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忽有鳥鳴，清脆動人，很是好聽。
嘰嘰聲裡，枯葉隨風輕搖，簌簌而落。
忽然間，有陣狂風自樹林外來，卷着砂礫與碎石頭，砸在樹幹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有新生的青草，弱不禁風，搖擺的更加劇烈，彷彿下一刻便會折斷。
然，下一刻，青草未斷，風勢驟消，樹林裡忽然變得無比安靜。
楚驚天拔出背後的劍，看着對面的蘇揚，說了一個字：“請。”
蘇揚微微挑眉，準備再說些什麼。
然而，楚驚天沒有再給他說話的機會。
一道煙塵，驟然在清淨的洛陽城外的樹林中生出，彷彿塵龍一般，極其迅疾無比地衝向前方。
一道樸實渾厚，彷彿黃土般的氣息，隨之出現在蘇揚的感知之中。
未來得及眨眼，煙塵狂奔，黃龍捲至，楚驚天便已經來到了蘇揚的身前。
蘇揚眼瞳不由微縮，感覺到了極其強烈的危機感。
他沒有想到，楚驚天的劍法竟是如此暴烈而強硬。
想要pò jiě如此暴烈的劍意，唯有更加暴烈的劍意。
一聲暴嘯響起，蘇揚一劍破空，呼嘯而去，毫不退讓，直接向着楚驚天刺去！
楚驚天神情不變，那一劍就那麼端端直直地砸了下去。
這一劍看着是很普通的劍招，實際上也的確是很普通的劍招。
這一劍不快，最起碼一切都有跡可循。
但這一劍很穩，無論是握劍的手，還是劍招本身，都很穩定，彷彿不動的山崖，彷彿山間的道路。
之所以這一劍能夠如此之穩，是因爲這套劍法是基礎，每一個練劍的修行者都會的基礎。
就算是很普通的劍法，也自有其精魄，不可輕忽。蘇揚在楚驚天的這一劍裡，看到了玄妙意境。
楚驚天的劍終於是與蘇揚的劍相遇了。
一聲悶響。
暴烈的劍意相遇，誰更強大？
自然是更穩的那道劍意。
蘇揚大感意外，雖然楚驚天破了半步問神，但應不至於有這般大的變化，畢竟蘇揚也成功破境了，修爲有大幅度增長。
楚驚天不愧是大魏散修第一人，以他目前的造詣，恐怕對比紀丹萱也不遑多讓了。
楚驚天的劍與蘇揚的劍相沖而解，下一劍卻緊隨而至。
他握劍的手太過穩定，他的劍太過穩定，以至於劍招之間的轉折，竟彷彿沒有任何凝滯。
十餘聲劍鳴在樹林中響起，只是片刻之間，蘇揚與楚驚天便已經交了數招，後者的劍平穩如初，並且不斷向前。
捲起的煙塵瀰漫開來，劍光在其間時隱時現，忽聽得一聲清鳴，楚驚天收劍而回，輕退數丈，腳步落在了地上。
他手中握劍，依然穩定，神情依然平靜。
蘇揚低頭望向自己胸前，那裡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傷口。
傷口不深，沒有流太多血，但很直，看上去就像是畫上去的一般。
“楚驚天，人如其名，確實有驚天之舉，這看似平凡的一劍，卻隱藏着無窮危機。”
“若你不認真起來，便是對我的羞辱，我希望你能認真看待這一場戰鬥。”楚驚天微微蹙眉，道。
“若是你心之所願，那我只能如你心願。”
蘇揚擡頭看着楚驚天，這一刻，他心頭涌現了殺意。
因爲正如楚驚天所言，若他畏手畏腳，便是對他的羞辱，這場戰鬥不應該是這樣的氛圍。
楚驚天右手握着長劍橫於眼前，神情漠然，沒有說話。
蘇揚則緩緩擡起劍，神情凝重，眸中有血色浮現，衣袂輕飄，氣息散於外，威勢漸起。
一聲清嘯！
蘇揚疾掠而前，劍起時而現於寒風之中，便向楚驚天斬去。
樹林中，正在緩緩斂落的煙塵，再次瀰漫開來，大地震撼的更加厲害。
一道清楚至極的劍鋒呼嘯而出，劍光直接斬開了寒風與煙塵！
楚驚天悶哼一聲，連連後退，卻根本無法封住蘇揚的劍，胸前接連出現數道血痕！
寒風輕輕地吹拂着楚驚天的衣袂以及樹林裡的枯葉細雪。
蘇揚走在細雪表面，留下淺淺的腳印。
楚驚天看着他，神情平靜甚至顯得有些木訥地舉起了手中的劍。
隨着他的動作，他的衣袂瞬間安靜了下來。因爲，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那些風停了，被他散的劍意斬成了碎絮，消逝於空中。
蘇揚微微挑眉，有些意外。
雖早知楚驚天已經邁入半步問神之境，甚至有可能成爲比肩紀丹萱的非凡人物，但只有親眼看到，感受到那些逝去的寒風，蘇揚才能確定，原來他的劍意已經強大如斯，距離那道門檻只差一步。
蘇揚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場間的氣氛也變得凝重起來。
然而，蘇揚的凝重，不是因爲他覺得自己有可能會輸，而是想着自己似乎不能再隱藏實力。
沒有經過太長的思考時間，他便做出了決斷。
一道若有若無，極其清淡的氣息，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
那些飄逝於空中的寒風，彷彿受到了某種力量的感召，緩慢卻又清晰地再次生成，飄飄悠悠來到他的四周。
此時豔陽當空，但氣溫也並沒有隨之變暖，但毫無疑問的是，那些光線很明亮。
可那些明亮的光線，沒能直接落到蘇揚的身上。
因爲他的身周飄蕩着絲絲絮絮的寒風。
光線折射，繼而散射，依然明亮，落在地面枯葉與細雪上，形成了無數的光斑，映在他的黑袍上，彷彿樹林裡的風景。
又很像無數顆星星。
那道若有若無的氣息，忽然間變得澄靜無比，清楚無比。在他的眉眼之間，有血色在飛旋，更在衣袂之間輕輕飄舞，卻不遠去。
樹林中一片死寂。
過了很長時間，他們雙方都沒有開口說話。
但就在那些血絲開始飛舞的時候，楚驚天的神情就變了。
平靜的神情，瞬間被震撼與挫敗感所取代。
他的臉色變得很是蒼白，看不到一絲血色。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終於醒了過來，沉聲說道：“我敗了。”
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他顯得很痛苦。
說完之後，他卻顯得輕鬆了很多，收劍歸鞘，往前踏了一步。
樹林中依然安靜。
蘇揚看着楚驚天往前踏出的一步，看着他歸鞘的劍，更看着他緩緩閉上的眼睛。
“路漫漫其修遠兮，但既然已經擡步，如何還能停下，只要你不停走，總有走到的那一天，不用在意早晚，更不必理會勝負。我雖然明白你這麼做的理由，但抱歉，這一刻我有些後悔，我不想讓你如願，我不會殺你。你也無須因世間情誼而亂心，你的路還很長，真的沒必要。”
蘇揚深吸口氣，道：“這是我跟沐海風之間的事情，我們都已看開，沒必要把你再牽連其中，或許你可以去想，沐海風只是在利用你，他沒有把你真的當朋友，那麼你也就沒有理由再跟我打，更沒有理由死在我手裡。”
“當然，這比較具有欺騙性，是欺騙你自己，但以你來說，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便可破開。”
楚驚天保持了沉默。
若蘇揚不殺他，他自然不可能自殺，這與情義的厚重無關。
他當然可以爲了給沐海風報仇，而去和蘇揚一戰，但不會因爲沐海風被殺，便去選擇自殺，這並非大男子所爲。
“我會在天書閣潛修，不會再出來。”
最終，楚驚天留下這麼一句話，轉身離去。
蘇揚看着他的背影，長嘆一口氣。
楚驚天當然不會輕易被打敗，但他亦是一個很重情的人，可能他的身世很悽苦，對人世間充滿了厭倦。
但他也很渴望那些世人本該擁有的事情。
這便是生命。
亦或者是生活。
楚驚天選擇了他的生活方式。
回去的路上，蘇揚望着街道兩旁的景緻，體味着洛陽城的繁榮與昌盛，精神有些恍惚。
腦海中不斷浮想起蘇北辰的身影，越是細想，他越是覺得心有凜意，生出許多迫切感。
他步伐加快，直朝着皇宮而去。
在御書房外，他被攔住了去路，因爲裡面魏帝正在和溫老談話。
蘇揚略顯意外，朝着那老內監問道：“溫老此時怎會在御書房，難道有什麼大事？”
“這老奴便不清楚了，總之國士大人在此稍後片刻。”老內監笑着說道。
蘇揚點點頭，他當然不敢硬闖御書房，因爲那樣他會死的很慘。
並沒有等待太久，那老內監在去了一趟御書房後，便站在二層樓上朝着蘇揚招手。
沒有猶豫，蘇揚踏步拾階而上。
剛剛跨過門檻，他便聽到了魏帝的一句話。
“溫老，您可曾想清楚了？這件事情畢竟事關重大，朕擔心......”
隨後，便聽到溫老輕笑了一聲，道：“陛下無需擔憂，一切都是順其自然，不可強求。”
魏帝沉默了片刻，又道：“按目前局勢來看，南朝確實沒有再犯境，那股風雨欲來的氣氛也消失了，但這終究只是一時的，以溫老看來，這南北之爭何時會爆發？”
溫老微微眯縫起眼睛，道：“或許五年，或許三年，也有可能更久，甚至可能更短，總之我還是那一句話，陛下無需設想太多，天下大勢本就在無時無刻發生着變化，我也只是能夠確定一點，五年之內，南北會是一片安寧。”
“五年......似乎有些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