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月色正明。
都督府內，月色如流水一般，靜靜傾瀉在庭前石階上，光禿禿的花圃上，殘荷三兩株的荷塘裡。
牆壁上掛着的暖黃宮燈發出的光暈照亮了周圍的一小圈兒，一隊巡邏的衛軍踢踏而過。
石階上，錢不周站在蘇路身側，語氣謹慎的開口說着：
“督帥，過幾日再走吧，咱們西亭正當蠻族要衝，若是蠻族再來攻城，末將指揮，怕是擋不住。”
蘇路沉吟了一下說着：“東齊戰事正酣，蘇平部跟李坤部都困於清江南岸，我若再不去，清江大營的軍伍怕是要折損殆盡了。”
兩人在庭院中走着，穿過一道道迴廊，走向燈火通明的節堂。
節堂外，站滿了警戒的衛軍，看到兩人過來，一衆衛軍紛紛當胸抱拳行禮。
節堂內，衆將已經分別落座，華循正掰着腳丫子，唾沫橫飛的吹着牛。
“說時遲，那時快，那大腦袋的蠻將就衝到了我跟前，閃着寒光的大刀片劈頭就向老子頭上砍了下來，老子當時心裡就是一涼，這他孃的完……”
“督帥”
看到蘇路跟錢不周從外面進來，華循一個激靈，從椅子上蹦了出來，立正站好，當胸抱拳了。
其餘衆將反應過來，也全都從椅子裡彈了起來，當胸抱拳行禮。
“督帥”
節堂內站滿了緋紅湖綠的將軍校尉。
蘇路在帥案後坐下，吩咐着說了：“都坐下吧。”
節堂內響起甲頁摩擦聲音，一衆將軍都坐了下來。
錢不周主持軍議，吩咐着說了：“督帥明日起行，自明日起，華循調任雙佛城統領，統帶城內一應巡防營與守城衛軍。”
“其餘各部，除雙廟、玉龍幾城守軍外，盡皆撤回各城，梳理各城防務。”
“弩炮營、弓弩營、輜重營專一負責弩炮營後勤物資一部劃出，成立新的弩炮營，爲衛營編制，歸屬西亭都督府直轄，由張淦校尉統帶，擔任弩炮營都尉，龐偉爲弩炮營副尉，以下各營由副尉遷任。“
錢不周宣讀完了軍令，把手裡的軍務冊子一合，走到了帥案前，躬身把軍務冊子放下，然後回了自己的位子。
蘇路吩咐着說了：“我走之後，錢不周將軍繼續主持西亭軍務，行都督事。”
“雙佛防務，華循你要做好，若是出了岔子，不要怪我不講情面。”
“其餘各部，要做好本城與臨城的巡防與軍務傳遞，大撒斥候，以免蠻族繞過雙佛，進了城，你們還不知道的情況。”
“秦國新敗，流民肯定有不少，前線要儘量接納，送到後方來，先讓這些流民整修各地道路，提供食物跟住所，態度要客氣些。”
李盧突然站了起來：“督帥，爲何不調兵遣將，攻入秦國，滅了這些禽獸？”
蘇路看了李盧一眼，沒有說話，繼續吩咐着說了。
“我會調飛鳥營一部過來，輔助華循守城，監視蠻族動向。”
“督帥，我是秦人，若是您不願意打回去，那就讓我打回去吧，末將麾下的弟兄都是秦人，現在弟兄們夜夜痛哭，都想着督帥能帶着我們打回去，救救那些水深火熱的鄉親們。”
“督帥，求您了。”
李盧出列，跪在了地上。
錢不周呵斥着說了：“李盧，給我回去，這是節堂，軍議之地，你這樣算什麼，給老秦人丟臉麼！”
李盧跪在地上，大聲說着：“錢將軍，末將這是爲老秦人請命，你就是殺了我，只要督帥肯出兵，那我也值了。”
華循冷聲譏諷着說了：“李盧，你這話就不對了，督帥殺你幹嗎？殺了你，就更不會出兵了。”
“爲了你老秦人，把我們漢軍兒郎送到蠻族口中，督帥可幹不出這樣的事情來。”
節堂內，一衆將軍都滿眼譏諷的看着李盧。
李盧是秦將，麾下統帶的也是秦人，就連現在身上的甲衣，也是秦軍制式，只是爲了區分，才戴上了漢軍兜鍪。
蘇路目光掃過幸災樂禍的諸將，節堂內立即就安靜下來了。
“李盧，你現在已經是漢將了，爲何還穿着秦軍衣甲，如果你想繼續回秦國當你的秦將，我不攔你。”
李盧臉色一白，辯解着說了：“末將心懷故國，這是最後的念想了，督帥，秦國沒了，您不能讓我們一點兒念想也沒有了啊。”
錢不周冷哼一聲：“我派人給你們送去甲衣軍械，你們統統不用，既然想念秦國，回去就是了，督帥也沒有強留你們。”
李盧的臉色更白了。
蘇路擺了擺手：“李盧，不是我不願意救秦國的父老，實在是我國國力貧乏，根本無法撐起兩線作戰，現在東線戰事已經起了，你讓我放棄東線，任由齊人跟英特的聯軍攻破我漢國疆土，進入我漢國境內燒殺搶掠嗎。”
李盧臉色一白，更加說不出話來了。
蘇路繼續說着了：“我最後再說一遍，你現在是漢將，回去把你身上這衣甲都給我扒了，怎麼，瞧不起我漢軍。”
李盧囁嚅着說了：“末將不敢。”
蘇路繼續吩咐着說了：“我知道你麾下的秦軍想要回國去救人，之前你駐紮五原的時候，我已經給過你軍令，把家裡的親眷都接到漢國來。你們既然置若罔聞，那今天這後果也是咎由自取。”
李盧臉色蒼白：“督帥，故土難離，誰不是到了最後一步，也不會願意離開家鄉啊。”
節堂內，一衆將校隨着李盧這一句話，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大家都是外鄉人，更有甚者，如馬平，是北地宣府人，又怎麼會不思念家鄉呢。
今夜月明，更是思鄉之時。
蘇路起身，向節堂外走去，聲音帶上了濃濃的鼻音。
“我知道你們思念家鄉，從軍打仗，就是爲了保衛家鄉父老，但是李盧啊，你不能強人所難啊。秦國的父老鄉親是親人，漢國廣南一地的百姓，也是我漢國的父老鄉親啊。”
李盧還要再言，錢不周惡狠狠的目光已然盯住他了，後面的話，就嚥了回去。
節堂之外，月明之中，響起蘇路的聲音。
“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
“此夜曲中聞折柳，誰人不起故園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