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高大黝黑的青年成熟了許多,臉上蓄着鬍渣,本該是沉穩的性子,如今卻顯得有些激動。
“趙青,幾年不見,長得愈發好了。”慕夕瑤揮手叫人起身,這動不動就叩首的毛病,離得久了,怎又揀了回來?“主子我這兒規矩,莫不是忘了?不興那套。”嫌棄得很。她歲數還輕着呢,見個人就得叫起,活生生被人恭敬得老了……
蕙蘭得主子示意,帶着小丫頭趕緊退下。掩門時捂嘴偷笑,主子誇趙青這樣高大漢子,竟說人長得好了……這分明就是誇家裡姑娘時的客套話
。
本還暗自激動,一聽主子誇讚,趙青頓時怔愣。就好似又回到過去那時候,****裡跟在主子身邊,諸多吩咐俱是極不着調,說話還是其次,行事那是真真出人意表,詭秘非常。
原以爲幾年過去,主子也年長几歲,膝下兒子都有了一雙,該是沉穩嫺靜上許多。哪知才一見面……趙青心下突地就生出不好預感,莫非這次吩咐他來見,又是提着腦袋,讓六殿下極不待見的差事?
“此事事關重大,便是殿下,也不能透露半個字兒!”慕夕瑤放了手爐,自案上抽出一封書函,一指壓着,慢慢推到他近前。
果真!趙青儘量穩住神情,恭敬着接了過來,再仔細將主子一應吩咐牢牢記在心裡。
既是遇了這位,便是明知會惹惱殿下,也得老老實實把差事兒給辦了。旁人不知這位能耐,趙青心裡可是門兒清透亮。再者說,當年主子未進府時候,殿下也沒見收拾了人。這會兒,恐怕更下不去手。
送了趙青出門,慕夕瑤瞥瞥一臉苦色的衛統領。
“怎麼,先生替妾交代給衛大人差事,就這麼着不樂意?”尾音高高揚起,顯見幸災樂禍,沒安好心。
衛甄背脊發麻,打起精神連忙搖頭。這位手腕了得,連先生都被說動做了說客,瞞着殿下私底下行事。今日幫着趙青掩藏行蹤,調離暗衛,日後殿下怪罪,他也只能硬着頭皮,默默擔下。
衛大人被一老一小,兩隻比狐狸還精的騙得徹底。到了此時還不知慕夕瑤正在謀劃之事,何其駭人聽聞,在六殿下眼中實屬“罪不可恕。”這會兒還以爲瑤主子叫來趙青,定是爲孃家人那頭奔走,半點沒生出別的猜想。
“苦着臉作甚?主子我這事兒辦成,包管你好處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着。殿下那頭,自有妾應對着,怪不到你等頭上。”慕夕瑤自信滿滿,笑得別有深意。
衛大人,妾這承諾,可真的作數……
哄了衛甄離去,慕夕瑤就着墨蘭伺候,舀了血梨銀耳羹,小勺吃得滿足。
這人是送出去了,若是那女人聰明,事情便成了大半
。只待學士宴當日……過後事情,只餘下將暴怒之人好生安撫妥當。
只是拔了虎鬚,不付出點兒代價,這關口恐怕過不去啊……咬着湯匙,想着之後諸多麻煩,滿心裡都是不情不願。
晚間宗政霖回府,慕夕瑤才迎上去,便覺這男人神情不對。
“殿下?”踮着腳解了他氅衣,慕夕瑤眨巴着眼,專注望進宗政霖眼底。“老祖宗還好?”
眉頭蹙攏,宗政霖提了她腰肢將人摟在懷裡,免她墊腳辛苦。小女人因了玲瓏身形,已是埋怨過多次。在六殿下眼裡恰如其分的好身段,換了她口中,卻是“豆丁兒樣,弱了聲勢。”
“尚未清醒,亦查不出病症。”抱了人往屋裡走,這話意思,想來她已是意會。
慕夕瑤嘟嚷着“鬧心”,摟着他脖子挨着人蹭蹭。“殿下,年節還辦不辦了?”太后躺在奉安宮裡,尚不知好歹,想來元成帝也沒心思開宴慶賀。
“老爺子下令這歲多做祈福,家宴作罷。連帶着年前慶賀之事,全數延後一月。”宗政霖落座,任她服侍淨手潔面,眼底深處思慮頗深。
這時候太后不好,診不出病兆,叫人不起疑心,難矣。
慶賀之事延後一月?慕夕瑤心裡一驚,面上不顯異色。論及裝腔作勢,這女人爐火純青。
“妾想着太后老祖宗還是快些醒來的好。妾那西席評審,可是十分稀罕。”慕夕瑤轉身將巾帕放進盆裡,讓墨蘭帶着人下去,自個兒悶悶不樂縮六殿下懷裡。
“以後但凡喜慶日子,妾就去誦幾遍經書。求佛祖保佑着,皇上太后,並衆位殿下,都得沒病沒災才成。”
這日子要過得好,得先把上頭幾位給服侍規整囉,否則大夥兒就跟着觸黴頭。慕夕瑤可憐兮兮望着六殿下,懨懨垂眸沒了生氣。
年節宮裡家宴沒得吃,爆竹定然也不允放的,再加上學士宴熱鬧正事都得延後,這大好日子,叫她安靜窩在院子裡守歲。說不得還要進宮請安,面上絲毫喜色也不能流露,還得裝出哀婉沉痛……慕夕瑤腦袋藏宗政霖懷裡,悽悽慘慘慼戚,這戲碼着實爲難了她
。
摸摸她發頂,宗政霖原本積存陰鬱全數消散。便是此事內中有詭詐,見了這隻顧吃喝耍玩的,也興不起心思再多琢磨。
不知緣由,見她這般神情鬱郁,還以爲這女人賢良,替宮裡老祖宗擔憂。只六殿下耳聰目明,聽聞慕夕瑤嘴裡唸叨不下十餘種零嘴兒,面上已是繃不住,鳳目也漸漸眯了起來。
“街市也沒得逛,妾記掛許久的沾水團子,又得等元宵才成。”
金太后命數可還有幾年,她沒得擔憂。若是真叫人給害了,背後之人也不會是衝着取太后性命而來。諸如栽贓陷害之流,耍些小把戲,目的已能達成。明明花三分功夫便能成事兒,沒人會冒着更大風險,費八分力氣使勁兒往死路上奔。
栽贓后妃與謀害太后,那區別可大了去了……後路,不是宮裡每個女人都有膽量給截斷的。
“嬌嬌,即便想得明白,莫要露了形色。”小女人太聰明,招她煩擾之事,往往被慕夕瑤提早看破。到了如今,這女人閒着腦子,八成便宜她好逸惡勞,不務正事。
“妾在殿下跟前,自有您護着。殿下偏袒着,妾也不懼的。更何況老祖宗沒事兒,妾哭鼻子作甚?”揚眉笑得明豔,湊人跟前,好容易夠着,親親他下巴,一臉小狗腿兒模樣。
粗大腿得抱緊囉!面前這男人,咱不拘形式,逢迎討好,日行一回。
德性!宗政霖拍拍她小屁股。這麼個妞妞,就從未見她要過麪皮。討好?也成,明知她刻意諂媚,宗政霖樂意受着。
太后昏厥消息傳出,宮裡已是哭倒一片。即便淑妃面上,亦是愁容慘淡。宗政霖一路看來,其中真心幾許,根本無需作想。
唯有家裡這個,纏着他諸多攪騰,一心惦記年節好處。看似沒心沒肺笑得開懷,實則最是坦然,不懼人言。去了那層令他厭棄,看着便堵心的僞裝,慕夕瑤性情可貴,宗政霖看得清明。
周遭陰霾層層,只她剔透颯然,孑然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