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薇,我在跟你說話。”蘇秦這樣一喊,雲薇纔回過神來。
“什麼?”
“我問你,還有沒有別的不舒服?”
其實也沒什麼了,“就是有點冷。”
蘇秦伸手打開了空調。
空調的風吹過來,雲薇才發現,是熱風。
這麼熱的天,“蘇秦,不要開空調了,我沒事,你肯定會熱。”
蘇秦將領帶拉開,笑得仍舊不羈,“你不用不適應,憐香惜玉是我的本性。”
話雖這樣說,可是蘇秦這個人,是越來越讓人難以摸透了。
醫院的檢查和她想的一樣複雜,雖然有蘇秦的關係在,一路綠燈不用排隊,可是相關檢查下來,還是費了不少的時間。
醫生拿着片子,問她:“你平時有沒有感覺到呼吸道不舒服?有沒有發生過哮喘?”
她回憶了半天,“有時候會稍微有點喘息,不過坐起來,很快就會好的。不過那都是極少的現象。”
醫生說:“從片子上看,你有慢性支氣管炎,現在是急性發作。你既然平時已經有了症狀怎麼不早點過來治呢?”
她本來以爲是扁桃體發炎,誰知道竟然會牽扯到支氣管,怪不得她前幾天感冒會那麼不容易好,原來是沒有對症治療。
醫生開了即刻注射的點滴,大大小小好幾瓶,她光看着就害怕,這些液體輸完不知道要到幾點,她公司裡還有那麼多事……“能不能帶回家附近去輸液?”
“不行,”醫生拒絕,“這裡面有特殊的抗生素。”
她只能硬着頭皮打電話給上司。結果和她想象的差不多,上司果然反應激烈,她解釋了半天,好不容易贏得了上司的諒解,不過真正的麻煩纔剛剛開始。她立即又打電話給BOSS,BOSS的口氣十分生硬,她甚至懷疑,BOSS根本聽不進去她的解釋,“就算是生病也得給公司打電話……客戶那邊你自己去解釋。”放下BOSS的電話,她立即從包裡找到電話本,尋找客戶的聯繫方式。
“雲薇。”偏偏這時候護士已經叫她的名字。
她只能歉意地對護士說:“對不起,能不能等一下?”
護士皺起眉頭,“快一點啊,藥都配好了。”
雲薇一邊想着要怎麼跟客戶賠禮道歉,一邊思量怎麼才能給對方降低損失,看看能不能將計劃書上重要的幾個方面,暫時口頭介紹一下。誰知道電話打過去,負責這個項目的經理很不好說話,根本不聽她的解釋,就是一通訓斥,她在一邊根本插不上話。
“今天早晨開會,我本來要定好計劃才能安排下面的工作,一天過去了,你們的計劃書我到現在都沒看到。你們這種工作態度,我沒法把後面的合作繼續下去。”
這樣鋪天蓋地的批評,在她記憶中還是頭一次。一點不留情面,被挑剔得體無完膚,她只能在一邊聽着,冷汗直流,電話也不敢放下,直到對方狠狠地將電話掛掉。
看來結果已經無法挽回了。可是她又不能坐以待斃,無論如何她都應該馬上去公司把計劃書打印好,恭敬地送去對方公司,就算是對方不再跟她合作,她也要盡她所能做到多少算多少。雲薇正想着要怎麼去跟護士說,她會晚幾個小時再回來,蘇秦已經買了東西走進治療室。
“怎麼還沒輸液?”
“蘇秦,”雲薇支支吾吾,“謝謝你送我到醫院來,我有點事要出去一下,一會兒再過來……”
蘇秦揚起眉毛,“怎麼?”
“有點事需要我去一趟公司,不弄好,我心裡也不放心。”
“你們老闆不聽你解釋?不然我幫你打個電話。”
她當然知道蘇秦的威力,就算她談砸了10個客戶,只要他說一聲,老闆也得給面子,可是……“不是老闆的問題,我和客戶說好了今天會把計劃書送過去,不能因爲我耽誤了別人,再說不過是送個計劃書而已,也沒什麼。”她以爲她解釋得夠詳細了,蘇秦應該可以理解。
誰知道蘇秦只是面無表情、財大氣粗地問:“多大的客戶?多少錢的方案?你丟掉多少,我可以給你補多少。”
不是錢的問題,她心裡就是不願意把這件事搞砸了。
“這個客戶對你來說有什麼特別嗎?”
“也不是。”
“不是?”蘇秦笑一聲,“是不是江源介紹給你的?”
雲薇擡起頭,僵硬地看着蘇秦,“也不是這樣,跟這個沒關係。”她只是覺得,對方是通過江源纔會信任她,她做得不好,總像是給江源抹了不光彩的一筆,江源都做得那麼好,怎麼能在別人心裡留下不好的印象。
“別自欺欺人了。”蘇秦擡起眼睛看她,“職場上丟掉客戶,應該不是第一次吧?用得着緊張得連病都顧不得治嗎?”
的確不是第一次,以前有過這樣的情況,她通常是極力挽回,發現沒有辦法改變的時候,去BOSS那裡解釋,BOSS雖然不高興,也不會怎麼樣。
她最近業績那麼好,只是出了一點錯誤,任誰都會原諒的,況且她又生病了,並不是故意不上班,雖然解釋能解釋得過去,但是她心裡怎麼也過不去,“今天這種情況,完全錯在我。”
“如果你覺得損失了客戶,我可以幫你介紹一個更好的,你公司那邊我也可以想辦法幫你解決,”蘇秦看着她,“你覺得怎麼樣?”
“不是你想的那樣。”
蘇秦不羈地笑一聲,“那是什麼意思?因爲是江源介紹給你的,所以你覺得不一樣,生怕做不好了給他丟面子,是不是這樣?”
她被蘇秦一句句逼問得說不出話來。
“你和江源才認識多長時間?就這麼喜歡上他了?”
“你別告訴我,你還把他當作是江顏。”
“不是……”
她的呼吸有點粗重,熱熱的氣呼出來,吸進的氣一片冰涼。她低垂着眼睛,幾乎能在視野裡看到自己的睫毛,像是被露水凝結過一樣,沉甸甸溼漉漉地壓在上面。
醫院走廊裡的燈光刺眼的白,讓人有一種眩暈的感覺,就像在夢裡。
“江顏不在了,如果你想重新選擇,未必要找他的親哥哥。你喜歡的應該是江顏那種類型,並不是他的外表吧?”
蘇秦的話說得她有些發怔。
“江顏跟我說過,說你最初遇到的是他哥哥,就算最開始的時候你和江顏在一起是因爲認錯了人,但是你們畢竟在一起那麼多年,那一開始的錯誤就已經不重要了吧?你不會連這個都弄不清楚。”
第一次有人這樣直接地問她這個問題,雖然江顏和江源那麼相像,她一次又一次地徘徊在他們之間,但是……“我清楚。”
江顏和江源,她能分得清楚,特別是催眠失效之後,她才發現,他們兩個人雖然是孿生兄弟,性格上卻那麼的不同。只不過她當時被自己製造出來的夢迷惑了,當時的痛苦就像一個催眠劑,將她整個人都麻醉了,就因爲她想要逃避,所以纔會輕易在心理治療前屈服。
但是現在,她把一切都記得清清楚楚。
“蘇秦,我已經記起以前的事,誰是江顏,誰是江源,我很清楚。”
蘇秦頓了頓,笑容不再像平時那麼灑脫,“雲薇,你知不知道我醒來之後聽說你和江源在一起,我心裡有多麼地憎恨你,只要想到江顏爲你付出了那麼多,你卻那麼快就愛上他哥哥,我就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那場車禍,對你們來說可能已經過了好幾年,但是對於我這個剛剛清醒過來的人來說,就像是在昨天,我失去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我接受不了,他到死還惦記的人,那麼快就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雲薇,如果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我還會理智一點地祝福你,可偏偏就是江源……江顏之前一直弄不清楚,你到底喜歡的是他,還是他哥哥,直到最後他還心存疑慮。如果不是這樣,他就不會急着要趕回來,可是到了最後,你給了他這樣一個答案,看着你和江源在機場親密地說話,當時我就想,如果江顏知道了,該有多難受。
那時我就決定,一定要找你問個清楚,我本來是想找到你,直來直去地說,後來我拿到了你之前的心理治療方案,我才改變了計劃。倒不是因爲別的,我只是覺得,第一,我突然說出事實,你可能會接受不了,江顏泉下有知也會怪我。第二,治療方案上只是說,你由於腦部受傷記憶缺失,給你製造了一段假記憶,我並不知道具體是怎麼樣的,偏偏知道的人是江源的朋友,不論我給出什麼條件,他也不肯說,我拿不準以前的事,你到底還知道多少,只能先試探你……於是我買了百合花和勿忘我。送花的人告訴我,你對這些花有反應,這樣我也就知道,你對江顏的記憶還是存在的,我可以約你出來,說以前的事,一直說到你想起來爲止,可是那時候我又見了江源。
大概江源這種人,不會將這樣的事告訴你……”
蘇秦不由得想起江源,這麼多年,他少有見到江源這樣的人。在醫院的那段短暫的談話,他本來以爲他會輕易佔上風,誰知道江源目光強勢,神情淡定,輕易的幾句反駁,就扳回了一輪。
“江源說,這是他和我之間的戰爭。”蘇秦笑一聲,“當時你還不知道真相,所以他這樣說,也是沒錯。後來,我提醒過你幾次,我想你應該可以慢慢地發現真相,你果然發現了,既然你什麼都清楚了,我也應該到此爲止,剩下的就由你自己來選擇,我已經決定不再主動找你……”
誰知道,後來的事,連他都沒想到,他會再去找她。
蘇秦笑笑,口氣有幾分輕視,“不是我小看你,雲薇,你這樣普通的女人到處都是,沒有出衆的外表,沒有出衆的氣質,走在街上我都不會去看一眼,可能是以前江顏把你誇得太厲害,我纔會對你好奇,纔會想要再去找你,也可能你和我一樣有着那麼一段別人不知道的記憶,看到你,我才能想起以前的那些快樂時光。總之,後來的事並不在我計劃之內。
沒想到,你和我又遇到一次車禍,你說奇怪不奇怪,我竟然會不顧自己,去保護你,可能是因爲我心底一直覺得對江顏有遺憾,因爲那次車禍也是這樣的情況,一輛貨車撞在隔離帶上彈起來壓在我們車上,如果那時我反應夠快,撲過去將江顏拉過來,可能江顏就不會死。雖然我一次又一次地給自己找到對你好的解釋,但是那次車禍之後,我發現我越來越想看到你,我越這麼想,你就越跟我對着幹,我的朋友來看我,你就躲在門外怎麼也不肯進來,忙這忙那最後走的時候都不打招呼。
臨做手術之前,我想,之前我雖然對你態度不好,但是也算是救了你,兩下總該扯平了,你怎麼也應該來看我,誰知道你來倒是來了,站在一旁不說話,還帶了兩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跟我聊天,就算是你知道我喜歡漂亮女人,可我以前怎麼一直沒發現,你這個人這麼善解人意?你帶來的果籃藏在角落裡,本來助理都要把大家送來的東西拿走,我臨時讓他把你帶來的水果留下來,你買的果籃是最小的,裡面的水果樣子也都夠醜,可是偏偏水果都挺好吃,我還沒吃過那麼甜的桃子。我打電話讓你給我再買點過來,誰知道我等啊等啊,就是不見你人影,我蘇秦還沒有遇到過你這樣的女人……無論我軟的硬的,你都不買賬。
我開party,漂亮女人恨不得都要擠進來,你卻寧願在公司工作,我給你買衣服你不要,送一大筆生意上門,你也弄得緊張兮兮的,生怕對不起我的錢,飯桌上敬我喝酒,飯桌下熬夜加班,真的把我當作一個客戶,就像不認識我這個人一樣。
江顏以前就說你,和別的女孩子不一樣,認真起來的時候不得了,我那時候還以爲他是誇大其詞,沒想到你真的是這樣。
去江顏墓地那天晚上,你看完《阿凡達》睡着了,我給你蓋毯子,聽到你抱着抱枕在哭,你模模糊糊地說話,喊江顏的名字,我才知道,之前我誤解你了,你一刻也沒有忘記過江顏。”
蘇秦笑了,“可人就是矛盾得很,以前因爲覺得你心裡沒有江顏氣你,現在卻因爲你心裡有江顏,心裡不是滋味。我一直想,你應該很快就會和江源分手了,畢竟你知道了全部,對一個欺騙過你的人,你不會再跟他在一起吧?而且他又是江顏的哥哥,你也知道江顏一輩子都活在他哥哥的陰影下,更何況他和江顏那麼不同,你總不能將他當作替身,就那麼繼續下去。江顏已經去世那麼多年,就算你要重新開始,也不應該找和江顏長得一模一樣的江源。否則,你這麼做,不論對誰來說都是不公平的。我說了那麼多,其實就是在給我自己找個合適的理由。江顏是我那麼好的朋友,按理說,我照顧你是應該的,可是我不應該喜歡上你。”
她的眼皮突然一跳,燈光也跟着跳躍,“蘇秦……”
“我知道你一直愛着江顏,可能不能去接受另外的人,但是人生總是要繼續,你應該有新的生活。誰也不可能永遠沉浸在過去當中,只要你願意,你可以不用解決任何事,把一切交給我,之後我會給你一個全新的生活。”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只覺得喘不過氣來,“蘇秦,你別開玩笑了。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她拿起東西從蘇秦身邊走過去,可還沒有走幾步,整個人被一股力量拽住,重新帶了回來,她本來就十分虛弱,微微掙扎間耗盡了所有的氣力,手上的東西再也拿不住,從手指上滑落,包掉在地上,裡面的東西都掉出來,噼裡啪啦地散落一地。
她的長髮飛起來遮蓋住了她的視線,她還來不及側頭撥開,感覺到耳邊一片溫熱,她驚訝地掙扎,誰知道她越掙扎他抱得越緊,直到那個吻結結實實地落在她耳邊,蘇秦這才放開了手。
液體掛了好幾個小時,雲薇回到家裡已經很晚了。手機、錢包,都被蘇秦拿走了,到了她家樓下才還給她。她一直等到蘇秦的車開遠了,纔拿了東西趕去公司。
公司裡大部分人都走光了,只有幾個人留下加班,她走進去,同事還驚訝,“雲薇,你怎麼這麼晚了還過來。”
雲薇笑着點點頭,打開辦公室的門,走進去,開燈,打開電腦。
其實這份計劃她可以交給部門其他人來做,可她就是覺得不放心,沒想到最後反而弄巧成拙。她一邊看計劃,一邊修改,只要她能想到的瑕疵都修改完好,之後纔將計劃書打印出來。這麼晚了,客戶那邊也該下班了,她抱着試試看的心態給對方打了電話,沒想到電話真的打通了。
客戶那邊的項目負責人,仍舊口氣不好,她還是鼓起勇氣說了自己的意思,“我現在就把計劃書給您送過去,希望您能看一看。”
對方毫不客氣地諷刺,“你們做事可真有計劃,現在都幾點了?你說看就看?我沒時間。”
電話很快被掛斷了。
雖然一再碰壁,她還是拿着計劃書趕到對方公司,到了門口又給客戶打電話。經過長時間的等待,這一次終於得到了接待。
她被請進接待室,很快就等來了項目負責人。對方看上去並沒有電話裡那麼嚴厲,整個人透着一股精明歷練的氣質,說話做事不拖泥帶水,下屬們個個不敢有一點鬆懈。她簡單地處理完手裡的事,擡頭看雲薇,“計劃書呢?”
雲薇沒想到事情會進行得這麼順利,她還以爲這份計劃書會費盡周折才能送出去。
負責人很快將計劃書瀏覽了一遍,然後用一種十分考究的目光看雲薇,“計劃書的內容是不錯,我會再仔細看看,徵求一下各部門意見,然後進行下一步。”
雲薇難掩臉上的笑容,真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轉機。
負責人站起身來,再次看向她,“你怎麼不早說你認識S醫學院的費教授。現在他在C市醫院做院長,這次的項目就是給C市做的。”
原來是因爲費教授的關係。
費教授,就是帶江顏研究生的那個老教授,江顏帶着她去過教授家吃飯,她特別喜歡吃師母自己曬的牛肉乾,最後走的時候,費教授還讓師母給他們帶上了一大包。她回去之後一口氣把那一大包牛肉乾都吃掉了,吃得兩腮都痠疼,江顏笑話她是個貪吃的小豬,可是沒幾天,江顏又要來了牛肉乾給她,然後一本正經地說:“老師家過冬的口糧都被你吃光了。”
那年過年,她和江顏一起準備了許多豐厚的禮物去看費教授,還在費教授家吃了一頓團圓餃子,熱騰騰的餃子出來,水蒸氣留在窗子上面,氤氳一片,說不出的溫馨。
江顏衝她擠眉弄眼,“還不快跟師母學學包餃子,等我們結婚了,請教授去我們家吃。”
她被說得臉通紅,一邊應付着笑,一邊把手伸過去,摸到江顏大腿,狠狠地擰了一下。
江顏愁眉苦臉地疼,她這才覺得心裡舒服了很多。
事後她想,她的小動作費教授夫婦肯定都看到了,回去的路上,她懊悔得不得了,在這種場面,她本來應該是端莊禮貌的淑女形象,這下子都被江顏破壞掉了。
“您怎麼知道我認識費教授?”
“我也是聽把你介紹給我的那個同事說的。”說着,她看了看錶,“費教授現在應該還沒走,你要不要過去見見?”
她其實很想去看看老教授,只是忽然在這裡見面,讓她有些措手不及,見到頭髮花白的費教授,想起以前的事,控制不住,眼圈就紅了。還好費教授拍拍她的肩膀,用十分平常的音調跟周圍人說話,輕緩的語調壓住雲薇的悲傷,將她的情緒穩定下來。
“雲薇啊,我們好久不見了,你也不知道去我家裡看看,你阿姨經常提起你,也不知道你現在怎麼樣了,要不是昨天江源跟我說,我還不知道你離開C市到這邊來了。”
“是江源跟您說的?”
原來是江源,她還以爲江源不知道這邊的事。
費教授正好要離開,客戶派車將教授送回賓館,夜晚的空氣有些涼,雲薇將教授送上車,“一個人在外地要多注意身體,有空給我打電話。”
雲薇不停地點頭答應了。
工作完成,大家可以下班了,對方的項目負責人心情也稍稍好轉,講起話和顏悅色,“我平時脾氣有些急,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頭仍然悶悶地疼,嗓子也有些啞,心裡少了一塊大石頭,比之前輕鬆多了。
回到家裡,她拿出手機給江源打電話。
江源出國那天,她到機場送他。她答應會按時給他消息,告訴他這邊的情況,實際上,她並沒有做到。她那時候覺得自己已經接近真相,甚至盼着江源離開一段時間,讓她靜靜地將一切想清楚。
家裡的日曆,還是上個月,上面標記着江源出國那一天。
那一天被她用黃色的熒光筆反覆塗畫,她甚至還在數後面的日子,熒光筆每畫過一個日期,她都會想,這一天,他出發,美國那麼遙遠,花在路上就要好長時間,他要解決的事又很多,大概需要留在那邊七八天,然後就應該能返程。她將月底的那幾天都畫上了小花。
她覺得那幾天他一定能回來,她期望他趕緊回到她身邊。
後來在海邊,她隱約知道真相之後,她再也沒有來看這個日曆牌,再也沒有去數,去期盼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她不敢去期盼,因爲她還不知道,江源回來的時候,她要給他一個什麼答案。
不知不覺,這個月已經過去了,江源還沒有回來。
想着要和江源說話,雲薇從桌子上拿了一片含片,吃了進去,她不想讓自己的嗓子聽起來太沙啞。
沒想到,電話通了,江顏反而是聲音沙啞的那一個,他的聲音低沉的,已經沒有了以前的那種清澈。她拿着電話,不知道該喊他什麼,按理說,江源給費教授打了電話,就應該想到費教授會跟她見面,他沒有任何的遮掩,那就是說,他已經承認自己是江源而不是江顏。
可是這兩個字到她嘴邊,卻怎麼也不好說出口。
她沉默着,看着窗臺邊盆栽,上面有一朵紫色的小花,花瓣半閉半合,在這個有些寒冷的夜裡,不知道是應該開放,還是蜷縮起來。
江源卻沒有遲疑,他微微一笑,“雲薇,受委屈了吧?”
不知道怎麼的,聽到他這句話,她忍不住鼻子一酸。
是委屈,她沙啞着嗓子跟客戶說話,可是客戶就是不肯聽她解釋,折騰了一晚上,她也沒有聽到一句關懷,也不知道是天氣冷,還是靜脈輸進去的液體太多,她整個人就像泡在水裡,冰涼冰涼的。
在人前她儘量地隱藏身體的不舒服,站在外面冷得不得了,連一個寒戰都不敢打,就是爲了能各方面表現得體,讓客戶滿意,挽回客戶,得到原諒。她其實是委屈,只是不願意表現出來,讓別人笑話。
但是江源又不會笑話她。
“沒有。”她吞嚥一下,聲音悶悶的。
他纔不會相信。
“我知道,那邊的項目主管是業內有名的脾氣差,我沒想到你會和她碰上,如果我早知道,就早點幫你,你一定能順利過關。”
雲薇低下頭,“不是,是我先遲到的,也不怪她。”
“雲薇。”
“嗯!”
“生病了,怎麼也不告訴我,還要我千方百計地去打聽。”
雲薇笑,小區裡新安裝了霓虹燈,在黑暗裡一閃一閃的十分好看,就像是夜幕下的繁星,她想起江源在樓下等他時的情形,她從樓上往下張望,就算是他站在黑暗中,也那麼顯眼,雪白的襯衣,就像鋼琴上的琴鍵,雪白的優雅,“反正我這邊發生什麼事,你都知道。”
“我是知道。”
“你還知道我認識費教授,好像所有事你都會算在我前面。明明在美國,卻像在國內一樣,對什麼都那麼清楚。”
江源笑了,“無論你那邊發生什麼事,都會有人告訴我。”
雲薇睫毛顫起來,“你不覺得這樣不公平嗎?你明明什麼都知道,卻在一次次地騙我。”
他彷彿輕輕地嘆口氣,“雲薇,這個世界上沒有多少事是公平的。”
“給我做催眠,又安排我去哪裡生活,然後又遇到我,這些是不是你早就想好的?”
江源靜謐了一會兒,“是,都是我早就想好的,一切都是按照我設想的進行,讓你遇到我,然後再騙你,讓你喜歡我。”
“你真可怕。”
“我從小就工於算計,已經不是你一個人這樣說我。我15歲那年選擇去哪個高中上學,我去找了那個學校的校長,告訴他我保證能考上某大學,讓他給我8萬元,我就去他們學校,那時候學校都追求一流大學的升學率,雖然我開的價碼不低,但是他們還是同意了。從那以後我就學會了算計,這些年,我身邊的所有事都在我掌控範圍內。”
他頓了頓,“雲薇,你給我打電話,是不是想聽我說一些你能接受的理由?”江源笑了,“雲薇,我這樣一個人,故意想要騙你,不會有什麼理由。”
雲薇的手輕輕顫抖,“我喜歡吃的東西,我做事的習慣,我想什麼你都那麼清楚。”
江源說:“要騙一個人,首先要了解她。”
“我想起來一些事,包括我在醫院的那段時間,你陪在我身邊。”
江源說:“那是因爲你父母去我家,正好看到了我,你當時情況不好,所以讓我常去看看你。”
雲薇笑,“我記得,有很長一段時間,你都在醫院照顧我。”
“一開始我本來只是抽空去看看你,可是後來你變得很粘人,那段時間,我正好有時間……”
雲薇笑容有些勉強,“江源,我還以爲,你會說,後來你常去,是因爲你覺得喜歡上了我。”
江源笑一聲,“喜歡,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雲薇看着自己的裙角,“如果我自己不發現,你準備什麼時候告訴我?”
江源笑,“可能會等我們結婚,有了孩子,我手上有更多籌碼的時候,如果完全讓我來選擇,我可能會一直不說,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在一種情況下,我會心甘情願地告訴你。”
雲薇想了想,“如果你不說,我還不知道要怎麼開口,你爲什麼會忽然想到要說,我還以爲,你起碼會等到回國以後……”
江源笑,“雲薇,我想過要用其他方法挽留你,可是我知道,現在到了要告訴你的時候,現在看來,這個不在我計劃內的選擇,也未必……就是件壞事。”
江源的話忽然讓雲薇有一種複雜的感覺,說不上來,只是覺得怪怪的,她從來沒想過江源會像今天這樣,將所有的事,用這種方式說出來。
“雲薇,你現在有沒有感覺不舒服?你那邊冷不冷?冷就要多添衣服。”
雲薇覺得江源今晚很奇怪,他少見的強硬與溫情,平常從來不表露在人前的情緒,恨不得今天全都表現出來,她打斷他的話,“你準備什麼時候回來?”
江源笑,“我也不知道,可能最近幾天,也可能……”他話說到這裡,突然之間不再說了。
他果然沒有準確的回答。
“江源,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江源笑笑,“沒有,我只是忽然想起來……那天我帶你去見的人,不算多,我應該再找一些人來……有空你去一趟我公司,左手邊有一個上鎖的抽屜,我讓助理把抽屜打開,抽屜裡有一個藍色的本子,你拿着,這本通訊錄,是我臨去美國之前整理的,上面的人都是你能用得上的,只要你跟他們說我,他們一定會幫忙……這次介紹那個脾氣不好的主管給你,主要是因爲她們公司在業內很有名聲,如果能跟她們成功合作,對你將來發展很有好處。”
雲薇靜靜地聽了一會兒。
“江源,你爲什麼要跟我說這麼多事,你說的這些準備讓我未來幾年能一帆風順?5年?10年?15年?”
“江源,你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
江源笑,“雲薇,你太高看我了,我只不過是忽然想起來,你可能會需要,我哪裡能看得那麼遠,5年,10年……”他頓了頓,“這些對我都太遙遠了。”
雲薇的手不小心碰在那朵含苞欲放的紫色小花上,花瓣忽然之間掉落下來,她嚇了一跳,沒想過這花是那麼的脆弱。其實她早應該想到,生命那麼無常,那麼讓人無法預料,她心底開始有些奇怪的痛,斷斷續續的,好的時候她能喘口氣,痛的時候整個人都像要攣縮在一起。
“江源,如果你再不回來,我就要追過去看你。”
江源笑,“我會回去的。”
“真的嗎?”
“真的。”
此時此刻,她寧願相信,他說的話是真的,他在國外沒有別的事,是她想得太多了,那邊工作完成之後,他就會風風光光地回來,他是青年才俊,才貌雙全,一定會有數不清的好日子等着他。
忙了一上午才真的體會到有錢人的威力。
你不理他,他就會用數不清的鮮花禮物轟炸你,你不收下,他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人送過來。
“雲薇,門口有你的花。”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雲薇放下電話,她本來已經不準備再跟蘇秦聯繫,可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她不得不給他打電話。電話一接通,不等蘇秦說話,她已經步入正題,“蘇秦,別再往我這裡送東西了,還有,把你已經送來的那些拿回去。”
門口已經擺了一大堆,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加起來比她以往二十多年收到的都要多。
蘇秦那邊似乎有人說話,雲薇還沒有分辨出來那些內容,蘇秦已經不避諱地開口,“那好吧,你告訴我,你喜歡什麼,我把你喜歡的東西送過去,再把那些你不喜歡的拿走。”
蘇秦開口說話,電話那邊的其他聲音立即終止,氣氛也有些怪怪的,雲薇愣了一下,“你現在在幹什麼?”
蘇秦笑一聲,得意洋洋地說了兩個字:“開會。”
開會時竟然不躲不避地跟她打電話,她這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大少爺。
面對蘇秦這樣的態度,她無計可施,只能把電話掛掉。
中午休息了一會兒,她的電話又響起來,她以爲是蘇秦又送來了什麼奇怪的禮物,誰知道電話那邊的是康怡。
“康怡。”雲薇還沒來得及客套。
康怡已經開口,“雲薇,我要見你。”
雲薇頓了一下,“那好,我出去……”
康怡馬上打斷她的話,“不用了,你跟門衛說一下,我自己進去。”
康怡忽然來找她,一定是和江源有關。
雲薇急忙站起身,不小心打翻了桌面上的茶杯,水灑了一桌子。她手忙腳亂地抽出紙巾來吸水,水在玻璃板上氤氳着,玻璃板下面的字跡變得模糊,來不及收拾乾淨,雲薇匆忙離開座位,走出來。
今天公司裡格外的靜寂,走廊裡只能聽到她腳步的聲音,樓梯旁的會客室開着門,窗戶大大地開着,一陣陣的風從窗戶吹進來,她從圓形旋轉的樓梯上走下,迎面遇見了康怡。
她見過幾次康怡,可是從來沒有見過康怡這個樣子,素顏朝天,眼睛紅腫,提着行李箱,整個人看起來像一朵潰敗的花,渾身散發着一股冰冷、潰敗的味道。
康怡擡起頭看雲薇,她的目光就像是一根尖厲的冰錐,一下子讓雲薇透體生寒。
路過會客室,大概是看到了那裡的安靜,康怡說:“我們去那邊說話吧!”
雲薇本想請康怡去樓上的會議室,既然康怡想在這裡,她也沒有異議,“好。”
康怡靠着窗子坐下來,十指蜷縮着放在身前,手指上戴着的黑珍珠戒指,像她的眼睛一樣,發着黑漆漆的光芒,“雲薇,你不問我是從哪裡來嗎?”
雲薇看到了康怡的行李箱,上面有機場的封條……
“我剛剛從美國回來。”康怡擡起頭,她的頭髮有些亂,隨隨便便用一個髮圈綁起來,她整個人都像是亂的,凌亂着,毫無生氣。
“江源……”雲薇不由得心裡一緊,康怡現在這個樣子,讓她難免猜測……
康怡冷冷地輕笑,“原來你都知道了,你知道他是江源,不是江顏。”說完這些,康怡緊緊地看着她,“雲薇,既然你都知道了,爲什麼還不放過他?都是因爲你,他纔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突然伸出手來,抓上雲薇的手腕。康怡的手指冰涼,五根手指緊緊地縮在一起,“你怎麼就不能放過他?”她的聲音帶着些斷斷續續的嗚咽,佈滿紅血絲的眼睛裡滿是酸楚。
康怡這個樣子到底是在告訴她什麼?
雲薇的心像被網纏着縮起來,“康怡,你去了美國,去看了江源?”
“別提江源,”康怡忽然之間尖聲,“都是你,雲薇,沒有你之前本來一切都是好好的,江顏好好的,江源好好的,你出現之後,一切都變了樣……就因爲你,江顏死了,我和江源本來都要結婚了,就是你……都到了現在這種地步,他還是連看都不看我一眼。”說到這裡,康怡狠狠地看着雲薇,“我相信只有你不在了,我們纔會好過一些,只要喜歡上你的男人就沒有一個好下場,雲薇你能不能離我們遠一些,放過我們。”
整個屋子都回蕩着康怡的喊叫,有許多人已經走過來看。
門口圍滿了人,康怡倒顯得更加激動,她站起身來,走到窗邊,“雲薇,江顏死了,你就沒有一點愧疚?江顏死了,你就應該跟着去死,不應該活到現在,搶走別人的男人。其實我這次是來求你,求你放過江源,放過我們……”
康怡這句話剛說完,雲薇就聽到了門口同事們的竊竊私語。
“雲薇,這世上那麼多男人,你怎麼就要搶別人的。”
這次和上次KTV時的情況不一樣,上一次她還理直氣壯,把江源當成是江顏,可是今天……她被逼問得說不出話。而且康怡臉色蒼白,瘦弱憔悴地站在那裡,隨時都會暈倒一樣。
雲薇知道這時候她最應該避開康怡的話鋒,在同事面前結束這個談話,可是她偏偏管不住自己,“康怡,你去了美國,江源怎麼樣?”
康怡笑一聲,“你問我嗎?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康怡離窗子很近,風是那樣的大,吹得她衣服都飛起來,雲薇想伸手將她拉過來,好好跟她說話,誰知道伸出去的手,很快被甩開。
康怡的力氣很大,雲薇被甩得踉蹌撞在椅子上。
“康怡,你到這裡幹什麼?”
雲薇一轉頭,是蘇秦。
康怡笑容中帶着譏諷,“雲薇,你多好啊,總是不缺人照顧,江顏、江源,現在又多了個蘇秦。”
康怡拿起地上的包,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看了雲薇一眼,那目光空洞得讓人有些害怕,然後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