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怎能夠這般親近他。”
“本宮處心積慮,千里侍疾。換來什麼
!不過他扔下本宮,自去爭奪儲君之位。如今卻莫名寵幸本宮的上一世,這算什麼!難道本宮這輩子就是個笑話!”
“是她,俱是她生來不祥,與本宮衝撞。當年就該多派死士,否則怎會錯殺她生母,害得本宮悔恨至今,卻還留了這禍害下來。”
門窗緊閉的偏殿正屋中,斷斷續續傳出女子尖利嘶喊聲,只聽得宗政霖沉凝着目色,而他身旁麗安郡主早已嚇得失了魂。
“你如今還是想想,如何將投毒那尾巴斷得乾淨爲好。”
“這般小事,推個人出去領罪便是。多給些銀錢,補償家裡人。這宮中婢女,願意之人從來不缺。”
“若是那宮女扛不住審訊……”
“本宮還以爲你萬御女如何心慈仁善。到頭來,也不過藉着本宮雙手,爲自個兒保住性命。”
門外麗安郡主面色煞白,身形止不住晃了晃。太可怕了,今日聽聞,只叫她毛骨悚然。這般詭異的場景,已是叫她驚恐得連弒母之仇,也顧之不及。
宗政霖眸子一眯,不過微微擡手,身旁立刻出現一黑衣人。得主子眼神示意,點了包氏睡穴,扶着人沒發出一絲聲響,眨眼就沒了蹤影。
屋裡萬氏獨自唸叨,滿心都是如何謀取正殿裡那女人性命,直至大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條縫隙。
喋喋不休的女人戛然而止。
些微顫慄的瞳眸裡,緩緩映出一隻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掌。大拇指上套着她縱使轉世,也不能忘卻的玉石扳指。
萬靖雯本還僵直坐在錦榻,隨着外面那人一隻朝靴跨進門來,卻是片刻也頂不住,立馬帶翻了手邊小几,整個人半立起身,尚未站得穩當的腿腳,不住打着哆嗦。
他……怎會在此。
永安宮主殿,東邊側門半開。門內佝僂的身影,正好能借着她手中微微高舉的燈籠,將一張蒼老瘦削的面龐看得八分清明。
慕夕瑤進門動作不由一滯,目光在她面上掃過,眸色沉了沉
。
啞姑。自進宮起,見她次數一隻手也數得過來,而在之前,這個辦事利落之人,她還分明記得她那張並不十分漂亮,但卻白皙端正的面龐。
“朱錦。本宮答應你之事,你儘可安心。”
跟在萬氏身邊十年有餘,最後落得這般境地。慕夕瑤收回目光,腳步瞬間便從她身邊邁過。
一刻惻隱即罷,同情卻是萬般沒有道理。若想清清白白,堂堂正正過日子,皇子府,不是不講道理的地方。宗政霖,更不是不能替她做主。
“到此即可。待會兒該是與太子殿下一道回宮。”再拐彎便是正門,慕夕瑤緩步過去,卻是叫趙嬤嬤與蕙蘭留在了外頭。
廊檐下很靜,殿內本該值夜的宮女太監,卻是一個不見。果然無干之人早被暗衛清退。而她,有着衛甄暗地傳令,進來此處不過無甚阻礙。
剛要邁上石階,裡間兩人對話已然聽得分明。索性便靜靜立在石階下,眼前兩扇大門微微敞開條縫隙,裡間燈火透出來,照在她面前,長長窄窄一抹光亮,總算打破這院裡陰森淒冷。
“自稱本宮,口口聲聲說着上輩子的胡話。孤很好奇,在你嘴裡那上輩子,你卻是何人,孤又是何人。”
屋裡男人聲調平穩,但這話,卻叫慕夕瑤驟然緊縮了瞳眸。
“本宮”?此處這話,分明是皇帝高位妃嬪的稱謂。她沒想錯,這女人,絕不是當初那萬氏。
屋裡許久沒有迴應,宗政霖卻低低發了話。“不張嘴,嗯?”裡間有輕微腳步聲響起,慕夕瑤腦子裡猜想,那男人必定是起身走到萬靖雯跟前。但凡他認定之事,那男人少有耐性十足時候。
“你以爲孤爲何突然出現此處?”
屋裡情形慕夕瑤看不見,但女人低低嘟嚷,卻是斷斷續續傳了出來。像是終於明白自己落入這男人算計,萬靖雯驀然便提高了聲量,劃破滿殿裡寂靜。
“您從未對臣妾這般用過心。上輩子不曾,這一世,到了如今,還是第一回
。”
“臣妾盼過的,無數夜裡盼着您哪怕稍微對臣妾多看一眼也好。尤其是小八去了那時候,錦繡宮中只臣妾一人孤零零抱着他冰涼的身子。您卻忙着在御書房聽政,直至他最後一刻,也沒能等到最仰慕的父皇。”
“皇上,您也是寵過臣妾的啊。才進宮那會兒,臣妾一月裡也有三五次能御前伴駕。那會兒您扶着臣妾的手,到院子裡餵魚,也一處在御花園放紙鳶。那時候日子真是好。初夏鏡湖邊上,您親摘了黃梔子簪到妾鬢間。”
“便是您誇獎臣妾‘瑰姿豔逸,明眸善睞’,將臣妾自嬪位,越一級晉升妃位,特賜號晉封‘麗妃’。”
“可惜好景不長。天聰三年那場選秀,那女人輔一進宮便封貴妃。您對她多有厚待,連着整個後宮,她也是獨一份的恩寵。便是賢妃那女人,也不得不暫避鋒芒。”
“可是那又如何。她便是再得意,也不過兩年不到,便被新人踩在了頭上。”
女人呵呵大笑聲張狂痛快,這時候,已然分辨不清面前場景,倒是夢境不是。
“臣妾覺着自個兒做了好長一場夢。夢裡沒了兒子,也沒了恩寵。宮裡只有個小宮女陪着妾,時時聽妾說話。”
爬起身來,歪歪斜斜坐到妝奩前,對着銅鏡理了理散亂的鬢髮。顫抖的手有些不聽使喚,便又拿起梳篦,應是生拉硬拽,半分疼痛也覺察不出。
“皇上您不知曉,臣妾過得不如意。很不如意。”
“本還是太后跟前受寵的郡主,之後嫁到大魏。那時候您也纔剛好登基半年。本宮在這深宮裡過了不知多少歲月,數也是數不清的。因您而生情,亦眼睜睜看着這份情意自盛開敗落了去。最後被您踩在腳下,碾做了塵土。”
裡面那女人依舊自顧自回顧往事,話語顛三倒四,神智不復清明。慕夕瑤微微低着頭顱,心底震駭,卻是久久不曾平息。
她——竟是她!
這是何等奇妙機緣。一宮之內,一牆之隔,牽連捆縛,卻是一個女人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