冽川去後, 格瑞也便起駕回京。
卻始終日日的不得開懷,對政事雖也勤謹,卻總覺心裡發懶。
冽川倒隔幾日便有信來。
一日講行到哪處城郭, 有何風物人情, 一日又講走到哪片山水, 有何錦繡景色。一日講常柏年如何大背醫書, 羅裡巴索, 一日又說梅更怎麼閒得發慌,抱怨不迭。
格瑞只覺看這些信時,方能開懷半刻, 待看完了,卻更百無聊賴。
偏這幾日, 爲了立儲的事兒, 朝中又爭吵不迭。
昭夙以下, 尚有兩位皇子,只是皆甚年幼。
前一陣子, 格瑞病的厲害時,朝中、後宮早都分了壁壘,數番暗潮涌動。
如今格瑞欲立昭夙,雖其理所在,卻也觸動了這些人的經脈, 便出盡花樣的鬧起來。
格瑞自知道他們的心思, 少不得拉攏打壓, 排局佈陣的忙活。
日後可託爲顧命的, 便推心置腹;各皇子的親眷黨羽、權重難移的大員, 便暗中削其長權,伏下牽制。
又設機要內閣, 各樣的人挑幾個進去,讓共襄朝政。
時常還將昭夙的太傅找來,親問昭夙的功課德行。
皇后看着他如此,來回琢磨,卻也斷不透原委。
過了數日,便立了昭夙。
待各方暫定,格瑞就又命人安排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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冽川一行慢慢越往南便越溼熱,所見花木也越發茂盛粗大,風物人情也多奇特。
行到一處,隨行的人便說快到了。
這一地遍地茶花,民風奇特。姑娘散着一頭長髮,皆愛箍裙簪花,遇水而浴,遇鳥而歌。更兼山水如畫,繁花似錦,端的美不勝收。
只是天氣甚熱,一行人也便都換了當地棉布的衣裳,那衣裳蠟染的極鮮豔,又極舒服涼快。且也跟着遇水而浴,卻學不會那山歌。
這幾日,冽川越近那地方,身子就越爽利舒泰。
常柏年道,這便更好,想這裡的水土能養出此花,若能在此長住,久了說不得就能好了。
如此一路走來,過店經村,穿山渡水,離那花葯所在處便只隔了幾日路程。
當地帶路的人操着土語,道前頭那座山裡就是了。又說你們尋的這個花叫個什麼名字,衆人皆聽不懂,也便罷了。
那人又道這花有毒,那地方也有毒,不能吃,吃了藥死人。又問他們尋這個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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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也乘車往南。
每到一處,便將冽川的信拿出來,比着去看他寫的那些人物風景,去尋他信上說的那些小吃來吃,循着他行過的山水來賞。
一路迤邐行來,也到了那座山外。
因那花有毒,冽川一行人便在山邊尋了個村落,買了處小宅院住下。
梅更和常柏年早接着信,便悄悄來接了駕。
格瑞也穿着當地的蠟染的衣裳,淡藍袍子上畫着只垂頭梳羽的藍孔雀,綁着淡藍髮帶。
當下也不待回下處,便要進山。二人只得領了他去。
未進山坳便聞見一陣馥郁濃香,燻人欲醉。轉過山坳,只見漫山遍野鋪天蓋地的紅花,直將整個山谷染成了血紅的。
在花陣裡走了半日,又聽見潺潺的水聲。
見一條溪水從那邊緩緩流過來。
格瑞擡頭,便看見冽川穿着一身白衣,站在一處潭邊上,背手而立,看着潭水。
格瑞擺擺手,後頭跟的人便悄悄退走了。
半晌冽川一回頭,竟見格瑞站在花海里看着他,不由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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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一去數月,竟一味高樂,連朝事絲毫不問。
摺子皆是送到閣裡暫批。緊要事那些人各相制衡着商量個法子出來,倒也還妥當。
皇后卻難免疑惑,卻也想不透澈。只能盡力教導養育昭夙。
昭夙倒也爭氣,小小年紀,太后便誇他有先帝氣象。
雖頑皮,功課倒很好,幾位太傅傑交口稱讚,道他智高過人、不世之才。太傅常以政事相問,他皆能答,且目光遠瞻、頗具大氣。只說他言辭文章裡霸氣稍重,宜多納仁義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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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路上耗時甚久,因而呆不得多少天,便得籌劃返回。
這日兩人仍來花谷潭邊,攜了手慢慢的走。
走乏了,便在潭邊坐下歇着。
冽川洗淨草葉,捲起來裝了潭水給格瑞喝。
原來這花雖有毒,這旁邊的潭水卻能解它的毒。當地人走過這片花海,皆要在着潭裡喝幾口水,便毒不着。
格瑞接過來喝了幾口,因葉子柔軟,水便灑出來,將領子衣襟都弄溼了。冽川笑着給他擦,將白衣袖也擦溼了。
二人又靠着棵樹,靜靜的看那青山如韌、碧天如洗、白雲如絲。
因潭深水靜,鏡子似的又將這景物原樣倒映在水裡。
又有一種鳳翅的大蝴蝶在花間忽遠忽近的翩飛來去。
格瑞不由嘆一聲,道,“爲何還要回去?”
冽川笑道,“不回去,如何長來?”
格瑞皺眉道,“煩悶得很。”
冽川笑着握住他的手,道,“你給昭夙布了這麼個局,可輪到他煩悶。”
格瑞點點頭,皺眉道,“顧命的老臣難免功高德望,貪權震主,非得文武內外幾股力制衡了,方能局穩。待昭夙親政了,慢慢看明白了,自會懂得破局立局,再作規格。”
冽川笑道,“他纔多大?你也算計。”
格瑞笑道,“太傅說他霸而不乖,威而不烈,穩而不怠。太后也直說他像先帝呢。” 又搖頭嘆道,“我雖能察人,實不是君主材料。”
冽川笑了笑,嘆道,“你慣會攝人心魄,巧計連環,步步爲營,引人入彀。”
格瑞哼笑,作勢起來道,“你知我引你入彀,怎麼還不走?”
冽川笑着將他拉倒,撲在地上,道,“是是,我不願逃,是以趕着來咬鉤。”
格瑞推他,二人擁着滾進花叢裡,壓倒了一片紅花綠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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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數月,便傳說皇上自江南迴來,便染了病,一日日病重起來。
當下便立了太子,寫了遺詔。
又過數日,便道皇上崩了,舉國發喪。
衆人開了遺詔,按囑封了數位顧命大臣掌管內閣。
不日昭夙便登基,冊皇后爲太后,太后爲太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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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更跟着格瑞回京,喪時又很忙亂了一陣,這兩日才得清閒。
這晚躺在禪房頂上,嚼着根草,癡癡望着天。
晚明緩緩走近禪院,往房頂上看了一眼,又擡頭看看天上明月,宣了一聲,“阿彌陀佛。”
梅更看他一眼,便躍下來,走到個樹墩上倚着,道,“你說這叫什麼事兒?他們天涯逍遙,我倒忙的焦頭爛額。”
晚明一笑,道,“阿彌陀佛。一念起則凡塵,一念滅則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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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更哼笑一聲,從脖子上拽下跟鏈子,上頭穿着三個墨色珠子,原是格瑞給冽川那一根,冽川臨去江南時給了他。
梅更將鏈子遞給晚明道,“給你。”哈的笑一聲道,“我要走了。天大地大,總有快活,省得在這裡,煩悶的半死不活。”
晚明接了鏈子看,又看看梅更,道,“可還回來?”
梅更想了半晌,看晚明一眼,嘆道,“要不是他,當年恭王抄家時我倆就都死了。”低了半日頭,道,“京裡有事,我就回來。”
晚明點點頭,微笑道,“阿彌陀佛。也罷,萬事從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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