晃到天色落幕。夜色如濃稠的墨汁包裹吞噬整座城市,燈紅酒綠的碎光點綴其中,連成矚目的一片,似夜晚的破曉黎明卻是引誘衆人躍入的另一個深淵,陷其者迷。沒人能否認墨城的夜,這個奢華糜爛城市的白晝像是爲融入社會的僞裝,虛僞脆弱,稍觸即碎。暗夜纔是墨城的主場,換言之,墨城沒有白天。
這是個衰敗城市。
擦拭乾淨的匕首在指尖把玩,簡單利落的花紋順着刀鋒走向切出鋒利的刃,識貨的能看出來,匕首的整體走勢都以不加掩飾的兇狠基調爲主,是一把爲鮮血而生的利器,由此不難推測出匕首主人的風格。
我塞進耳機活動着脖頸走向後門,咔嚓咔嚓的骨節脆響帶起一陣舒適的喟嘆。端着甜品的服務生從身旁經過,我頓了頓,倒退兩步,將臉湊近盤子,拈起一塊草莓蛋糕,笑嘻嘻地擡頭,“謝了。”
Lose Domen後門處,幾輛吉普已經等候多時,我三步兩步跳上最前面的車,車隊隨機開動。
奶油甜的發膩,我嚥下最後一口草莓蛋糕,特意留住了頂端的整顆草莓,此刻與奶油糅合,酸酸甜甜,是我喜歡的味道,我砸了咂嘴,感嘆着這麼久沒白忍。
“這麼愛吃甜,小心老了糖尿病。”駕駛座的林情目不斜視。
嘴裡沒了東西閒的難受,我摸索着口袋,剝開了不知道哪一天放在口袋的棒棒糖,草莓的清甜在舌尖化開,我嬉皮笑臉地回道:“別咒我,癱了還是得你養我嘛。”
“快得了,我那點錢還不夠你幾天造的,養你我這輩子四捨五入什麼也沒幹。”
我撇撇嘴角,“你說話真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