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沙沙……
輕微的響聲從耳畔爬過，就像被風吹動的細沙，在地面上調皮地翻滾。
意識與外界聯繫在一起，好似被人強行從沉沉的夢中喚醒，迷糊中，赤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可眼皮卻像沉重得不像話，她的嘗試都成了徒勞。
“啁啁！”
清脆的鳥鳴。
這個叫聲，是小雞……？
赤的意識稍微清醒了一些，她努力分辨着聲音的來源。
不對，和小雞有些不一樣，並且意思也很單調，彷彿只是爲了叫喚而叫喚。
“吵死了，笨……”赤下意識地喃喃開口，話尚未說完，她自己卻先一愣。
這場景，好像似曾相識？
“豔王大人，您受傷很重，直接起身對身體負擔很大，建議您先閉着眼睛活動一下四肢，再緩慢起身。”冷漠的女音幽幽傳來。
赤頓時一個激靈，乏力的身體好像脫離了某種禁錮，她霍地坐起身。
視線相當模糊，赤只能隱隱看到對面似乎有兩個盤坐的人影，身穿褐色的服飾，頭頂還有一長一折兩根彎角。
遙遠的記憶浮現出來，赤吃驚地瞪大眼睛，低頭一看，自己正裹在一片青綠的大葉子中。
追殺，逃亡，骨甲，瀑布……還有豔王令！
赤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就在那個本該平和的日子裡，她與天奕門徹底斬斷聯繫，第一次踏在死亡的門檻上，也是那一天，她生出了最與衆不同的骨甲，得到豔王令成爲世人最恐懼的存在。
她的冒險，就這樣拉開了序幕。
心中百感交集，儘管視線依然飄渺着，赤望着兩人，話已經脫口而出：“……凌王的狴軒鐵騎？”
“豔王大人認識我們？”對方的口氣帶着幾分古怪和變調，其中一人突然站起身來，向赤步步逼近。
記憶中，自己被凌王的兩名屬下救下後幽幽醒來之時，周圍一片陽光明媚，並無任何霧茫，可此時卻總有一層霧氣遮擋在面前，赤完全看不清對方的樣貌。
怎麼會這樣？是因爲我不是那時的我嗎？
她感覺有些不對勁，她略作猶豫，還是一點頭：“對。”
“哦？既然如此——”對方停下腳步，口氣也變得輕鬆。
正當赤稍微放鬆之際，那本就模糊的影子忽地一花，下一瞬，兩隻煞白的手已然抓在了她的肩膀上，一張醜陋的臉湊近到離她的臉僅有一掌之遙的位置，兩顆長長的血牙觸目驚心：“你爲什麼不殺光四聖會的所有人！”
尖銳的嘶鳴擊穿耳膜，這張臉分明就與那九幽澗的吸血殭屍一模一樣！
赤大駭之下急速扯開住怪物的雙手將它摔了出去！
怪物沒有抵抗，直接沒入霧中消失不見。
呼呼……
剛一清醒就受到這等驚嚇，饒是以赤的膽量也心有餘悸，她緊盯着怪物的消失的地方，生怕它再次鑽出。
“或許從一開始我們就不該對你寄予期望。”
這時候，後方又有聲音響起。
赤陡然回頭，正見另一個飄渺的人影在越來越濃郁的大霧之下趔趄着緩緩靠近。
一個響指，赤身上迅速生出一件外衣，她一邊警惕地盯着對方，一邊小心地站起身。
恍若從水中浮起，大霧上蕩起道道波紋，接着，一個熟悉的人慢慢從霧中走出，在赤難以置信的目光下，失望地搖搖頭：“天道背叛了我們，但是我以爲，我們的身邊至少還有你，有無所不能的豔王，在我們被世界遺棄的時候，你會站出來保護我們，拯救我們的命運。現在看來，是我錯了。”
不等赤開口，數不清的影子逐漸在大霧中隱現。
一個，兩個……
越來越多的熟面孔穿過霧氣，站在了赤的面前。
單亦皴、柳星落、蘇晴、呼延虯……
在這些灰敗目光的注視下，赤捏緊了拳頭，奮力一搖頭：“我從未停止戰鬥！”
“是的，你一直在戰鬥，但那難道不是隻爲了麻痹自己而獨舞嗎？”單亦皴悲涼地望着她，“你不是弱者的希望，你救不了虛獸，因爲你連自己都救不了！你，也是需要救贖的人罷了。”
“你錯了！”赤的目光變得十分認真，“能拯救自己的永遠只有自己！我會不斷戰鬥，也不斷變強！我願意引領任何想要爲自己命運抗爭的傢伙，無論他是人，是虛獸，還是獸類！只會逃避、等待別人拯救的懦弱的傢伙不配擁抱勝利！”
“是這樣嗎？”
像溶解在霧中一般，所有人影都再次變得模糊，飛快匯入單亦皴的身體，化作一個不斷活動的人形泥偶，不同的五官、四肢肆意在人形上轉換。
“是人？是虛獸？還是獸類？”
“你，從來沒有在意過。”
“無論面對的是誰，你總能平等地對待它們。”
“豔王大人，你，是一位偉大的王。”
忽遠忽近的聲音時而尖銳時而深沉，卻無時無刻不表達着輕蔑與嘲諷。
“你這傢伙，我纔沒興趣變得偉大！”赤緊皺眉頭。
那個聲音卻只是一聲嗤笑：“冠冕堂皇的話聽起來真是帥氣，只可惜，連獨立的人格都沒有，連自己到底是什麼都搞不清楚的傢伙，纔是最懦弱的那個，不是嗎？”
轟！
一隻雷蛟竄出，將人影絞得粉碎！
單手舉在空中，額前的頭髮將眼睛遮蔽。
“我是什麼……？”輕輕叨唸着這句話，赤徐徐擡起頭，臉上的陰影完全消失，露出一雙晶亮澄澈的眼睛。
嘴角像平常一樣輕鬆地翹起，赤的臉上浮現出最誠摯的笑容：“笨蛋，這種事還用問？”
“我，是赤！”
與年少時迷茫發泄的吼叫全然不同，這一回，她無比堅定！
空間頓時像受到了刺激一般劇烈震盪，混亂的熱風瘋狂旋絞，混沌的天地驚恐褪去，充斥着血紅煞霧的世界重回眼前，從赤的腳下開始，巨大的赤骨天梯飛快地向上延伸，直到遙遠的天頂！
毫無畏懼，赤一步步踏上階梯，每一步都無比堅實。
視線前方，天體的高臺上，血煞之氣正蜂擁匯聚，腳，手，身，頭……
於猩紅之中，小孩浴血而生。
“你來啦？小貓。”小孩笑着朝赤揮揮手。
“啊啊，”赤凝視着小孩的臉，語氣森然，“做個了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