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很重視她。
車輛轉過半山彎道，快近凌晨了，夜幕空寂沉靜，林家燈火通明。
上世紀歐式莊園風，五層半，兩棟副樓，都是黃磚房頂，珍珠花崗岩幹掛外立面，包圍在一片藍楹花中。
車輛駛進大門，繞過巨型噴泉，特意停在大廳門口。
林家富貴幾代人，不算香江頭一號大家族，卻穩佔前四幾十年，主脈旁支綿延六十口人，簇擁兩位年逾九十的老人站在晚風臺階上。
林嫺姿提前介紹過家族成員，連城記不住全部，心裡也有了底。
一下車，兩位老人就迎上來，一個抱她，一個熱淚盈眶立在一旁，“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哽咽得說不出話。
林嫺姿攙扶住他，喚連城，“叫阿公。”
連城想過這種場面，她可能會淚流不止，可能結結巴巴，到頭來百感交集，不堪言狀。
“阿公。”
老爺子面紅生銀髮，眼不花，耳不聾，站得穩，卻被這一聲乖巧，喊得纏索。
“我呢。”抱連城的老夫人捧她臉，“乖乖，叫我什麼？”
“婆婆。”
林嫺姿淚崩。
內憂外患，履險蹈危，這一刻，皆大歡喜。
認了親，喊過人，連城算正式迴歸，知道她受驚，沒有吃晚飯，闔家用過一頓夜宵。
林嫺姿帶她回房間，“時間緊，不夠了解你的喜好，你舅舅粗略改動，若不喜歡，我們以後有很長時間，慢慢設計。”
連城環顧一週，帶陽臺的大臥室，整體莫蘭迪的灰粉色調，成熟，嫺靜，線條極簡，細節考究，綜合了時下的流行風尚。
跟林家富麗堂皇的裝修相去甚遠，不像粗略改動，像精心瞭解過，設計過。
“喜歡。”她手撫在沙發，“舅舅調查我以前了嗎？”
她在青春期喜歡裝成熟，樑文菲回來前一個月，姚念慈擴建花房，面試時有一個設計師的理念，她很喜歡，姚念慈不喜歡。
最後連城磨纏下來，姚念慈同意讓這位設計師爲她改裝臥室，初稿定的就是灰粉色系。
樑文菲回來，不了了之。
“你覺得冒犯嗎？”林嫺姿拉她走向衣帽間，“是我想了解你過去——”
林嫺姿語氣凝滯，“——過的是什麼日子。”
涉及過去，涉及樑朝肅，連城垂着眼，不說話。
衣帽間環形燈帶自動亮起，林嫺姿陪她繞過島臺。
“我找了以前在樑家跟你親近的保姆，姓王，她說你以前愛俏，這幾年纔不打扮，這些首飾一部分是阿公婆婆給你的，一部分是你舅舅，剩餘是媽媽挑的，髮夾，項鍊，耳環，戒指——”
她拉開珠寶櫃門，連城走過去，一款一款看下來，紅鑽，翡翠，紫羅蘭，有五十多套，琳琅滿目，閃耀璀璨，收藏級的精品。
還有幾款，連城很熟悉。這四年爲給姚念慈送生日禮物，她賣掉或置換的那些。
“王姨都告訴您了。”
林嫺姿取出一款，調亮鏡子的光，“說得不多，她兒子考公失敗，出來闖蕩，你舅舅安排了，我接她來陪你一段時日。”
林家是一個大家族，親緣血脈下，還有個人交際，發展領域也不同，小圈子無可避免。
連城認親是認親，想親近，想融入卻不同，林家對她是陌生環境，她對林家人是同血緣陌生人，最初接觸避免不了客氣和尷尬。
林嫺姿心知肚明，找王姨來，是捨不得在磨合的適應階段，叫連城有一絲孤單，無措。
“謝謝您。”
林嫺姿拿着項鍊，往她脖頸比畫，卻始終沒有戴。
連城透過鏡子，看見林嫺姿又紅的眼眶，嘴脣抿着，喜悅的酸澀堵塞她鼻音悶重。
“休息吧。”她收起珠寶，“什麼不要想，有媽媽，什麼不要做，媽媽在，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全香江的名門權貴都會來祝賀你回來。連城，你沒有負擔了，從今往後，無憂無慮。”
連城乖巧笑。
林嫺姿情緒更加不可遏制，狼狽下樓來到書房。
林蘭峰正巧接完電話，見她滿臉淚痕，沉默了兩秒，遞紙巾。
“她纔剛過完生日，二十三歲直面生與死，樑朝肅的悽愴嚇到她了，猛一時間緩不過情緒，是正常的。”
林嫺姿捂住臉，強自平復情緒，“連盈盈呢，抓到了嗎？”
他們回香江第一時間被警方攔住，綁架案線索很明晰。莫士誠身在看守所，事急從變，手下人來不及彙報，指揮連盈盈兩次驅車會見石大牙。
不是主使，也是主犯，緝捕令從樑朝肅送醫院時下發。六七個鐘頭足夠把香江翻一遍，是隻蚊子也找到了。
林蘭峰卻搖頭，“查實了，下午四點半，綁匪動手前，她從港口偷渡出海。”
“不可能。”林嫺姿眼睛迸發銳利寒光，“莫士誠暴戾，手下人也狠毒，連盈盈是重要參與者，沒結果前會放她離開？”
林蘭峰應肯，“我也這麼想，這次是我考慮不周。奸細確認是金通海後，我在香江的大部分注意力全在樑朝肅身上，憑白髮現何記年，便宜樑正平，連盈盈關注不多。”
林嫺姿反問，“你認爲問題在連盈盈身上？偷渡出海這一點，不僅瞞住莫士誠和莫實甫，還要瞞住我們，單憑她自己，能做到？”
林蘭峰皺眉，不贊同，“你還懷疑林自秋？這次針對連城的綁架，已經證明是內奸是金通海無誤。只有被掐中死穴，莫士誠的人才會觸底反撲。”
“我之前確實懷疑過林自秋，但現在不是。”
林蘭峰意會了，“你覺得我們林家內部還有人？”
林嫺姿沉聲，“樑朝肅來香江，直接找到你剛決定隱蔽連城的別墅。莫士誠在香江根基還不如樑朝肅，卻能弄到槍。你去內地前，在家裡做過遮掩，連盈盈不經一番試探，第一時間確定你行蹤。”
“還有她神不知鬼不覺地出海，這三點放在一起看，林自秋都做不到。”
林蘭峰不說話。
他去內地前，爲連城安全考慮，特意篩查過林家，抓出兩個傭人，以爲林家的篩子補上了。
如今看，替死鬼罷了。
“我知道，先從家裡與連盈盈關係密切的人查起，也算給家裡人一個風向，讓他們掂清連城分量有多重，少不犯大錯，‘無傷大雅’的小毛病總有。”
林嫺姿轉到另一件事，“樑正平送樑文菲來香江，又遞上樑朝肅的把柄。一雙兒女換暫時休戰，你怎麼看？”
“不虧。”林蘭峰說，“我們接下來，一要翻出金通海遠東醫藥動手腳的證據，二要應對歐洲壓力，本就騰不出手對他。”
“不管他是真低頭給誠意，還是想借我們手除掉樑朝肅，我們都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