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凱特琳

“夫人,您應該先捎個信來,”他們騎馬爬上山口,唐納爾·韋伍德爵士對她說,“那樣的話,我們就可以派人護送。 這年頭山路的安全不比從前,更何況您只帶了這麼點人。”

“唐納爾爵士,我們的確是嚐到了慘痛的教訓。”凱特琳道。有時候她覺得自己鐵石心腸。六個英勇的人犧牲了性命,她才能走到這裡,然而她卻連爲他們掬一把淚都做不到。就連他們的名姓,也越來越模糊。“原住民日夜騷擾,我們第一次損失了三個人,後來又死了兩個,蘭尼斯特的僕人傷口潰爛,死於高燒。聽到你手下接近的聲音時,我本以爲我們完蛋了。”他們決定孤注一擲,手握武器,背靠巖壁。侏儒當時一邊磨斧頭,一邊開着語氣辛辣的玩笑,這時波隆首先看到來者高舉的旗幟,正是艾林家族的藍底白色新月獵鷹標誌。對凱特琳而言,再也沒有比這更受她歡迎的東西了。

“瓊恩大人死後,這些原住民越來越膽大包天。”唐納爾爵士道。他是個二十歲的年輕人,體格健壯,長相雖醜但待人誠懇,生了一個寬鼻和一頭散亂的棕色粗發。“若是交給我辦,我會帶上一百精兵深入山區,把他們從窩裡趕出來,好好教訓一頓,可您妹妹不準。她連放手下騎士參加首相的比武大會都不準。說是要把所有的兵力都留在這兒,守護艾林谷……可誰也不清楚到底是要防備誰。有人說這是在捕風捉影。”他不安地看着她,彷彿突然想起她的身份。“夫人,希望我沒說錯話。我沒有冒犯您的意思。”

“唐納爾爵士,實話實說怎麼會冒犯到我呢?”凱特琳知道妹妹怕的是什麼。不是影子,而是蘭尼斯特,她一邊想着,一邊回頭瞄了一眼騎行在波隆身旁的侏儒。自從契根死後,他們倆便成了哥們兒。小個子的精明狡獪,讓她頗感不悅,他們剛上山時,他是她的俘虜,五花大綁,求助無門,瞧瞧如今他變成什麼樣了?雖然依舊是她的囚徒,但騎着馬,腰間斜插匕首,鞍上綁着大斧,肩頭披了跟那歌手賭骰子贏來的山貓皮披風,身上穿着從契根屍體上取走的鎖子甲。二十名騎士和士兵走在侏儒和她殘敗不堪的隊伍兩側,他們都是她妹妹萊莎及瓊恩·艾林幼子的忠僕,然而提利昂卻連一點畏懼的神色也無。難道他真是無辜?難道他當真與布蘭、瓊恩·艾林以及其他事情無關?果真如此,那她又是怎麼了?爲了把他帶來這裡,六個人丟了性命。

她毅然決然地拋開疑慮。“等我們到了你的要塞,如果你能立刻請柯蒙學士過來,我會非常感激。羅德利克爵士因爲傷勢的關係,高燒不退。”她不止一次擔心這忠勇的老騎士撐不過這趟旅程。末了他已經幾乎無法騎馬,波隆力勸她任他自生自滅,但凱特琳不聽。她反而令他們將他綁在鞍上,並吩咐歌手馬瑞裡安負責看護。

唐納爾爵士遲疑半晌纔回答。“萊莎夫人下令要學士留在鷹巢城,以便隨時照顧勞勃少主。”他說,“不過我們血門要塞有個修士負責處理傷患,他可以替您手下療傷。”

相較於修士的祈禱,凱特琳對學士的醫療知識要有信心得多。她正準備說出心中想法,防禦工事便已在前方出現。迤長的城垛建築在兩邊危崖上,山路收縮到勉強只容四人並肩騎行,兩座瞭望塔攀附於巖壁之上,彼此以一彎飽經風霜的灰石密閉拱橋相連。沉默的臉龐從塔中的射箭孔、城垛和石橋間注視着他們。快到頂端時,一名騎士騎馬過來迎接。他的坐騎和鎧甲都是灰色,但披風卻是奔流城抖擻的藍紅相間圖案,一尾用黃金和黑曜石精工打造、閃閃發光的黑魚鑲在他肩頭。“是誰要通過血門?”他喊道。

“唐納爾·韋伍德爵士,以及凱特琳夫人和她的同伴。”年輕騎士回答。

血門騎士揭開面罩。“我就覺得眼前這位夫人面熟。小凱特,你離家可真遠啊。”

“叔叔,您不也是?”雖然歷經了一切苦難,她還是發自內心地微笑。聽見那沙啞、如煙燻般的嗓音,彷彿時光倒流二十年,又把她帶回到童年時光。

“我的家就在這裡。”他粗魯地說。

“你的家在我心裡。”凱特琳告訴他,“把頭盔拿下來,我想再好好看你。”

“只怕過了這些年,還是沒好看到哪裡去。”布林登·徒利雖然這麼說,但當他揭起頭盔時,凱特琳卻認爲他撒了謊。他的容貌雖然飽經風霜,歲月偷走了他的紅褐頭髮,只留滿頭灰白,但他的笑容依舊,肥如毛蟲的濃眉依舊,深邃藍眼中的笑意依舊。“萊莎知道你要來嗎?”

“我們事先來不及通知。”凱特琳告訴他。這時其他人也跟了上來。“叔叔,只怕風暴在我身後窮追不捨。”

“我們能進峽谷嗎?”唐納爾爵士問。韋伍德家的人向來講究禮儀。

“以鷹巢城公爵、艾林谷守護者、真正的東境守護勞勃·艾林之名,我讓你們通過,並要求你們以他之名維持和平。”布林登爵士回答,“走吧。”

於是她騎馬跟在他身邊,穿過血門的陰影。英雄紀元時期,無數兵馬命喪於此,卻依然無法攻克峽谷。石砌工事彼端,峰巒驟然展開,綠野、藍天和白雪皚皚的山尖驟然呈現,美得讓她喘不過氣。此刻,艾林谷正沐浴在晨光之中。

峽谷在他們面前綿延,直至氤氳瀰漫的東方,這乃是一個祥和恬靜的國度,四面受羣山庇護,內中是肥沃的黑土,寬闊而舒緩的河川,還有在陽光下明亮如鏡、數以百計的大小湖泊。田野間大麥、小麥和玉米結實累累,就連高庭所生產的南瓜也不比這裡碩大,水果更不及此地甜美。他們走進峽谷西端,通過最後一道山口後,道路便開始蜿蜒向下,直至足足兩裡高的山腳下。此處峽谷甚窄,不需半日即可穿越,北邊的山脈近在咫尺,凱特琳彷彿伸手可及。此地最高的山被稱做“巨人之槍”,重重山脈都仰之彌高,它的山尖離地三裡半,消失在冰冷的霧氣之中。“阿萊莎之淚”幽魂般的激流自其高聳的西巒貫穿而下,即使距離如此遙遠,凱特琳也分辨得出那條閃亮的銀絲帶,與暗色的磐石對比鮮明。

叔叔看見她停了下來,便策馬靠過來指給她看。“就在那裡,阿萊莎之淚旁邊,如果你看得夠仔細,陽光又恰好照到城牆,就能見到閃現的白光。”

七座高塔,奈德曾經告訴她,如純白的匕首刺進蒼天的肚腹,聳立雲天,站在城垛上,雲層都在你腳下。“要走多久?”她問。

“今天傍晚我們可以抵達山下,”布林登叔叔道,“但上山還要再花去一天的時間。”

後面的羅德利克·凱索爵士開了口,“夫人,”他說,“恐怕我今天沒法再走下去。”他的臉塌成一團,新長的鬍子參差不齊,看來非常虛弱,凱特琳真擔心他會跌下馬。

“你本不該再走。”她說,“我所要求你做的,你不但盡數辦到,還大大超出我的期望。我叔叔會陪我上鷹巢城,蘭尼斯特必須跟我走,但你和其他人沒有理由不留在這裡好好休息,恢復元氣。”

“能招待他們作爲賓客是我們的榮幸。”年輕的唐納爾爵士努力嚴肅而依禮地說。除了羅德利克爵士,當初跟她一起從路口旅店出發的人,如今只剩波隆、維裡·渥德爵士和歌手馬瑞裡安。

“夫人,”馬瑞裡安驅騎向前,“請您允許我也陪伴您到鷹巢城去,我看到了故事的開頭,也想看看故事怎麼結束。”男孩的聲音雖然憔悴,卻出奇堅決,眼裡閃着熱切的光芒。

凱特琳原本就沒有邀這名歌手同行,完全是他自作主張。至於爲什麼許多比他勇敢的人都棄屍荒野,他卻活得好端端的,她就不得而知了。總之他在途中長了點胡碴,看起來多了點男人味道,他都走了這麼遠,或許她不該拒絕他。“好吧。”她對他說。

“我也去。”波隆表示。

她更不喜歡他。要不是波隆,她絕不可能抵達艾林谷,這點她很清楚。這名傭兵是個極其剽悍的戰士,他的劍爲他們殺出一條血路。即便如此,凱特琳還是不喜歡這人。他有勇氣,力量也不缺,但他心裡沒有仁慈二字,更別說忠誠。她時常看見他跟蘭尼斯特騎行在一塊兒,低語交談,同聲大笑。她原本打算當下就把他和侏儒隔離開,但既然答應讓馬瑞裡安一起去鷹巢城,她實在沒有合適的理由拒絕他。“隨你的吧。”她說,卻也發現他根本就沒請求她同意。

維裡·渥德爵士和羅德利克爵士留了下來,由一位說話輕聲細語的修士照料他們的傷勢。他們那幾匹憔悴不堪的馬也被留下。唐納爾爵士保證會先派鳥兒將他們到來的消息通知鷹巢城和月門堡。有人從馬廄裡牽來精力充沛、鬃毛蓬鬆而熟悉山路的馬,他們只歇息不到一個小時便又再度上路,朝下方的谷地平原出發,凱特琳走在叔叔旁邊,波隆、提利昂·蘭尼斯特、馬瑞裡安以及布林登的六名手下跟隨在後。

直到他們走過三分之一的下山路,遠離其他人的聽力範圍之後,布林登·徒利方纔轉向她說:“好吧,孩子,告訴我這場風暴是怎麼回事。”

“叔叔,我早不是小孩子了。”凱特琳道。但她還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雖然花的時間遠遠超出預期。她從萊莎的信、布蘭墜樓、刺客的匕首、小指頭,一直講到她在岔路旅店與提利昂·蘭尼斯特的巧遇。

叔叔靜靜地聽着,眉頭越皺越深,濃厚的眉毛蓋住了眼睛。布林登·徒利是個善於傾聽的人……除非對象是她父親。他是霍斯特公爵的弟弟,雖只相差五歲,但自凱特琳有記憶起,兩人便已不和。凱特琳八歲時兄弟倆一場大吵,霍斯特公爵指責布林登是“徒利家的害羣黑羊”,但布林登笑着說他們家族的標誌是躍出水面的鱒魚,所以他應該是黑魚,而非黑羊。從那天起,他便以此爲紋章。

一直到她和萊莎出嫁那天,兩人的紛爭都沒結束。布林登正是在婚宴上對他哥哥宣佈自己要跟萊莎一起離開奔流城,去爲她的新婚丈夫、鷹巢城公爵效命。據艾德慕偶爾寫給她的信中所言,從那之後,霍斯特公爵再沒提過弟弟的名字。

雖然如此,在凱特琳的少女時代,每每父親大人太忙,母親大人又病得太重,霍斯特公爵的子女分享喜怒哀樂的對象,卻是布林登叔叔。不論凱特琳,萊莎,還是艾德慕……噢,對了,即便父親的養子培提爾·貝里席……他都耐心十足地側耳傾聽,爲他們獲得的成功同聲歡笑,對他們幼稚惹來的麻煩表示同情,一如此刻。

她說完之後,叔叔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他的坐騎沿着陡峭的巖徑小心下山。“這事一定要讓你父親知道,”最後他說,“如果蘭尼斯特真的出兵,臨冬城距離遙遠,艾林谷有崇山峻嶺,但奔流城恰好在他們必經之路上。”

“這正是我擔憂的,”凱特琳坦承,“等我們到了鷹巢城,我立刻請柯蒙學士派鳥兒捎信去。”她還有別的消息要送,奈德交代她通知諸侯,命令他們準備防禦北方。“艾林谷裡情勢如何?”

“人人都義憤填膺,”布林登·徒利說:“瓊恩大人深受愛戴,如今國王把一個近三百年來都由艾林家族繼承的職位交給詹姆·蘭尼斯特,大家都覺得深受侮辱。萊莎命令我們稱呼她兒子爲真正的東境守護,但這騙不了人。至於首相大人的死因,也不只有你妹妹懷疑。當然,沒人敢公開宣稱瓊恩是被謀害,可這卻是個揮之不去的陰影。”他看了凱特琳一眼,嘴巴一抿。“還有那孩子的問題。”

“那孩子?他怎麼樣?”眼前是一塊低垂的岩石,她低下頭,之後他們轉了個大彎。

叔叔的口氣憂心忡忡。“勞勃公爵,”他嘆道,“才六歲大,一天到晚生病,拿走他的玩偶他就哭。他是瓊恩·艾林的親生兒子,有天上諸神爲證,可有人傳說他太過虛弱,無法繼承父親的寶座。過去十四年來瓊恩大人都在君臨任職,此間是由大總管奈斯特·羅伊斯負責,不少人據此認定應該由他來代理,直到那孩子長大爲止。還有的人認爲萊莎理應再婚,並且越快越好。如今鷹巢城內擠滿了追求者,多得像戰場上的烏鴉。”

“我早該料到,”凱特琳道。這消息不足爲奇,萊莎還年輕,山谷王國更是一份最厚重的嫁妝。“萊莎會再嫁嗎?”

“她同意,只要找到合適的人。”布林登·徒利道,“但她卻拒絕了奈斯特大人和其他十來位追求者。她對外發誓這次要由她來選擇夫婿。”

“別人也就算了,至少你不該怪她。”

布林登爵士哼了一聲。“我也沒怪她,可……在我看來萊莎只是裝模作樣,她雖然很享受被人追求的愛情遊戲,但我相信你妹妹打算親自主政,直到兒子長大,成爲名副其實的鷹巢城公爵。”

“女人跟男人一樣可以英明統治。”凱特琳說。

“合適的女人才可以。”叔叔從旁掃了她一眼,“凱特,別搞錯了,萊莎可不是你。”他遲疑了一會兒。“真要說的話,我很怕你會發現你妹妹能幫得上的忙……沒有想像中的多。”

她被搞糊塗了。“你是什麼意思?”

“從君臨回來的萊莎,和當初隨被任命爲首相的丈夫南下時的她,已經不是同一個人。這些年來她吃了不少苦頭,你一定得知道。艾林大人雖然是個忠實的好丈夫,但他們的婚姻是建立在政治而非感情之上。”

“我的不也是?”

“你們的婚姻出發點相同,但你的際遇比她好得多。她有兩個孩子生下來就沒活成,經歷了四次流產,加上艾林大人的死……凱特琳,諸神只給了萊莎一個孩子,如今她活着就是爲了他。可憐的孩子。難怪她寧可逃走,也不願見到兒子交給蘭尼斯特家撫養。孩子,你妹妹現在非常害怕,而她最怕的就是蘭尼斯特。她像個夜賊似的偷偷溜出紅堡,跑回艾林谷,一切都是爲了把兒子從獅口中搶救出來……結果這會兒你卻把獅子帶進了她家門。”

“我把他擒來的。”凱特琳說。她右手邊的山岩出現了一個裂縫,活像一張深不見底的黑暗大口,正張開打着哈欠。她勒緊馬繮,小心翼翼地繞過去。

“是嗎?”叔叔回頭瞄了一眼,看看正在身後緩緩下山的提利昂·蘭尼斯特。“我見他鞍掛斧頭,腰插匕首,後面還有個如影隨形的傭兵。親愛的,你所謂的‘擒’從何說起啊?”

凱特琳不安地動了動。“反正侏儒人在這裡,並且不是自願。不管什麼說法,總之他是我的犯人。萊莎想叫他認罪的急切程度不會在我之下。蘭尼斯特家謀害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丈夫啊,當初寫信警告我們的也是她。”

“黑魚”布林登疲倦地對她笑笑。“孩子,希望你是對的。”他嘆口氣,言下之意卻大不以爲然。

馬蹄下的斜坡開始放緩,太陽已在西邊。道路逐漸寬闊,變得筆直,凱特琳也首次注意到路邊有野花和青草。等他們抵達谷地平原,行進的速度更快,他們沒有浪費時間,加緊趕路,穿越青翠綠林與沉靜的小村莊,經過果園和金黃色的麥田,濺起水花渡過陽光照耀的溪流。叔叔派出掌旗手跑在前面,長竿上飄揚着兩面旗幟,上方的是艾林家族的新月獵鷹,下面則是他自己的黑魚。農家馬車,生意人的貨車和小貴族家的騎手紛紛迴避,讓他們通過。

即便如此,當他們抵達巨人之槍山腳下那座堅固城堡時,天色已經全黑。城垛上火把通明,新月在護城河的漆黑水面舞動。吊橋已經升起,鐵閘也已降下,但凱特琳看到城門樓內的火光,燈光也從城樓後面的窗戶間流瀉出來。

“這就是月門堡。”隊伍靠近城堡時,叔叔說。他的掌旗手騎到護城河邊招呼塔樓裡的人。“奈斯特大人的居城。他應該在等我們了。你再看看上面。”

凱特琳擡起頭,不斷擡高、擡高、擡高。起初,她只看到山石和樹木,夜幕覆蓋的崇山峻嶺,漆黑一如無星之夜。接着,她注意到高處飄渺的花火,那原是一座城堡的塔樓,嵌築於陡峭的危崖絕壁上,其燈火猶如橙色的眼睛般俯視大地。在那之上,還有一座更高更遠的塔,再上去還有一座,幾乎只是夜空中一點閃耀的火星。最後,在飛鷹翱翔的極高處,有一片在月光下閃爍的白光。她仰視着高空朦朧的蒼白高塔,暈眩感頓時排山倒海般襲來。

“鷹巢城。”她聽見馬瑞裡安喃喃說,顯然大爲震驚。

提利昂·蘭尼斯特尖銳的聲音插進來:“看來艾林家的人挺孤僻,不喜歡有人作伴。假如你打算要我們摸黑爬上去,那乾脆在這裡把我殺了好了。”

“我們今晚在此過夜,明天上山。”布林登告訴他。

“喲,我可迫不及待,”侏儒回話,“要怎麼上去?騎山羊我可不在行。”

“我們騎的是騾子。”布林登微笑道。

“山上鑿了石階。”凱特琳說。奈德提起他與勞勃·拜拉席恩和瓊恩·艾林在此度過的童年歲月時,曾經跟她講過。

叔叔點頭。“現在天太暗,看不見,但的確是有石階可走。石階對馬來說太陡太狹窄,騾子倒還勉強能成。沿路有三座堡壘:危巖堡、雪山堡和長天堡,騾子最高可以走到長天堡。”

提利昂·蘭尼斯特一臉狐疑地往上瞄。“那接下來怎麼辦?”

布林登微笑道:“在那之後,山路太險,連騾子也上不去。所以接下來我們步行上山,或者你想搭籃子?鷹巢城在長天堡正上方的山頂,它的地窖裡有六個掛鐵鏈的大絞盤,負責拉補給。如果你願意,蘭尼斯特大人,我可以安排你跟麪包、啤酒和蘋果一起上去。”

侏儒乾笑一聲。“可惜我不是南瓜。”他說,“哎,如果我老爸知道他兒子跟蘿蔔一樣被拖上斷頭臺,一定很不高興。假如你們要徒步上山,恐怕我也得照做。我們蘭尼斯特家的人多少還有點自尊。”

“自尊?”凱特琳斥道。他那充滿嘲弄的口吻和過於輕慢的態度讓她非常惱火。“我看是自傲吧。驕傲自大,貪得無厭,迷戀權位。”

“我老哥的確傲慢得很,”提利昂·蘭尼斯特答道,“我老爸則根本是貪婪的化身,至於我那好姐姐嘛,迷戀權位就跟呼吸一般重要。惟有我,卻是隻天真無邪的小羊。怎麼樣,要不要我咩咩叫兩聲給你聽啊?”他咧嘴嘻笑。

她還不及回答,吊橋便喀啦喀啦降了下來,接着他們聽到上過油的鐵鏈滑動,鐵閘也隨之升起。士兵們手持火炬出來爲他們照明,叔叔領頭穿過護城河。奈斯特·羅伊斯男爵,艾林谷的大總管和月門堡的守護者,正在中庭裡迎接他們,身邊圍滿了騎士。“史塔克夫人,”他鞠躬道。他是個身軀龐大、胸膛厚實的人,動作起來頗顯笨拙。

凱特琳下了馬,站在他面前。“奈斯特大人,”她說。她久聞其大名,他是青銅約恩的堂弟,生於羅伊斯家族的旁系支脈,但本身依舊是個響噹噹的人物。“我們長途跋涉,疲累不堪,如果您方便的話,今晚想在此借宿一宿。”

“夫人,請別客氣。”奈斯特男爵粗聲道,“但您的妹妹萊莎夫人剛從鷹巢城傳話下來,希望能立刻見您一面。跟您同來的人今晚就住這裡,明天一大早送他們上山。”

叔叔翻身下馬。“這太瘋狂了!”他唐突地說。布林登·徒利向來不是個善於修飾話語棱角的人。“今天並不是滿月,你還要他們連夜上山?就算萊莎也知道這是找死。”

“布林登爵士,騾子認得路哪。”一個瘦長結實的十七八歲少女自奈斯特男爵身邊走上前來。她一頭剪短的黑髮,身穿騎馬皮衣和一件鍍銀輕環甲。她朝凱特琳鞠躬的姿勢,比她主人還要優雅。“夫人,我向您保證,不會出事的。能帶您上山是我的榮幸。這條路我摸黑走過幾百次,米歇爾說我父親準是頭山羊。”

她那充滿自信的口氣,聽得凱特琳忍不住微笑。“孩子,你可有名字?”

“夫人高興的話,叫我米亞·石東就行。”女孩道。

她聽了卻不高興。凱特琳好不容易纔維持住臉上笑容。石東是艾林谷私生孩子的姓,正如北方的雪諾,高庭的佛花。依照習俗,七大王國各有專門給沒爹的孩子用的姓。凱特琳對這女孩本身並無惡感,只是不免突然想到奈德那正駐守長城的私生子,這個念頭讓她羞憤交加。她掙扎着找話迴應。

奈斯特男爵填補了沉默。“米亞是個機靈的孩子,她起誓會把您安全地帶到萊莎夫人那邊,我相信她。她從沒教我失望過。”

“既然如此,米亞·石東,我就把自己交到你手中了。”凱特琳道,“奈斯特大人,還請您嚴加看管我的犯人。”

“也請您給這位犯人弄杯酒,來只香酥烤雞,免得他餓死。”蘭尼斯特道,“飯後有個女孩樂樂更好,怕只怕我要求得太多了。”傭兵波隆聽了哈哈大笑。

奈斯特男爵沒理會他的嘲弄。“夫人,就照您吩咐,一切悉聽尊願。”然後他纔看看侏儒。“把蘭尼斯特大人送進塔上的監獄,幫他張羅酒肉。”

提利昂·蘭尼斯特被領走之後,凱特琳向叔叔和餘人告別,跟着那私生女穿過城堡。兩頭騾子等在城堡的上層庭院裡,整裝待發。米亞扶她騎上,一位身着天藍色披風的守衛拉開狹窄的後門。門外是濃密的雲杉和松木,山壁像堵黑牆,但岩石上果真有深深鑿出的石階,向上直入天際。“有些人覺得閉上眼睛會比較安心,”米亞領着騾子穿過後門,走進森林。“他們覺得害怕或頭暈的時候,常把騾子抓得太緊,可騾子不喜歡這樣。”

“我本姓徒利,又嫁進史塔克家,”凱特琳道,“要嚇到我可不容易。你打算點火把嗎?”石階像瀝青一般黑。

女孩扮了個鬼臉。“點火你反而看不見啦。今晚天氣這麼好,有月亮和星光足矣。米歇爾說我有對貓頭鷹的眼睛。”她也騎了上去,催促騾子踏上第一階。凱特琳的坐騎自行跟了上去。

“你剛纔也提到米歇爾。”凱特琳道。騾子的步伐雖慢,卻很平穩,她已經非常滿意。

“米歇爾是我的愛人。”米亞解釋,“米歇爾·雷德佛,他是林恩·科布瑞爵士的侍從。過幾年等他當上騎士,我們就要結婚了。”

她的語氣好像珊莎,都是那麼愉悅美妙,無憂無慮,充滿夢想,凱特琳聽了不禁微笑,笑裡卻帶着憂傷。她知道雷德佛家是峽谷地區歷史悠久的世家大族,體內更有先民的血脈。她或許能成爲他的愛人,然而雷德佛家的人絕不會娶私生女。他家裡會幫他安排一樁門當戶對的婚事,或許是科布瑞家族,也可能是韋伍德或羅伊斯家族,甚至是艾林谷外的豪門望族。就算米歇爾·雷德佛跟這女孩睡過,也不能代表什麼。

上山的過程比凱特琳原本期待的要輕鬆許多。森林離他們很近,伸展過來遮住山路,搭起一棚瑟瑟作響的青綠屋頂,連月光也被遮蔽,所以她們彷彿是在暗道裡行進。但是騾子的步履穩健,毫無疲態,米亞·石東也的確如有夜視能力。山路蜿蜒崎嶇,兩人沿路緩步慢行,越過山壁。厚厚的松針鋪在地上宛如絨毯,騾子走在石階上只發出最細微的聲音。這片寧靜安撫了她的情緒,輕微的晃動讓凱特琳在鞍上搖搖擺擺,沒多久她就開始抗拒瞌睡的誘·惑了。

或許她真打了一陣盹吧,因爲宏偉的鑲鐵城門突然便矗立在她們面前。“危巖堡到了。”米亞開心地跳下騾子宣佈。堅實的石城牆頂插滿鐵釘,兩個圓胖的塔樓環繞主堡。城門在米亞的呼喊下緩緩打開,負責指揮這座堡壘的騎士是個粗壯的傢伙,他親切地叫出米亞的名字,拿出剛從烤架上取下、雖有點焦但熱騰騰的燒肉和烤洋蔥招待她們。凱特琳早已忘記自己有多餓,站在中庭裡就吃了起來,馬伕則把她們的鞍鞫換到精力充沛的新騾子背上。溫熱的肉汁流過她的下巴,滴在披風上,但她實在太餓,便也管不了這許多。

隨後她們騎上新騾子,在星光照耀下再度出發。凱特琳覺得這次的山路更爲艱險,不僅路徑更陡,石階磨損得厲害,地上也散滿了小圓石和岩石碎片。有好幾次米亞都得下騾,清開路上的落石。“若是騾子在這裡摔斷腿,那可就危險了。”她說。凱特琳只有同意的份。此時她已經能切身感受所處的高度,這裡林木漸稀,風勢轉強,拉扯着她的衣服,把頭髮吹進眼睛裡。山路不斷迂迴盤旋,因此她可以看見下面的危巖堡,以及更下方的月門堡,那裡的火光好似燭焰一般。

雪山堡比危巖堡小得多,只有一座加固的塔樓,一座木料搭建的主堡,以及躲在低矮石牆後的馬廄。圍牆砌得很粗糙,沒有塗上灰泥。雖然如此,它卻緊靠着巨人之槍,形勢足以掌控危巖堡以上所有的石階。若有敵人想動鷹巢城的主意,他就得從危巖堡一階一階地打上來,同時還必須承受自雪山堡如雨般落下的飛箭和落石。這裡的指揮官是個一臉麻子、焦躁不安的年輕騎士。他拿麪包和乳酪招待她們,並請兩人到他的火爐邊取暖,但米亞婉拒了。“夫人,我們應該繼續走,”她說:“如果您願意的話。”凱特琳點點頭。

她們再次換了新騾子。給她的那頭是白的,米亞一見便微笑道:“夫人,小白是頭好騾。就算步履堅冰,它的腳步也很穩,但您千萬小心,他要是不喜歡您,可是會踢人的。”

諸神保佑,小白似乎還挺喜歡凱特琳,至少它沒有踢人。路上沒有冰,這點她也很感激。“我媽說,數百年前,這裡就是風雪線。”米亞告訴她,“從這往上便是白茫茫的,冰雪從不融化。”她聳聳肩,“離山頂還很遠,我不記得在這兒看過雪,不過,或許古時候是那樣罷。”

她好年輕,凱特琳心想,一邊試着回憶自己是否曾如她這般純真。這女孩大半時光都活在夏季,除此之外她一無所知。孩子,凜冬將至啊,她想告訴她。話到嘴邊,幾乎就要出口,或許她究竟是逐漸變成史塔克家的人了吧。

雪山堡之上,強風是個活生生的事物,猶如荒野孤狼般在她們周圍呼嘯狂吼,時時又歸於平靜,彷彿有意誘使她們掉以輕心。從這裡看去,星星似乎更亮,好似近在咫尺,觸手可及。一彎新月掛在清朗的夜空中,顯得碩大無朋。凱特琳只覺上山時往上看比往下看感覺好多了。經過幾百年來的結冰、融雪和無以計數的騾蹄踩踏,石階破損得相當厲害,即便是在黑暗中看不清,她依舊提心吊膽。當她們來到兩座尖石間的平臺時,米亞爬下騾子。“這裡我們最好牽騾子過去,”她說,“夫人,請注意,這兒的風有點強。”

凱特琳手腳僵硬地從陰影裡爬出,看看眼前的山路:大約二十尺長,三尺寬,但路的兩邊都是萬丈深淵。她能聽見冷風的呼嘯。米亞輕輕探出腳步,騾子平穩地跟隨在後,尤似穿越城堡中庭。接下來就輪到她了。凱特琳纔剛踏出第一步,恐懼就緊緊地抓住了她。她感覺到兩側的虛無空洞,感覺到在她周遭大口呵欠的黑色氣旋。她停下腳步,顫抖着不敢前進。狂風向她嘶吼,拉扯她的披風,企圖將她拖下山崖。凱特琳畏縮地退了一小步,但騾子擋在後面,她沒有去路。我要死在這裡了,她心想。她覺得背心冷汗淋漓。

“史塔克夫人,”米亞從對面喊。女孩的聲音聽起來彷彿有幾千裡遠。“您還好嗎?”

凱特琳·徒利·史塔克嚥下了僅存的自尊。“孩子,我……我做不到。”

“沒問題的,”私生女孩說,“我知道您行。您看看路有多寬。”

“我不想看。”世界彷彿在她身邊旋轉,山脈、天空和騾子通通攪成一團。凱特琳閉上眼睛,穩住自己急促的呼吸。

“我這就過來,”米亞道,“夫人,您站在那兒別動。”

此刻凱特琳最不會做的就是亂動。她聽着風聲呼嘯,以及皮革在石頭上發出的摩擦,隨後米亞就來了,輕輕地牽起她的手。“您怕的話,閉上眼睛就好。繩子可以放開,小白自己會走。很好,夫人。我帶您過去,您看吧,沒什麼大不了。走一步試試看,就是這樣,動動您的腳,往前滑就對了,看,挺簡單吧?再來一步,慢慢來,路這麼寬,您都可以跑哩。再來一步,再來。對了。”私生女孩就這樣一步一步帶着閉起眼睛,顫抖不已的凱特琳走過危崖,那頭白騾子則慢悠悠地跟在後面。

長天堡不過是一道新月形狀,沿着山壁用粗石堆砌而成的高聳城牆,但凱特琳·史塔克卻覺得,即便傲立雲霄的瓦雷利亞通天塔也沒這般美麗。雪線由此開始,長天堡歷盡滄桑的城牆處處結霜,其上的斜坡掛滿了長長的冰柱。

米亞·石東向守衛打過招呼,城門便在她們面前打開,此時東方已經漸露曙光。城牆背後是一連串的坡道,各種大小的岩石搖搖欲墜,這裡無疑便是全世界最容易山崩的地方了。她們面前的巖壁上開了一個通道。“馬廄和軍營都在裡面。”米亞說,“最後一段路是在山內,有點黑,但也免了風雪。騾子只能到此爲止,從這兒開始,嗯,直直地爬上去,那路比較像石頭做的雲梯,而非正式的臺階,但還不算太難走。大概再有一個小時就到了。”

凱特琳擡頭仰望,在頭頂正上方,破曉的晨光之中,她可以看見鷹巢城的基石,離她們大概不超過六百尺。從下看去,如同小小的白色蜂窩。她憶起叔叔提起的籃子和絞盤。“蘭尼斯特家的人或許自負傲慢,”她告訴米亞:“但徒利家的人懂得變通之道。我已經騎了一整天馬,又走了大半夜。請他們放下籃子,我跟蘿蔔一起上山。”

凱特琳·史塔克終於抵達鷹巢城時,太陽已經高高升起。一位滿頭銀髮、身材健壯、穿着天藍色披風、新月獵鷹胸甲的人扶她出了吊籃。他是瓊恩·艾林的侍衛隊長瓦狄斯·伊根爵士,站在他身邊的則是體格瘦弱、神色不安、頭髮太少、脖子卻太長的柯蒙學士。“史塔克夫人,”瓦狄斯爵士道,“您真是教我們又驚又喜。”柯蒙學士頷首同意。“可不是嘛,夫人,可不是嘛。我已經帶話給您妹妹,她吩咐您一到就叫醒她。”

“我希望她昨晚睡得香甜。”凱特琳的話中帶了一絲嘲諷,但似乎沒人注意。

他們護送她從絞盤室走上螺旋梯。以王國中貴族的標準而言,鷹巢城規模不大,只是七座白色尖塔像筒裡的箭一樣擠成一團,坐落在山巔上。它雖無馬廄、鐵鋪或犬舍,但奈德曾說這裡的糧倉和臨冬城的一般大,而塔樓足以容納五百人。然而當凱特琳行經其中,卻發現城堡異常荒涼,白石打造的廳堂裡回聲四起,空無一人。

萊莎獨自在書房裡等她,身上披着睡袍。她一頭紅褐色長髮未經整理,垂過裸露的肩膀,覆在背後。一個侍女站在她身後,正幫她梳理因睡眠而打結的髮絲。凱特琳剛進門,妹妹立刻笑盈盈地起身。“凱特,”她說,“噢,凱特,見到你真好。我親愛的好姐姐。”她跑過房間,緊緊地摟住姐姐。“我們好久沒見面了,”萊莎抱着她喃喃說,“噢,真的好久好久。”

事實上,兩人有五年沒見。對萊莎而言,那是殘酷的五年,歲月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妹妹小她兩歲,但現在看起來年紀卻比她大。萊莎原本就比凱特琳矮,如今她胖了,臉也顯得蒼白臃腫。她有着徒利家族的藍眼睛,卻是那麼黯淡而溼潤,目光遊移不定,小嘴脣也沒了生氣。凱特琳抱着她,想起當年在奔流城的聖堂婚禮時站在自己身邊,那個身軀纖細、擡頭挺胸的女孩。如今妹妹的美貌只剩下那頭蓬鬆柔軟、流瀉至腰的紅棕色長髮。

“你看起來氣色很好,”凱特琳撒了謊。“只是……有點累。”

妹妹鬆開她。“是有點累,是啊,真的有點累。”這時她似乎注意到在場的其他人:侍女、柯蒙學士和瓦狄斯爵士。“你們下去罷,”她告訴他們,“我想跟我姐姐單獨談談。”她挽起凱特琳,看着他們離開……

……門一關上,便立刻摔開她的手。凱特琳見她臉色一變,彷彿烏雲遮蔽了太陽。“你到底想幹什麼?”萊莎斥責她,“竟然未經許可,連聲招呼都不打,就把他帶來這裡,把我們扯進你跟蘭尼斯特的爭端……”

“我的爭端?”凱特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壁爐裡火光熊熊,但萊莎的聲音卻沒有絲毫溫暖。“小妹,打一開始這就是你的事。你寫了那封該死的信給我,說蘭尼斯特家的人害死了你丈夫。”

“我寫信的目的是警告你,叫你離他們遠一點!不是叫你跟他們硬碰硬!諸神在上,凱特,你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

“媽?”一個細小的聲音說。萊莎旋身,厚重的長袍也跟着轉圈。鷹巢城公爵勞勃·艾林站在門邊,抱着一個破爛的布偶,睜大雙眼看着她們。這孩子瘦得可憐,個子比同年齡的孩子都要小,一張病懨懨的臉,還不時顫抖。她知道,學士管這種病叫癲癇。“我聽見說話的聲音了。”

這也難怪,凱特琳心想,因爲萊莎剛纔幾乎就是在吼。妹妹看她的眼神依舊銳利如刀。“小寶貝,這是你凱特琳阿姨。她是我姐姐,史塔克夫人,你還記得嗎?”

小男孩一臉茫然地看着她。“好像記得。”他眨着眼說。凱特琳上次見他時,他還未滿週歲。

萊莎在火爐邊坐下。“小親親,到媽咪這兒來。”她整整他的睡衣,撥撥他的頭髮。“你看他漂不漂亮?其實他也很強壯,你別聽信外邊的傳言。瓊恩很清楚,他親口對我說‘種性強韌’,這是他的臨終遺言。他一直唸叨着勞勃的名字,用力抓我的手,直到留下血痕。他是要我告訴他們,種性強韌,這是他的種,他要大家都知道我的小寶貝長大之後會變成個強壯的男子漢。”

“萊莎,”凱特琳道,“如果關於蘭尼斯特家的情況屬實,那我們應該趕緊採取行動。我們——”

“不要在我寶貝面前談這些。”萊莎說,“他的脾氣很纖細,對不對啊,小親親?”

“這孩子是鷹巢城公爵,也是艾林谷的守護者。”凱特琳提醒她,“現在不是曲意溫柔的時候。奈德認爲依目前情勢很可能會演變至戰爭。”

“閉嘴!”萊莎怒叱。“你嚇到孩子了。”小勞勃從她肩頭偷偷望了凱特琳一眼,然後發起抖來。他的玩偶掉到地毯上,他則緊緊抱住母親。“我親愛的小寶貝,別怕喔。”萊莎輕聲說,“媽咪在這裡,不會有事的。”她掀開睡袍,拉出一隻蒼白但漲鼓鼓、奶頭紅潤的乳··房。男孩渴切地抓住它,把頭埋在她胸口,吸吮了起來。萊莎撫弄着他的頭髮。

凱特琳說不出話來。這竟然是瓊恩·艾林的兒子,她難以置信地想。她想起了自己的小兒子,瑞肯才三歲,年紀只有這男孩的一半,卻精力旺盛,足以當他好幾倍有餘。難怪艾林谷的諸侯們焦慮不安。她終於瞭解到國王爲何要把這孩子從母親身邊帶開,交給蘭尼斯特家撫養……

“在這裡,我們不會有事。”萊莎說。至於這話究竟是對她說,還是對那孩子說,凱特琳無法確定。

“別傻了,”凱特琳道,怒意陡然從心中升起。“現在哪裡都不安全。你以爲躲在這裡,蘭尼斯特家就會忘記你的存在嗎?你真是大錯特錯!”

萊莎伸手捂住男孩的耳朵。“就算他們帶兵殺進崇山峻嶺,穿過血門,也不可能攻破鷹巢城。你自己也看到了,沒有人能攻到這裡。”

凱特琳有種想甩她耳光的衝動。布林登叔叔試圖警告她,她這才明白原因何在。“世上沒有攻不破的城堡。”

“這座城堡就攻不破。”萊莎堅持,“而且每個人都知道。現在惟一的問題是,我該怎麼處置你帶來的這個小惡魔?”

“他是壞人嗎?”鷹巢城主鬆開口中紅潤潮溼的乳頭問。

“他是個非常非常壞的人。”萊莎告訴他,一邊穿好衣服。“但是媽咪不會讓他欺負我的小親親。”

“讓他飛。”勞勃急切地說。

萊莎搓搓兒子的頭髮。“這主意不錯,”她喃喃道,“這主意的確不錯。”

第五十三章 瓊恩第三十二章 凱特琳第三十八章 旁觀者(阿里歐何塔)第三十七章 丹妮莉絲第十七章 布蘭第六十七章 布蘭第十六章 珊莎第六章 商人的隨從(昆汀一)第十章 布蕾妮第三十九章 艾莉亞第十一章 珊莎第二十九章 凱特琳第二十章 淹人第六十七章 詹姆第六十八章 訓龍者 (昆汀四)第三十一章 詹姆第五十一章 凱特琳第三十九章 艾莉亞第二十章 臭佬(席恩二)第四十六章 山姆威爾第十一章 珊莎第二十六章 奈德第三十八章 旁觀者(阿里歐何塔)第四十五章 珊莎第十八章 瑟曦第十五章 艾莉亞第十三章 瑟曦第四十五章 盲眼女孩(艾莉亞一)第二十五章 席恩第十二章 席恩第六十章 被拒絕的求婚者(昆汀三)第二十八章 艾德第二章 布蘭第六十四章 醜陋的小女孩(艾莉亞二)第二十章 臭佬(席恩二)第一章 序曲第三十五章 運河邊的貓兒第四十章 瑟曦第三十五章 凱特琳第二十一章 提利昂第五十八章 珊莎第十一章 珊莎第十四章 污點騎士第六十一章 珊莎第五十一章 艾莉亞第六十八章 提利昂第六十七章 黜王者(巴利斯坦三)第二十七章 艾莉亞第四十六章 艾德第三十四章 布蘭(三)第七十四章 艾莉亞第十九章 提利昂第三十三章 瑟曦第三十七章 詹姆第六章 艾莉亞第四十章 艾德第八章 凱特琳第三十一章 艾德第三十六章 布蘭第五十一章 艾莉亞第五十九章 被拋棄的騎士(巴利斯坦二)第六十三章 戴佛斯第五十章 艾德第二十三章 丹妮莉絲(四)第七十一章 瓊恩第四十三章 提利昂第二十四章 失地領主(瓊恩克林頓一)第二十一章 提利昂第五十四章 瓊恩第十二章 提利昂第六十一章 珊莎第十八章 提利昂(五)第三十章 掠奪者第四十五章 盲眼女孩(艾莉亞一)第六十七章 詹姆第三十五章 運河邊的貓兒第五十八章 珊莎第四十六章 山姆威爾第六十一章 珊莎第二十五章 瑟曦第三十九章 艾莉亞第四十二章 瓊恩第六十六章 珊莎第十二章 提利昂第二十四章 布蘭第十五章 瓊恩第七十三章 丹妮莉絲第二十九章 凱特琳第八章 瑟曦第六十九章 丹妮莉絲第二十一章 布蕾妮第八章 瑟曦第九章 詹姆第二十七章 丹妮莉絲第十五章 瓊恩第二章 布蘭第二十四章 失地領主(瓊恩克林頓一)第十章 提利昂第三十九章 艾莉亞
第五十三章 瓊恩第三十二章 凱特琳第三十八章 旁觀者(阿里歐何塔)第三十七章 丹妮莉絲第十七章 布蘭第六十七章 布蘭第十六章 珊莎第六章 商人的隨從(昆汀一)第十章 布蕾妮第三十九章 艾莉亞第十一章 珊莎第二十九章 凱特琳第二十章 淹人第六十七章 詹姆第六十八章 訓龍者 (昆汀四)第三十一章 詹姆第五十一章 凱特琳第三十九章 艾莉亞第二十章 臭佬(席恩二)第四十六章 山姆威爾第十一章 珊莎第二十六章 奈德第三十八章 旁觀者(阿里歐何塔)第四十五章 珊莎第十八章 瑟曦第十五章 艾莉亞第十三章 瑟曦第四十五章 盲眼女孩(艾莉亞一)第二十五章 席恩第十二章 席恩第六十章 被拒絕的求婚者(昆汀三)第二十八章 艾德第二章 布蘭第六十四章 醜陋的小女孩(艾莉亞二)第二十章 臭佬(席恩二)第一章 序曲第三十五章 運河邊的貓兒第四十章 瑟曦第三十五章 凱特琳第二十一章 提利昂第五十八章 珊莎第十一章 珊莎第十四章 污點騎士第六十一章 珊莎第五十一章 艾莉亞第六十八章 提利昂第六十七章 黜王者(巴利斯坦三)第二十七章 艾莉亞第四十六章 艾德第三十四章 布蘭(三)第七十四章 艾莉亞第十九章 提利昂第三十三章 瑟曦第三十七章 詹姆第六章 艾莉亞第四十章 艾德第八章 凱特琳第三十一章 艾德第三十六章 布蘭第五十一章 艾莉亞第五十九章 被拋棄的騎士(巴利斯坦二)第六十三章 戴佛斯第五十章 艾德第二十三章 丹妮莉絲(四)第七十一章 瓊恩第四十三章 提利昂第二十四章 失地領主(瓊恩克林頓一)第二十一章 提利昂第五十四章 瓊恩第十二章 提利昂第六十一章 珊莎第十八章 提利昂(五)第三十章 掠奪者第四十五章 盲眼女孩(艾莉亞一)第六十七章 詹姆第三十五章 運河邊的貓兒第五十八章 珊莎第四十六章 山姆威爾第六十一章 珊莎第二十五章 瑟曦第三十九章 艾莉亞第四十二章 瓊恩第六十六章 珊莎第十二章 提利昂第二十四章 布蘭第十五章 瓊恩第七十三章 丹妮莉絲第二十九章 凱特琳第八章 瑟曦第六十九章 丹妮莉絲第二十一章 布蕾妮第八章 瑟曦第九章 詹姆第二十七章 丹妮莉絲第十五章 瓊恩第二章 布蘭第二十四章 失地領主(瓊恩克林頓一)第十章 提利昂第三十九章 艾莉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