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6 博哥先成了
工作這種事,你以爲是個算式,你把等號左邊都寫好了,將該安排的人都安排了,該囑咐的點都囑咐了,右邊總該能得出個結果來吧?
當然,結果肯定是會有的,但那是個變量,多數時候甚至連等式左邊你認爲沒問題的定量都會成爲變量,時不時還會有新的狀態量插進來,簡單的加減乘除也會莫名其妙地編程微積分。
真到換省煤器的時候,一開工,什麼問題都來了,缺這少那,機箱給水都是問題,上面調度批的停電工期還死卡着,一切要以不耽誤生產、供電爲前提,一系列事情搞得張逸夫焦頭爛額東奔西跑。這其實就可以歸結爲管理體制的問題了,拿東電來說,所有維護工作由總部的專門團隊負責,交流順暢責任明朗,這方面的人才也都集中在一起,方便做事。而眼下華北局下面每個廠都有自己的維護檢修隊伍,覺悟不同水平不一,過去負責主要施工的電建又不熟悉當地電廠,這就造成了細節上的障礙,沒人願意負責,那就往上反映吧!
於是大批的無聊的問題反映到了節能辦,張逸夫能做主的做主,自己也拿不準的還要去找生產處商量,各電廠情況不一,參差不齊,除國產設備外,蘇美的日國的設備都有,到最後的疑難問題,還是要靠生產處最後去一個電話解決。
謝天謝地,這會兒主事兒的不是袁鐵志了,不然節能計劃要推個兩三年了。不得不說,每個袁鐵志的背後,都必定會有一個負責擦屁股的苦逼,苦逼擦得久了,已然是神級技術骨幹。如今有出頭的機會,苦逼還是很感謝張逸夫的,外加全局的人都希望趕緊結束這可怕的工程。因此相當配合,這才能如期推動進程。
白天忙完。張逸夫腦袋裡已經亂成一團,晚上還要再商量見不得光的事情,也不知道創業期什麼時候是個止境。
恆電的整個發展歷程中,張逸夫基本上一毛錢沒沾着,向曉菲眼看就要背一屁股債了,但有個傢伙,是着實發家了,被迫成爲投機主義者的投機主義者撞上了恆電這個大大的機緣。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成就了一番偉業。
此人必定是博哥!
坐在博哥的吉普內,來到博哥的豪宅前,張逸夫那個恨吶,小丫的活得太瀟灑了。
小樓不高,只有六層,小區不大,也就兩幢樓,放在十幾年後這樓怕是一無是處,但現在就是豪宅,因爲商品房幾乎僅此一處。
停車位?滿天下都是停車位。橫着停也沒人管。
博哥舒服地鎖上車晃着鑰匙跟了上來:“走走,三層。”
“牛逼啊博哥!”張逸夫是真的恨他,也是真的讚歎。
“還不都是託你們的福。我就喝口湯!”博哥大笑道,“也不是什麼好房子,不如國家分的。”
“多少買的?”
“挺貴的還是,一平米小一千,全下來幾萬塊了。”博哥肉疼的皺了皺眉,“比我這二手車貴。”
博哥說着,掏出御用的蘇煙遞了張逸夫一根,隨後抽着煙擡頭指着三層:“你看那窗臺兒上架着鴿子籠的就是我們家。”
張逸夫跟着來上一根,終於遇到了他第二個想抽的人。
他忍着悲痛問道:“還有空的麼?我躥騰家裡也湊錢來一套。”
“早滿了!我也是託關係才弄到的。這本來是一個單位蓋的宿舍住房,結果單位出了麻煩……然後想辦法……”博哥前前後後說了一溜夠。最終意思就是最開始的時候沒關係你買不到,到現在有關係也買不到了。
張逸夫只得一聲嘆息。這倒無所謂,過兩年商品房就該起來了,機會多得是。
博哥最後感慨道:“逸夫,信我的,還是在體質內好,體質內分房都是白給!我當時就是沒趕上,還沒結婚呢,結果就被開除了!”
張逸夫隨即笑道:“那你覺得,你呆在體制內混得除服,還是現在舒服?”
“真的,體制內舒服。”博哥沒怎麼思索便答道,“那會兒,隨便幫人一個小忙都有禮收,每天舒舒服服過來,走到哪裡都是爺,別人都得管我叫哥。現在?說老實話,也就你跟曉菲給我個面子,叫聲博哥,出去辦事兒我都是當孫子的。”
人果然沒什麼就想什麼,這個問題幾年後再問博哥,估計又會有不一樣的答案了。
二人一路聊着上樓進屋,博哥真是個糙人,那麼會辦事兒卻完全不會裝飾,新家地上鋪着一種塑料紙的“地片兒”,廁所是大白瓷磚,一切從簡,倒是陽臺上的鴿子們伺候得相當好,精裝修鴿籠。
二人坐定,博哥拿了幾張模糊的複印材料放在桌上:“合適的基本就這仨了,你看看吧。”
張逸夫點了點頭,拿起翻開來看。
眼看融資就要到位,是時候選新廠址了。
直接搞地皮旱地拔蔥,從制度上就很難走通,困難重重,外加建築成本設備成本水電成本跟設計院建築公司電力局水利局工商稅務巨扯皮,沒個兩三年必然沒法開工,而且中間哪個環節黃了,恆電基本就都廢了,拿着幾百萬雖然覺得挺多的,那也不敢這麼造次。
因此拿下一個幾近停工的廠子依然是首選。
博哥指着張逸夫先看的一張紙道:“這個是冀北的一個鋼材廠,屬於冀北什麼局的單位,已經停工很久了,價格也好談,可以一口氣籤10年的使用權,只要不違法亂紀,幹什麼都可以。”
“條件是不錯……就是太遠了,而且估計裡面的設備水電也都癱瘓了,要開工得大整,在那邊招工也困難。”
“是,這個便宜好談是有道理的,就是因爲條件太次了,那邊才什麼條件全答應。”博哥翻出第二張接着說道,“第二個條件就好很多了,也在薊京,薊鋼的一個老廠,現在搬到更大的廠區了,這個基本就沒用了,薊鋼是好單位,廠子我也看了,不比二修差。”
“價格呢?”
“首先他們不可能籤優先轉讓協議,就算10年後也不可能出讓這個資產,要籤使用協議最多籤兩年,他們還打算搬走設備,要用那些設備的話估計又要另付一筆,全算下來,一年七八十萬吧,同時還要接受他們定期檢查,確保咱們沒亂搞,另外他們還要保留隨時終止合同的權力,當然會賠一筆錢。”
“瘋了吧?他們?”
“沒辦法啊……薊鋼,大單位麼,硬氣。”博哥嘆了口氣,“這個也無法接受的話,就只剩下最後一個了,廊郊那邊的造紙廠,基本沒效益,兩百多人,條件跟這邊二修廠差不多,可以籤,就是要養活那兩百多口子。”
“養一堆造紙廠的人幹嗎用?”
“人家開口就那條件啊……”博哥擺了擺手,“能找到的就這些了,你要都不能接受,我就奔東北去,那邊停工的廠子多。”
“哎……”張逸夫放下這些完全無法接受的廠址,長嘆一聲。
其實轉戰東北是個非常好的戰略,成本要低很多,選擇要多很多,地市政府更是求着你去那邊投資,爲了彌補那可怕的就業率,他恨不得給你免稅。
但那樣的話張逸夫就鞭長莫及了,除非自己申請調到東北局。
“你再找找吧,附近的。”張逸夫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可以再遠一些,不行去津隅那邊也看看。”
“我的祖宗呦!您這真想什麼都帶啊?”博哥哭嘆道,“要不我找找國土局得了,看能不能想辦法給您弄快地兒?”
“也成。”
“我去!你還真拿我當個人物?”博哥哭笑不得,“那我再找着吧,你也找渠道打聽打聽,你好歹是系統內領導,總能找到類似二修廠這樣的地方的。”
“薊京地區還真沒了。”
“哎……”博哥也是嘆了口氣,點上煙沉默半晌,而後納悶兒道,“我就奇了怪了,二修廠有什麼不好的,你們到底哪裡惹到領導了?”
“那領導心術不正,沒法多談。”張逸夫擺了擺手。
“嗯……”博哥又是思索一番,而後正色道,“逸夫,這話就咱倆說,我就是提一個方法——換廠,橫豎都興師動衆,勞民傷財,這筆投入的五分之一,不,哪怕五十分之一,拿出來哄好那位領導……”
“免談。”張逸夫擺了擺手,“這路子不行,那領導將來一出事,第一時間就把這事兒端出來了,曉菲要坐牢。”
“…………”博哥啞然道,“全天下都這樣,哪這麼容易出事?”
“博哥,物極必反,樂極生悲。”張逸夫拍了拍博哥道,“爲了生存,可以鋌而走險,爲了賺更多的錢,爲了發展鋌而走險,咱還沒跌到那份兒上。”
博哥自然無法認同張逸夫的想法,他自己原先就是體制內的,見了太多,出來之後見了更多,張逸夫這些話簡直像放屁一樣,只有在未來的某一天,他真的見識到什麼叫樂極生悲,見識到真正的嚴肅紀律,纔會意識到張逸夫現在的小心謹慎並不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