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燦和豹子頭騎着馬,悠閒地綴在整支隊伍的最後面。
楊燦跨鞍打浪的動作極其優美。
畢竟在牧場裡待了兩年半,整天都在天高雲闊間和牛馬打交道。
如今的他不僅馬術精湛,箭術也極好。
行進之間,楊燦的目光不時就會落在屠嬤嬤所乘的那輛車上。
這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他的目標就在那裡。
豹子頭依舊對不能審問馬賊耿耿於懷,冷笑道:
“楊爺,你看到了嗎,殺死咱們公子的兇手,卻連咱們都沒資格審問。
索家人也太他孃的囂張了。”
不等楊燦回答,他又嗤地一聲冷笑,不屑道:“不過,且讓他們得意着,真以爲這就能拿捏了咱們?
就算公子爺還活着,他們也別想借少夫人的身份插手咱於家的事務,如今……哈,更是想都別想。”
“算了,不要發無謂的牢騷,免得被有心人聽見。”
楊燦微笑着提醒了一句:“咱們只要對閥主能有所交代就行了。”
聽了楊燦的話,豹子頭不禁沉默下來,過了半晌方纔悵然一嘆,幽幽地道:
“楊爺,你對閥主當然能有所交代,你是公子的幕客,一個文人,公子的死,和你無關。
可我老程……,嘿!其實我心裡有數……”
豹子頭仰起頭,一蓬大鬍子朝着天,意態索然:“不管我如何補救,都很難有好結果了。
閥主不會因爲公子之死而去責怪索家的,那……總得有個人出來承擔這個責吧?
這個人,除了我,還能是誰?”
豹子頭苦笑道:“楊爺,我老程不怕死,我只是不甘心。
你知道嗎?我給於家賣命快三十年了,拼死拼活的纔有了今天。
家人以我爲榮,兒子以我爲傲,我……真是不甘心……”
楊燦道:“老程,你覺得,閥主會不會因爲公子之死將你處死呢?”
豹子頭一呆,遲疑道:“那……倒也未必吧……,公子遇襲時,程某確實是鞭長莫及,閥主不是暴戾之人……”
楊燦微微一笑道:“那不就結了?閥主是不會處死你的,只要你不死,就還有機會。”
“還有……機會嗎?”
“一定有。程兄你一身武功不凡,閥主身邊又正乏人可用,你想,他怎麼會放棄你這個大高手呢?”
楊燦溫聲安慰道:“懲罰當然會有,但是隻要你還活着,就一定會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東山再起……”
豹子頭的眼中漸漸放出光來。
人在徘徊無措的時候就是這樣,迫切需要別人的認可與安慰。
哪怕是隻言片語的寬慰,他也會把這句話當成救命稻草,在心裡無限放大。
豹子頭喜悅地道:“楊爺到底是讀書人,端地有見識,嗨,老程這般不擔事兒,叫你笑話了。
不過,咱們長房裡現在憂心忡忡的又何止我老程一人?
楊先生,你說等咱們回了天水,長房長脈會馬上裁撤嗎?
閥主會如何安排咱們長房長脈的人?”
楊燦摸了摸下巴,沉吟道:“不會,閥主起碼也得等確定了咱們少夫人是否有了身孕吧。”
豹子頭先是一呆,忽然用力一拍額頭,驚喜道:“對啊!我怎麼把這茬兒忘了?
對對對,萬一咱們少夫人有了身孕呢……”
興奮的搓了搓手,豹子頭又開始患得患失起來:“楊爺,你說……咱們少夫人……她會有的吧?”
“瞧你這話兒問的,我哪兒知道呀?”
楊燦向豹子頭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那輛四馬安車。
我都這麼努力了,會有的吧?
……
今晚的宿營地在一片山腳下。
接受了之前遭遇襲擊的教訓,駐營之地背靠峭壁,防守更加嚴密。
早春時節,山上背風向陽的一面已經漸顯蔥綠,不似一路行來所見的荒涼,因爲快要進入天水了。
天水位於渭河上游,氣候較爲溼潤,是天隴地區一塊難得的膏腴之地,土地肥沃,民勤稼穡,堪稱隴右糧倉。
山腳下,大帳已經立了起來,這種大帳不管是拆卸還是安裝都需要大量人手,耗費大量時間。
但是對於巨室豪門而言,這些事情不能省。
他們不缺人手,貴族該有的排面不能丟。
大帳裡,燭火在銅雀臺上搖曳着,索纏枝坐在梳妝檯前,柳腰欲折。
沐浴已畢的她披散着一頭秀髮,秀髮已經梳理好了,光可鑑人。
但她還是一下一下地梳着,似乎那秀髮依舊凌亂不堪,就像她的心情一樣,亂糟糟的。
小青梅本來是負責給自家姑娘梳理頭髮的。
可今晚不知怎地,姑娘總是嫌她梳理的不好,自己搶過了象牙梳子,青梅只好去鋪牀。
那被褥依舊是大紅色的,上邊繡着鴛鴦戲水。
不是他們不想換,是因爲索家陪嫁的諸多物品中,壓根兒就沒有素色的被褥。
青梅一遍遍撫着那牀單,撫得一點褶皺都沒有。
可是想到今早看到的那條凌亂的扭在一起的牀單,她就覺得自己此時的行爲毫無意義。
明早起來,這條牀單依舊會是凌亂不堪的一條吧?
那種事,究竟是什麼滋味兒呢?姑娘爲什麼總是會發出那麼古怪的聲音?
那“壓箱底兒”就是幾張並不連貫的圖畫,對一個毫無經歷的人來說,哪怕看再多遍,也只能似懂非懂,難怪她始終想不明白。
楊燦從夜色中走了過來,在大帳外站住了,因爲屠嬤嬤正幽靈似的站在大帳前的陰影裡。
“屠嬤嬤。”
楊燦向屠嬤嬤客氣地打了聲招呼,那模樣,帶着三分卑微、三分畏怯,還有四分的情切。
這非常符合他此時的身份和該有的心情。
屠嬤嬤沒有看破他的僞裝,瞧他那副模樣兒,不禁滿意地牽了牽嘴角兒,伸出一隻枯瘦如老枝的手來:“把腰帶解下來。”
楊燦的腰間繫着一條素白的帶子,路上條件簡陋,這就相當於給公子帶孝了。
屠嬤嬤顯然不想他帶着這麼刺眼的一條東西進去,壞了索纏枝的興致。
楊燦急忙解下素帶,雙手交給屠嬤嬤。
屠嬤嬤向四下掃了幾眼,又衝楊燦一歪頭,同時揚聲喚道:“青梅,出來。”
聲音傳進帳中,索纏枝手中的象牙梳子忽地一頓,坐在牀沿兒上的小青梅“嗖”地一下彈了起來。
“姑娘……”青梅下意識地呼喚索纏枝。
索纏枝看着鏡中那張漸漸爬滿紅暈的女人的臉,從鼻腔裡發出一聲細不可聞的輕哼。
小青梅懂了,舉步就往帳口走去。
楊燦正要走進大帳,迎面走來一個香扇墜兒般小巧玲瓏的少女。
兩人同時向左,又同時向右,彼此躲閃了幾次,全都完美地避到了一起。
於是,小青梅雙手掐腰,氣鼓鼓地瞪向楊燦。
她可沒有忘記,姑娘身上有好多淤青都是眼前這個臭男人的手筆,小姑娘有點同仇敵愾了!
楊燦微微一笑,向後退了兩步,給她讓開了位置。
小青梅這才輕哼一聲,傲嬌地揚起下巴,“嗒嗒嗒”地走了出去。
她的小屁股很翹,像一顆汁水充足的桃子,雖然還略顯青澀,但已預示了它未來的甘美。
楊燦回頭看了一眼,屠嬤嬤已經在帳圍子邊兒上坐下了。
那道乾瘦的背影,像極了蹲伏在屋檐上的一隻脊獸。
楊燦走進大帳,把帳門兒關了起來。
青梅想要離開,可不知怎地,卻又想要留下。
躊躇了片刻,她還是悄悄走過去,和屠嬤嬤隔着一道帳門兒,自覺地蹲進了大帳的陰影裡。
屠嬤嬤的臉上,再度浮現出了一抹意味難明的笑意。
帳中,索纏枝依然在對鏡梳妝,似乎全然不知楊燦已經走進來,直到楊燦的身影出現在鏡子裡,她的身子才微微一顫。
帳中頓時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帳角的銅漏滴水聲一下子變得清晰可聞了,一滴、兩滴、三滴……
索纏枝的心跳也開始加快了,一下、兩下、三下……
平均那滴漏每滴一滴水約爲十秒,這段時間裡,正常情況下一個人的平均心跳應該在十五下左右。
可索纏枝感覺她的心跳頻率至少翻了兩倍,她都能聽到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聲了。
“一個頭發還要梳多久啊?夜深了。”楊燦往榻上大字形一躺,一副懶洋洋的死樣子。
索纏枝從鏡中窺見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象牙梳子被她重重地拍在了梳妝檯上。
“姓楊的,你要搞清楚,你的生死可是操在我的手中!”
索纏枝從錦墩上轉過身來,柳眉倒豎。
她覺得,必須得給楊燦立點兒規矩了!
憑什麼你要作踐我!
憑什麼你可以對我爲所欲爲!
憑什麼你讓我盤着我就得盤着,你讓我趴着我就得……
“你……你要幹什麼?”
一見楊燦站起來,索纏枝登時就慌了。
她想逃走,可屁股就像粘在錦墩上了似的,根本挪不開。
楊燦並沒向她走近,而是悠然走向榻邊的一張三足卷耳幾,打開一隻香料盒兒。
略一挑選,楊燦就選中一款寧神靜氣、氣味幽淡的香料。
他熟練地用銀勺填進香爐,又引燭火點燃,一縷幽淡不膩的香味兒,迅速流逸開來。
然後,他才走到索纏枝身邊,輕輕一彎腰。
索纏枝的身子一輕,又被楊燦抱在了懷裡。
索纏枝大怒,她想順勢摑楊燦一個嘴巴,她想用膝蓋猛頂楊燦的小腹,她想聲色俱厲地喝令楊燦給她跪下……
等她想完了,就發現自己再次騰雲駕霧地飛到了牀上,並且在大牀上顛了幾顛。
“你……你,你先把燈熄了。”
一見楊燦走近,索纏枝顧不上發怒了,她覺得規矩什麼的不妨慢慢給他立,總得有個過程嘛。
楊燦微笑着答應一聲,轉身去把帳中的燈火一盞盞地熄滅,卻在距離牀榻尚遠處留下了一盞。
索纏枝咬了咬嘴脣,聲若蚊蠅:“還有一盞呢。”
“留着吧。”楊燦回答了一句,索纏枝就不吱聲了。
沒關係,留就留吧,你看我讓他熄燈,他不也聽話了麼?
這就是一個良好的開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