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了年，端王的病也未見起色。
冽川一直沒進宮，只上戶部把些卷宗賬冊拿回去翻看。
今年過得冷清，除了祭祖便是參拜。上元節這天，格瑞早命人擺了筵宴宣了戲班子，又命嬪妃們制了燈謎去陪伴太后過節。
格瑞自己也去坐了坐，給太后敬了酒，陪着她們猜了謎，又陪太后點戲。
太后喜熱鬧，點的皆是熱鬧戲文，一忽兒鏘鏘打鬥，一忽兒揚幡過場，一忽兒又大鬧天宮，格瑞看了一會兒，便說累了，躲了回來。
喧囂聲遠遠聽着，似真似幻的。格瑞扶着何寶，踩着薄雪慢慢往回走。幾個小太監在兩側打着明瓦繡球燈。
格瑞慢慢不走了，站下了仰頭看着天。
何寶看看格瑞側臉，也擡頭看天，只見中天裡明晃晃的一輪圓月，裡頭纏繞些悽青的煙霧，似清楚又模糊。
格瑞看了一會兒，又凝神望着遠處，不知想些什麼，如此半晌，才又慢慢的往回走。
回到寢宮，早聽不見遠處的熱鬧聲兒，四處只靜靜的。
格瑞脫了衣裳，在薰籠上倚了半晌，又坐在案前，將冽川以前寫的那詞拿出來愣愣的看。
何寶拿了孔雀裘給格瑞輕輕披上，格瑞也不察覺。
何寶悄悄去看那字紙兒，只見寫道“楓不語，何處問緣由。夜夜偷飲相思酒，秋心一片紅成愁。零落自溫柔。”
再看格瑞，仍是癡癡的，何寶暗地裡嘆半晌，悄悄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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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兩三日，端王府就報了喪。
格瑞正在蘭淑妃處，聽了斂眉半晌，令國禮厚葬。
蘭妃自小在端王府走動，得了喪訊少不得悲切，她正在孕中，格瑞只得安慰了一會兒，看她無恙，方纔出來。
何寶在後頭跟着，只見格瑞步子越走越快越不穩，忽得一頓，扶住了白玉欄杆。
何寶忙上前，竟見格瑞扶着胸口，吐了一口血在雪上，豔紅的映着雪白。
何寶大驚失色，叫一聲萬歲爺慌忙扶住。
格瑞脣角染着豔紅，倚着何寶緩了幾口氣，道，“不妨，別聲張。”
何寶道聲是，忙扶了格瑞慢慢回去，又傳常柏年。
常柏年細細的診了脈，跪下奏道，“萬歲爺舊傷未痊，又積鬱於胸，血不歸經才如此。雖無大礙，卻不可大意，若再疲累鬱煩不得疏散，恐有大患。請萬歲保重龍體。”
格瑞只皺着眉擺了擺手。
常柏年見格瑞不耐煩聽，只得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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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爺尾七沒過，又報說端王妃舊病發了。
格瑞賜了多少稀貴藥材，又命常柏年去看，回來道是端王妃先天的病根兒，悲痛乃發，心情寬慰才能見好兒。
格瑞又問冽川，常柏年搖頭嘆說世子料理喪事，又憂心母親病況，憔悴多了。
格瑞聽了便不說話，默默的斂眉坐着。
常柏年擡頭看看格瑞，道，“世子還問萬歲爺，說請萬歲爺珍重龍體。”
格瑞聽了，默了半晌，方揮手讓常柏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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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正月，天還是冷，尤其夜裡，仍是徹骨。
格瑞坐在馬車裡，從窗縫兒往外看，遠遠見端王府半條街上滿滿的白幡白燈籠。
車停在後角門兒，何寶拍開門進去了。
半晌門開了，何寶過來扶了格瑞下車，慢慢走進去，一路空無一人，卻都亮亮的點着燈籠，直通前庭。
格瑞遠遠就看見靈堂裡一片空曠雪白，燈光清冷，一個人一身重孝揹着身跪在地上。
走進了看，果見是冽川，白衣外頭罩着白麻，頭髮也用白麻纏系，跪在案側守着火盆兒，往裡頭一張兒一張兒一張兒放着符紙。
火光映得冽川臉上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格瑞也不上前，只在外頭癡癡看着。
一陣風吹來，撩着靈堂裡白符白幡輕輕曼舞。
格瑞只覺一陣寒冷，看冽川只着了薄袍，卻似渾然不覺，便解了身上的白天鵝絨斗篷，輕輕走過去披在冽川身上。
冽川也沒擡頭，半晌啞着聲道，“你先睡吧。”
格瑞愣了愣，站着沒動。
冽川半晌擡頭，見竟是格瑞穿着一身銀繡白袍站着，不由呆愣半晌，疑惑道，“皇上？”
格瑞見冽川顴骨高聳，眼紅脣灰，脫了形兒，早心如烹煎，慢慢蹲下來，拉着冽川的手。
冽川的手冰涼，用力攥了攥格瑞，便慢慢抽了回去，愣愣望着格瑞不語。
格瑞也癡癡望着冽川，啞聲道，“你瘦了。”
冽川道，“皇上也瘦了。”
二人默默望了半晌，格瑞喉頭一陣陣酸堵，忙低了頭，又看了看靈位，道，“朕也給王叔上支香。”
冽川點點頭，慢慢站起來，自香筒裡拿了香，向燭火上點了，呈給格瑞。
格瑞看看冽川，拿了香，走上前拜了三拜。
冽川接過，慢慢插在香爐裡。
二人又默默站了半日，格瑞道，“朕去了。”
冽川點點頭，跟着格瑞送出來。
何寶見二人出來，要往後門走，便在前頭遠遠引着。
二人走得慢極，卻仍是到了門口。
何寶回頭看了看，出去將門輕輕帶上。
冽川身上扔搭着格瑞的斗篷，一陣風來，格瑞凍得縮了膀子。
冽川差點就伸手去抱格瑞，卻一愣，只拿下斗篷給格瑞披在身上。
格瑞乍暖的一激靈，低頭看着冽川系斗篷。
冽川手慢慢的打着繩結兒，格瑞卻忽的撞到懷裡緊緊摟住了他，頭埋在他肩上。
冽川只覺肩頭一陣溼熱，閉上眼，也慢慢樓住格瑞，臉蹭着他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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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寶在外頭抄着手站着，一陣陣夜風吹得他直抽氣兒。
側耳聽聽裡頭，似有動靜兒又似沒動靜兒。
忽的門吱呦一聲慢慢開了，二人走出來。
何寶忙上去扶了格瑞，跟冽川點點頭兒，慢慢扶格瑞上了車。
格瑞掀起窗簾子仍跟冽川對望着，半晌不動。
車慢慢駛動，往前走去。
格瑞忽道，“冽川。”
冽川忙跟上幾步，看着格瑞。
格瑞道，“珍重。”
冽川點點頭兒，看着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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