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對於許多失去了居留地的難民來說,擁有數萬居民和堅固城牆的法蒂蓋爾堪稱奇蹟之城,但是在傑迪?盧克斯的眼中,這座城市的規模遠遠比不上光耀之都菲爾梅耶,也比不上西風郡城,甚至連港城亞留斯的繁華景象都看不到,簡直是一派死氣沉沉的晦暗印象。
法蒂蓋爾大多數建築都是用條石和粗木建造而成,式樣顯然是經過嚴格的規劃,以至於站在筆直的街道上朝兩邊望去,大部分房子的外形看上去都差不多。一些房屋的頂部用燒製的陶土磚瓦覆蓋,不過絕大多數房屋都只是簡陋的木頭房頂,由於房屋彼此之間的距離非常狹窄,傑迪一開始誤以爲這些房屋都十分低矮,然而走到近前的時候才發現,它們通常都有兩三層樓高,而且每棟房屋都居住着不止一戶居民。
與這些式樣整齊劃一的平民住宅不同,二十幾座極爲高大的建築分佈在法蒂蓋爾城中各處。這些建築每一座的風格都有所不同,有的結構錯綜複雜、雕飾精美,有的粗獷方正、壁壘森嚴,有的高塔林立、拱門陰森,不過有個共同點就是全都挖了防護壕溝,還用高牆保護自己,儼然是一座座城中之城。這些建築大部分屬於法蒂蓋爾的豪門貴族,不過其中最爲巍峨高大、富麗堂皇的幾座,則全都屬於御天者麾下的各大組織。
千****的總部千法之堡就是其中之一,這座建築據說最初由三座高塔和九座較低的尖頂塔樓組成,代表全盛時期奧****的三位金袍大尊和九位紫袍導師。不過由於幾年前的那次叛亂,千法之堡在惡戰之中譭棄大半,目前只剩下一座高塔和三座尖頂塔樓還算完好無損,恰恰符合了千****目前的窘迫情況。
傑迪?盧克斯和莎爾?班瑞從城門旁邊的窄門步入奇蹟之城,隨後就停下腳步,仔細觀察起這座在這個世界聞名遐邇的城市。
這個世界的塵埃無處不在,奇蹟之城法蒂蓋爾當然也無法倖免。許多建築的房頂都已經被灰燼玷污,偶爾下雨的時候,一部分灰燼沿着縫隙沖刷而下,給這些房屋的外表增添了許多宛如黑色藤蔓纏繞的怪異花紋。
城市的街道同樣滿是灰燼,一羣身材矮小的喀卜人忙忙碌碌的清掃着永遠打掃不乾淨的路面。他們用掃把將灰塵掃成一堆,直到把身後揹着的陶罐子裝滿,然後跑到穿城而過的一條暗河去傾倒,這條河的河底已經被無數灰燼染成灰黑色,河水也渾濁得驚人,流淌的時候簡直像是一灘泥巴,而非汩汩清溪的感覺。
傑迪?盧克斯試着叫住一名喀卜人,希望他能夠擔任嚮導。可惜的是,雖然這名喀卜人非常樂意爲一位偉大的尊者服務,但是愚笨的腦瓜讓他很難講清楚通用語,連比帶劃還是無法讓傑迪明白他的意思。至於喀卜語,這是由許多粗糙斷續的詞彙組成的特殊語言,發音怪異,語序錯亂,除了喀卜人之外,恐怕沒人明白喀卜語詞彙表達的意思。
失望的揮手讓那個喀卜人走開之後,傑迪朝着莎爾?班瑞攤開雙手,“讓克里託長者返回營地恐怕是個錯誤,雖然他上次前來法蒂蓋爾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不過畢竟我們不是來觀光遊覽,而是去千****總部的。千法之堡這樣重要的建築應該不會隨便換地方吧?”
莎爾?班瑞把投向長街盡頭的目光收了回來,眼底似乎有着一絲迷惑的味道。“這真是個有趣的改變。”她的聲音輕如囈語,不過隨即就微笑了一下,擺脫了這種有些古怪的情緒,“傑迪,在這樣的城市裡面,嚮導一定不會少,你只能看到喀卜人,是因爲用錯了方法。”
傑迪朝織魂者目光所指的方向瞥了一眼,除了忙碌的喀卜人和縮在街角、身裹破衣的乞丐之外,街道上可以說是空空蕩蕩。“我怎麼看不到嚮導的蹤影,莎爾女士,這還需要什麼特殊的手段嗎?”
莎爾?班瑞指了指傑迪身上的舊長袍,“這東西穿在身上,看上去就像是個落魄的學士,口袋裡面沒什麼錢,身份還比一般平民要高貴很多。有眼色的嚮導會主動接近這樣的人嗎?”
傑迪的嘴裡“嘖”了一聲,曾經酒館跑堂小弟的生涯片段閃過腦海。這樣的客人確實是跑堂小弟們最爲厭惡的,騎着劣馬的流浪騎士,還有家境敗落的窮貴族,明明窘迫得連一杯像樣的麥酒都買不起,卻還自矜身份,叫嚷着要這要那。爲他們服務的話,小費是不要想了,稍有怠慢說不定還有大耳刮子贈送。
想到這裡,傑迪露出了一個有些懷念的笑容,然後伸手到長袍的暗袋裡面,掏出了一枚金幣。“這曾經是我的夢想。”他一面說,一面用拇指把金幣彈入空中,“像個真正的貴族老爺那樣生活,每天睜開眼睛的時候,枕着柔軟的羽毛枕頭,頭上是屬於自己的屋頂。”
金幣還沒落地,一個全身都包裹在灰色斗篷裡面的身影就沿着城牆走了過來,站在十幾米外鞠了個躬。“歡迎來到奇蹟之城,兩位,歡迎,需要嚮導嗎?爲您介紹最好的麥酒、最舒適的牀鋪,以及行走在法蒂蓋爾街道上的一切禁忌。包您滿意。”
這個聲音聽上去意外的年輕,傑迪挑了挑眉毛,手指一動,跌落在塵埃之中的那枚金幣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動,騰空而起,飛到了那個人的面前,然後停留在那裡。“我和我的朋友現在不需要麥酒和牀鋪,我們要去千****的總部,你知道它在什麼地方嗎?”他輕描淡寫的詢問說。
自稱嚮導的年輕人顯然被傑迪的這一手嚇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兜帽隨之晃動不已。“非常抱歉,原來是尊者大人。”他吶吶的回答說,同時再次鞠躬,頭顱謙卑得低到了腰帶下方,“千法之堡,啊,尊者大人,我當然知道,請隨我來吧。”
傑迪點了點頭,比了個手勢,示意年輕的嚮導收下那枚金幣作爲報酬。嚮導小心翼翼的伸出雙手,將漂浮在面前的金幣攥在手心裡,那份黃金特有的沉重質感讓他鬆了口氣。據說有些尊者大人喜歡用幻術捉弄平民,甚至貴族,但是顯然這一位沒有類似的惡劣愛好。
“千法之堡位於城市的另一邊,步行的話需要走上半個小時。”嚮導將金幣塞進斗篷下面最深的暗袋,然後用帶些巴結的語氣建議說,“尊者大人,如果您允許的話,我可以去僱一輛代步馬車嗎?”
“可以,你去辦吧。”傑迪略一點頭,再次從懷裡掏出一枚金幣,彈到了嚮導手裡。嚮導不由得輕輕抽了口氣,“您真是太慷慨了,尊者大人,剛纔您付的那枚金幣就已經超出了我能提供的服務價值,連僱傭馬車的錢都有了呢。”不過話雖然這麼說,他還是飛快的收起了金幣,然後轉過身,朝着一條小巷打了個響亮的唿哨。
馬蹄得得聲和車輪軋軋聲隨後響起,一輛滿是黑灰和蛛網的馬車從小巷之中駛出,坐在車手位置上的是個上了年紀的人,有着武士的高大身材,不過皮膚鬆弛,頭頂光禿,看上去比實際的年齡更爲衰老。這個人明顯是經歷過許多場血腥廝殺,臉上和手上都留着深刻的疤痕,尤其是一道血紅的傷疤橫過半邊面孔,如果不是被和善謙卑的表情所緩和,一定會顯得兇惡駭人。
“阿紋,有客人嗎?”老馬車伕的聲音顯得意外的柔和圓潤,一點都沒有沙啞蒼老的感覺。
“是兩位尊者大人,老謝克,五枚銀幣的大生意,到千法之堡去。”嚮導阿紋大聲回答,同時比出一連串複雜的手勢。傑迪眼神微微一動,轉頭看向織魂者,“這是……”
“沒錯,暗黑精靈手語,真是越來越有趣了。”莎爾?班瑞在心靈通訊裡面回答說。“沒關係,無論他們曾經有什麼打算,現在……沒人敢對兩位尊者心生冒犯。”
正如莎爾?班瑞的斷言,馬車一路上通行無阻,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十幾分鍾之後,馬車停了下來,嚮導阿紋推開車門朝外面張望了一下,然後跳了下去。
“兩位大人,前面不遠處就是千法之堡。那裡不允許平民隨便接近,非常抱歉,馬車必須停在這裡了。”
傑迪動作輕快的跳下馬車,擡起雙眼向前看去。千法之堡是座富麗堂皇的塔羣式建築,具有某種神秘主義的華麗風格,當然,有關於魔法的一切都傾向於神秘主義。一座最爲高大的白色塔樓矗立在所有尖頂塔樓之上,纖細的塔身完全由白色石材構成,表面打磨得無比精巧光滑,即使是天空陰霾密佈,依然在閃閃發光,彷彿在塔樓內部有光源一樣。
較低的三座尖頂塔樓也各具特色,其中有一座被蒼白色的氣流旋繞,還有一座的窗戶明暗不定,發出隱隱雷鳴的聲音。最後一座尖頂塔樓完全由鋼板和鉚釘結合而成,每一塊鋼板上面都鐫刻着古樸的符文,時不時有一道淡紫色的閃電沿着塔身劃過,讓所有符文都明亮起來。
“那是骨塔、雷塔和機械塔,分別屬於千****的三位紫袍導師,最高的那座就是金袍大尊古柯奇閣下的白巖塔,不過想要見到古柯奇閣下,就連千****的尊者也必須提前預約才行。”嚮導阿紋朝着那邊指指點點的解釋說。
“也許我們無需預約,就可以見到那位古柯奇大尊。”傑迪?盧克斯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那裡剛剛長出些許絨毛,不過傑迪堅持認爲是成年男人的標誌。“好了,莎爾?班瑞女士,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們就去見見千****的尊者們吧。”
就在年輕的嚮導以爲交易已經結束,打算跳上馬車離開的時候,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的莎爾?班瑞突然開口,用柔和優美的語調說,“等一下,阿紋。”
嚮導阿紋停下了腳步,表情顯得有些迷惑,“隨時聽候您的吩咐,尊貴的女士。”他鞠了一躬說,“阿紋樂意爲您效勞。”
莎爾?班瑞沒有理會他,只是優雅的擡起右手,連嘴脣都沒動,就有一道炫目的綠色光芒從指尖激射而出。嚮導阿紋的動作快的幾乎讓人看不清楚,身體猛然一扭,歪斜着倒了下去,讓綠光從頭頂上飛過,同時整個身體都被一團突兀出現的黑霧所包圍。
老馬車伕發出一聲驚怒的吼叫,飛快的從座位下面拔出一把寒光閃爍的大刀。傑迪立刻舉起彎曲木杖,杖頭閃爍着負能量的暗色光芒,不過他還沒來得及施展任何魔法,織魂者看似漫不經心的揮了一下手,一股無形的氣流從傑迪?盧克斯的身側掠過,兇猛的撞上了老馬車伕,把他從馬車上打了出去,向後飛出了好幾米遠,才重重摔倒在地。
有那麼一瞬間,黑霧似乎打算溜進路邊小巷的陰影之中,不過最後卻沒有這樣做,而是漸漸散去,露出年輕嚮導阿紋的身影。“尊貴的女士,如果您是打算要我的命,那您就拿去吧,但是我可以知道這麼做的理由嗎?”
“你真的不知道?”莎爾?班瑞擡起手來,將長袍的兜帽推向腦後,露出美豔動人的容貌,以及細膩如黑色玉石的皮膚,“阿紋,別裝傻,你的父親是誰?”
阿紋明顯是抽了一口冷氣,肩膀一縮,然後又像是放棄了一樣鬆弛下來。“我不知道,大人,真的不知道。”他做出和織魂者同樣的動作——推開兜帽,露出明顯具有暗黑精靈特徵的臉龐,不過顯然線條要更爲粗獷一些,顯然有一半血統來自於人類。“我的父親沒有留下任何身份證明,他恐怕不知道我的母親懷了孕,如果知道的話,我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