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白部長的會議還有半個小時召開。兩個小時以後，是夏股長組織，您主持的召見全國工廠代表會議。”
姜副部長點了點頭，她今天穿着一件含蓄內斂的黑色襯衣，一條普通的的黑色褲子，秘書殷勤地打開車門，她不發一語地走了進去。
“姜副部長，我們是馬上過去？”司機恭敬地問。
“立刻。”她言簡意賅地回答。
車行駛在北京寬闊的大路上，姜副部長閉上眼睛養神，頭舒適地靠在靠背上，忽然隨意地問：“上海那邊怎麼樣？”
“啊？”前排的秘書一下沒反應過來。
姜副部長緩緩睜開眼睛，沉聲說：“那個新來的公司，有沒有和學校合作？”
秘書這才反應過來，想了想回答：“他們找過學校，但是您的電話擺在那裡，學校並沒有選擇和他們合作。不過……”
秘書適時地住了嘴，姜副部長波瀾不興的開口：“接着說。”
“他們……提出了一項大投資。”秘書悄悄觀察了一下姜副部長的臉色：“計劃……投資五千萬美元，在上海興建一個地標建築。另外，還打算投資一部動畫片。我估計可能是和上美合作。”
姜副部長點了點頭，過了很久才發出一聲淡笑。
“胡鬧！”
“地標建築？這是他能夠做的事情？他是想做什麼？把資本主義的烙印打到中國？簡直是不知所謂！”她的臉完全寒了下來：“最開始，我看着這個公司迴歸，還認爲他們一心報國。做遊戲就做遊戲，現在都要開始涉及地產了？買國家的地？誰給他們這個膽子？不務正業玩物喪志！”
沒人敢說話，過了好一會兒，秘書才低聲道：“領導……中國已經在計劃放開土地監控了……而且，彭先生就在秦皇朝，首長都沒說什麼。我覺得……”
“你覺得？！你能代替誰做這個主？”姜副部長狠狠瞪了他一眼，對方立刻低下了頭，不再開口。
“你也知道是計劃，是，我們的計劃是出、臺了。但是這始終是計劃！適用於哪些人，不適用於哪些人，他自己就應該弄清楚！一個剛剛回來的公司，考察期都沒過，就開始伸手要土地！朱市長居然還批了！簡直是玩忽職守！”
她越說越氣氛，胸口起伏了好幾次，秘書立刻掏出一瓶藥：“領導？”
“我沒事！”姜副部長撫着胸口，冷冷地說：“我還不信治不了這些妄自尊大的外國企業了！一個二個從國外回來就眼睛長在頭頂上！要錢要政策要土地，他們還有什麼不要？！以後是不是直接找央行要錢？擡轎子迎回來這些大爺，就是讓他們來作威作福的？”
“直接給相關部門打電話，告訴他們對待這樣的公司，要防止‘資’的滲透，拒絕糖衣炮彈的腐蝕。要是誰違反了，我不介意在大會上和他理論理論。”
沒人敢說話，姜副部長的脾氣，誰都領教過的。
秘書知道，別人是自己投資的五千萬，還是美元，上海的地多的是，市長不拿這些爲民造福拿什麼去做市政府的錢？公益工程的資金從哪裡來？
而且……這個秦皇朝不是地地道道的中國企業嗎？
但是，這些他不能說，既然選擇了領導，而且是一位脾氣火爆，極其自信自負的領導，有些話肯定要三思而後言。
斟酌了很久，他終於咬牙道：“領導，這樣會不會讓首長……”
“會什麼？你是副部長還是我是副部長？什麼事情都要報告首長，要我們幹嘛？”姜副部長哼了一聲：“看着點那個公司，別讓他們再做出出格的事情。他現在是一個標杆，我可不想看到標杆給國家抹黑！”
她舒了口氣：“就這樣吧，這次的提醒他應該明白了，等再過幾年，我找個機會鬆一鬆。希望這次告誡這個年輕人能聽得進去。”
她卻從未想過，商場，時間就等於生命，幾年時間，誰能等得下去？誰又知道會不會出現什麼別的變動？
“是。”秘書考慮了一會兒，還是補了一句：“但是領導，新聞聯播和焦點訪談會對他採訪，您不怕……”
“他敢？！”姜副部長這次是真的動怒了：“他是私營企業！現在地位都沒落實，我就不信他敢在這上面說出來！小彭難道不會告訴他是誰在提醒他？”
一天的時間，很快過去，晚上六點四十分，她才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了家。
家裡很冷清，她孫子孫女都和兒女住在別的地方，只有一位傭人，桌上早已擺上了飯菜。
她習慣性地拿起晚報翻了翻，隨手丟到一旁，打開電視，坐到桌子旁拿起了筷子。
她輕輕舒了口氣，夾起一片醋溜白菜，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感覺自己得到了片刻清閒。
條條廣告，在電視上滾動着，很快，就到了六點五十九分。
她臉上浮現出一絲隱晦的笑容，每到這個時候，她就感覺一種難言的舒爽。
看啊……這些事，這些人，我都天天見，現在自己在電視機前看着自己每日的所見所聞，那種莫測的感覺，大大地滿足了她的心理。
“五糧液酒，爲您報時。”她掛着一絲淡淡的笑容，隨口說着下面即將播出的五秒倒數廣告。
“秦皇朝電子娛樂公司，爲您報時。”
屋子裡，忽然安靜了。
五秒廣告之後，是“滴，滴，滴”的秒針聲音，安靜地如同停屍間。姜副部長嘴角掛起的笑容，都全數凝固在了自己臉上。嘴脣還固定在報時的時字上面。
電視裡，“滴”過了一秒。
這個聲音，就像一聲警鐘，讓她整個人都從冰水裡出來那樣，猛地回過神來。
那是什麼？
自己是不是看錯了？聽錯了？
她的目光，看向了電視，卻愕然發現，上面已經連續播放了整整一個月的五糧液商標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碩大的熊貓標誌！下方，金色的QINDYNASTY幾個英文字母，讓她眼睛都在發痛！
“滴……”又是一聲輕響，他這次徹底地醒了過來，“啪”地一聲，重重地把筷子放到了桌子上，桌面都爲之一頓。
“簡直無法無天！”她憤怒地怒喝出來，長久高高在上的地位，加上女人本來有些尖的嗓子，讓這一聲迴盪在整個屋子，傭人剛端着一碗湯出來，嚇得渾身都抖了一抖。
“這麼提醒他，他居然還敢這麼高調！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一個剛回歸的公司，誰知道是不是日本奸細！”她臉都氣青了，無它，這就是一種表態，按照她的設想，秦皇朝知道自己這種地位的人提醒他，應該夾起尾巴做人，低調度過幾年的觀察期，他竟然敢把廣告打到新聞聯播上？
置她於何地？！置她的提醒於何地？！
“他到底眼睛裡還有沒有中國領導！”她重重拍了下桌子，筷子“嘩啦啦”一聲掉落在地上，臉色在鐵青和漆黑之間變換不已，微張的嘴裡出氣聲重地嚇人。
“這是國有企業的廣告欄位，他憑什麼這麼佔了？錢多？錢多就可以看不起國有產業？什麼時候準一個外國公司在中央臺新聞聯播之前打五秒廣告？太過放肆！”
“嘩啦”她猛然站了起來，一股怒火從心底直衝天靈蓋，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電話旁，抓起電話一個電話就打了過去。
“蘇副臺長……呵呵，你還知道問好？你還好意思問好？！我問你，秦皇朝的廣告，誰批准你放上去的？！你們知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啊？……什麼？知道？知道你還放電視臺？中央臺什麼時候成了這種銅臭的場所？你的階級立場去哪裡了？”
一同疾風驟雨一般的訓斥，她嘆了口氣：“你也是老同志，怎麼會犯這種階級錯誤？這個公司你詳細瞭解過嗎？他們的董事長在塑造人格的大學年代在香港！實習在日本！主要業務在日本！”
怒火就像實質一樣在她血管裡蔓延，她的聲音又高了起來，手不由自主地指着前方，厲聲道：“他們平時不迴歸，上海一開放就回歸！明明是思想有問題！這種公司做到再大我也不承認他是中國公司！我在這裡攔住他們，不讓他們帶來外國的歪風邪氣，你呢？你就在這裡給我大！開！後！門！”
她氣得手把面前的茶几拍的啪啪響，這股怒氣，攔都攔不住。
她的氣，並不是來自於這五秒，而是一種尊嚴的挑釁！
秦皇朝是什麼公司？她是什麼地位？
她親自打電話提點，對方可能不懂她的意思？還這麼高調地做廣告，這還有沒有把她這個副部長放在眼裡？有沒有把她當領導？！
電話裡，顯然蘇副臺長也來了氣，恭敬中帶着一絲牴觸：“姜副部長，您是這麼說，但是首長卻不贊成。我們能怎麼辦？再說了，中央臺，加上世界上的記者，成千上萬人，我們一個臺也要包攬不少就業崗位啊。我們不打廣告，誰給我們發工資？”
火紅的怒氣差點沒有將姜副部長的天靈蓋衝開！
蘇副臺長話裡的牴觸，她怎麼可能聽不出來？
這更讓她火冒三丈，自己這種地位，一個電話居然比不過那個公司的幾個臭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