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伴隨着老舊木門的痛吟,一個頭發亂糟糟的少年輕輕地把木門推開又關上,邁出門檻的同時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天將亮未亮,麻黑麻黑的,像是鍋底的灰,清冷的月光讓周圍的一切顯得格外慘淡。
這天,嘖,忒冷了。
少年用手攏了攏不太規整的頭髮,把身上的破爛衣服也緊了緊,這才縮着脖子去圈裡牽牛。
“汪,汪……”守着牛棚的老黃狗顯然也聽見了木門的聲響,不禁警覺起來叫喚了兩聲。
但在瞅見了少年熟悉的身影后,聲音就變了個調調,連耳朵也放鬆了下來,歡快的搖晃着尾巴,毫無掩飾的親暱。要是狗也有人類的表情,那一定是一張大大的笑臉。
少年見此,忍不住輕笑了聲,用腳蹭了蹭老黃狗的脖子,算作迴應,這纔不慌不忙地開始解開牛繩,悠悠地把牛牽出牛棚。少年一邊拽着牛鼻子上的繩子,一邊往自己前兩天看好的目的地走去。
最近農忙,放牛的人很多,附近草多的地方都被人割完了。但後山卻鮮少有人去:那邊有一片墳地,據說葬的都是一些冤魂。還有幾個被活埋的!沒人想去那邊惹一身晦氣。倒也因此留得一片青蔥草地。
在少年心裡可沒有什麼晦氣不晦氣的說法,同樣是草和地,只要能養得活人,只要有用處,有什麼區別呢?至於屍體,呵,人總是喜歡自欺欺人,腳下的土地,哪一處沒有人的屍骨呢。不過他也樂得村裡人如此,至少這樣他不用到更遠的地方去放牛。
後山離村子還是有一點距離的,伴着天邊的一絲清月,少年牽着牛一路從村子裡的人家戶路過。“喲,小全啊,這麼早放牛去啊。”在鎮上賣大餅爲生的老秦頭每天不到四更就要起來準備當天要用的東西,正巧他把屋裡的夜壺兌了水拿出來灌灌菜園子,和迎面的少年打了個照面。
“嗯,秦叔也這麼早。”少年換了個手繼續牽牛。“……沒辦法,就指着早上這點忙頭了。”老秦頭苦笑一聲,這年頭,做點小買賣也難死個人。
集市六更天就有卒頭輪流來收“保護費”和“擺攤費”,一收就收走六七成,本來也是小本生意,卒頭連吃帶拿,再加上成本,最後所收寥寥無幾。沒辦法,只好早點出攤,一是爲了多賣點,二也是一樣能儘量避開卒頭。
“……嗯。”這世道有多難,王侑再清楚不過。
“哎,看我這,話太多了。”老秦頭被少年不痛不癢的反應給膈應了一下,話不投機半句多。“快去放牛吧。”
“好,秦叔路上注意安全。”
少年神色不變,回頭摸了摸牛角,輕輕往前帶,“駕!”,一聲輕喝聲從少年口中飛出,早已通人性的老牛戀戀不捨的把頭從地上稀疏的雜草樁擡離,銅鈴大的眼睛看了看旁邊新上任沒多久的主人,似乎想起前幾天跟着這個小主人吃到的那片美味的草地,嚼了嚼長筒大嘴,終於慢悠悠地擡起了蹄子。
長山村裡逐漸亮起更多的燈火,微弱的光在不算明亮的世界裡,實在顯得淒涼。可這些光又倔強地透過窗戶,匯聚,發散,像是拼命要和黑夜爭鬥一番。
少年仰頭看了看依舊烏漆嘛黑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麼。一旁的老牛可不容少年發呆,他還想飽餐一頓呢,“牟~”響亮的叫聲拉回少年思緒,他撇了撇嘴,“昨天給你割那麼多草,還餓,你也太能吃了。”說完,不再猶豫,牽起老牛加快了腳步。
“谷谷,谷谷,谷谷”長山村的天總是亮得很晚,晚到鳥兒都開始催促。一人一牛在人腰高的墳草地裡,伴着最後一絲清幽的月光,還是有點嚇人。要是誰不小心撞見了,準要嚇個落荒而逃。
當然,醜臉張不在這個行列裡。他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一頭雜亂的頭髮,比墳地裡的草還讓人心煩,幾乎蓋住他整張臉,只露出一張嘴和一小部分的大鼻頭,皮膚黝黑,像是哪家不太愛乾淨的孩子,但他那頗爲碩大的臂膀又讓人立馬打消了這個懷疑,哪怕他佝僂着腰。
看着少年姍姍來遲,他身形奇快地越了過去。到了跟前,卻又停頓下來,一手撐着吃草的牛背,一手隨意扯了根不知名的草杆叼在嘴上,目光轉也不轉地盯着少年,連眼白都如此專注,像是要把少年活活盯出個窟窿。
“怎麼這個時候纔來?我都快被蟲子咬死了。”醜臉張頗爲埋怨。雖然已經是秋天了,但在這野草深深的林子裡,永遠不缺各種吸血的小蟲子,哪怕是皮糙肉厚的成年人,也不太受得住。他都後悔和這小子約在這破地了。
“哦,路上耽擱了。”王侑不太在意。他把牛繩子隨意掛在一棵看起來稍微粗壯的樹上。這才拍了拍袖子上的褶皺,扭頭,看着面前慘不忍睹的人,雖然已經見過很多次了,他還是忍不住產生一個古怪的疑問:世間竟真有這樣邋遢的男子?不過,他也知道,任何語言對醜臉張來說都是白費口舌,他也懶得多費心。
“說正事吧,有什麼消息值得你這麼神秘,把我約到這裡來。”王侑雙手揣在袖子裡,涼風襲來,分外凍人。
“喲,這會知道問了。”醜臉張捋了捋額前的頭髮,被風吹的有點扎眼睛。但想到正事,終究是沒再打滑頭。醜臉張放下手裡已經被咬得稀碎的雜草,面色難得的正經。
他忽然一臉凝重,左右看了看,確定周圍無人,這才上前一步,用只有兩個人才聽得見的音量說道,“那位,隕了。”少年眼神當即凌厲起來,一毫不錯地看着醜臉張的眼睛,似乎有一絲一毫的虛假,都難以逃脫,“當真?”
“不會有假,我親信說親眼看到朝廷傳給袁黑心的書信,上面明明白白的寫着呢,還讓他速歸。”醜臉張顯然也知道這個消息太過駭人。倒也不怪少年質疑。
“袁黑心?”王侑凝視着眼前的人,一雙深邃的眸子,似乎暗含着某種某種打量。
“呃,就是鎮國大將袁將軍。”醜臉張也知道自己一時激動,漏了話。但也毫不慌張,面前的少年雖然是天生的狼,但眼前明顯還是小狼崽,不懂得什麼叫不露聲色。
“哦。”王侑隨口應了聲,像是剛纔那個追問的少年是別的什麼人,而不是他自己。“你的高見?”
醜臉張有點摸不透這個少年腦袋瓜子裡在想些什麼,但還是頗爲誠摯地給出了自己的建議,“再等兩天,看一下各方勢力的動向,再行事宜。”
少年卻不太贊同,“不,我要你悄悄聯絡各行動點,傳達一個信息:不管用什麼手段,立刻控制各郡縣。兩天後,起勢。”少年的聲音是如此鏗鏘有力,每一句都斬釘截鐵,沒有任何遲疑。
“可……會不會太快了?”醜臉張怕少年心性衝動,萬一失敗……
“不會,此時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一旦消息徹底傳揚出去,就再沒有我們的機會了。要快,且悄無聲息。”
少年目光炯炯,竟看起來格外成熟,像是運籌帷幄的漁人,對即將到來的豐收志在必得。
“那好,我立刻通知下去。”醜臉張雖然不懂原因,但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既如此,就放手一搏吧!
他也不再耽擱,瘸着腿,悄悄伏在草叢中,一眨眼就消失不見。
幽幽的墳草地裡,只剩下少年一個人,良久地着站立。
又一陣涼風吹來,少年凝視着天際泛出的魚肚白,終於熬過了漫長的黑暗,出現了一絲曙光。
“哞~,哞~”高調的牛叫聲響徹在這片幽靜的草地,聲音格外渾厚,似乎想告訴所有人:我吃飽啦!
王侑摸了摸老牛的腦袋,“走吧,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