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木在等,在等系統規定的那三個月到期的日子。
但在最後一天的晚上,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是一大片濃稠的水樣白霧,周圍有若有若無的詭異聲音在迴響。在霧氣背後,沈青木依稀看到了一些殘垣斷壁。
他倏得回頭,因爲他發現他身上正有一道灼灼視線在徘徊。
在身後,他看到了一道暗色的人形陰影。
“第五單岐?”沈青木向那裡靠近了一步。
但他沒有得到任何迴應。
黑影倏得消失,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緊接着,霧氣無風自散,這個古怪像極了古墓的夢境開始崩塌。
就在沈青木以爲他快要醒的時候,他的後背覆上了一個溫溫熱熱的軀體,腰身也一緊。就像有一個看不見的人抱住了他。
臉頰上被一個柔軟溫暖的東西蜻蜓點水般點了點。
但依舊什麼都沒有!
沒有人影,沒有聲音!
甚至在沈青木伸手去摸索的時間裡,連那個體溫都消失了!
他猝然睜開眼睛,因爲動作太大,蓋在身上的被子甚至被帶得歪倒了大半。
他一摸額頭,冰涼涼的,全是冷汗。
“怎麼了?”黑暗裡有一道聲音飄進耳朵,第五承影聽到異響,警覺睜開眼睛,摸黑走到了他身邊。
啪的一下打開牀頭的一盞燈,燈光是暖黃色的,但打在沈青木臉上,卻能看出他的臉是慘白的。
沈青木不適地眯了眯眼,但還是迎着燈光轉過頭。
他喉嚨發緊,語氣急切,仔細看下去,眼睛似乎被突如其來的光線照得有些水光閃爍,“第五單岐是不是下墓了?”
“你做噩夢了?”第五承影一手把他扶穩,一手調暗了燈光。難得放輕了聲音安慰,“放心,你只是做噩夢而已。”
沈青木胡亂搖頭又點頭,但表情有了細小變化,眉心出現了兩道不怎麼明顯的痛苦痕跡。
但第五承影眼尖地發現了這一點。
“又開始疼了?”
沈青木好像倒抽了一口氣,一手也掩上了小腹,但還是問,“真的?”
在某些時候,沈青木也會表現得很頑固。
沈青木身體前傾,求證一般把目光投到了第五承影身上。搞得第五承影很懷疑他會捂着小腹直接從牀上滾下去。
“你穩住。”第五承影把他按了回去,“我去給你拿藥。”
沈青木睫毛顫了顫,不知道是真的信了他,還是覺得第五承影不會肯告訴他真話,最後還是沒再多和他糾纏,乖乖躺了回去。
當第五承影一手穩穩拖着小藥碗回來時,沈青木還蜷在牀上,只能看到小半張臉。
第五承影也是服了這麻麻煩煩的一對,按照他以往的性子,哪裡會有一天只敢用一分力去扶一個人,還要好聲好氣去哄他喝藥。
把藥妥妥當當放在一旁,第五承影認命去扶他,但沈青木半點力氣沒有,不僅手軟腳軟靠在了他身上,一隻手還掛在了他脖子上。
第五承影動作一頓,臉上浮現了一個極其細小的古怪表情。
他現在很想把手裡這倒黴東西丟出去!
但下一刻,他就後悔爲什麼沒早把懷裡這東西丟出去。
第五承影眼前畫面猛一晃,後頸後知後覺開始疼。而他懷裡那個前一秒還軟趴趴的沈青木已經擡起了頭,剛纔那隻渾水摸魚去捏他後頸的手也收了回去。
至於他的虛弱痛苦更是一掃而空,臉上甚至紅紅潤潤,仔細看還泛着珍珠光澤。比第五承影那個勞心勞力的看起來健康多了!
“你!”第五承影在昏倒前一秒,還是惡狠狠從齒縫間硬擠出了一個字。
但一個字說完,他已經栽倒,差點一頭扎進牀上。
沈青木忙伸手,在第五承影額頭砸牀前擋在他臉前,才免了他滿頭大包的危險。
沈青木有點心虛,畢竟承影大大又當爹又當媽地照顧了他這麼久,結果他的力氣剛恢復,他就這麼坑他。
咕嚕一下把他推進牀,再給他裹上一層被子,沈青木良心稍安。
但下一秒,他卻以一種鬼子進村的態度把第五承影的裝備掃蕩一空,揹着那些不知道有多少重的東西出發了。
第五承影如果知道了,估計能氣得醒過來。
………
白霧,無邊無際的白霧。
如果不是因爲在第五單岐夢裡看到了這些霧氣,並且事先服下那些蛇莓樣的紅色果子,沈青木很可能在踏進古墓的瞬間就死了。
這蛇莓一樣的果實味道說不是好聞,甚至十分刺鼻,但在入口後居然稍稍回甘,縈繞口腔不散。也是這味道讓沈青木稍微定神。
沈青木舉起手電,但光剛探出幾步的距離,就被白霧切散成了零散不聚齊的光點。
什麼都看不清。
能看清的只有腳下潮溼粘膩且濺着鮮血的泥土。
雖然來之前已經預想過這裡的情況,但當真的見到了,沈青木的手指還是不受控制地屈伸了兩下。
他掃了一邊四周沒有結果,只能拍拍手腕上的小蛇讓它在前面帶路。
兜兜轉轉走了很久,沈青木隱約看到了一個巨大石湖的外側輪廓。
同時,他看見了一巨大的黑色長條狀的東西橫在他面前。
它看起來很像蛇島上的那個怪物,但這幅軟趴趴又死氣沉沉的模樣和那頭怪物半點不像。
腦袋裡剛有這個念頭,這個黑漆漆,看起來很像蠕蟲的東西就霍得一擡身體。但下一刻,又再次重重摔地,激得篷土飛揚。
這時候沈青木才發現這條巨型蠕蟲的後半部分皮膚炸裂,汁液橫流,像是被人用炸藥活生生炸斷的。
不過出乎人意料的是,這條蠕蟲雖然看起來悽慘,但它的傷口依舊正在不斷癒合。
“不死蠕蟲。”一道聲音飄飄悠悠傳進沈青木耳朵,他驚訝轉頭,發覺遠處的白霧裡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多了兩道暗色的人影。
“生命力極強,即使砍成數段,也能在一段時間後癒合傷口。甚至能像蚯蚓一樣,把自己被砍下的殘肢變成新的個體。”
“你當初在蛇島看到的那條,就是這裡這條的殘肢化成的。”
人影逐漸清晰了,居然是第五隋刃以及扶着他的第五七曜。
只不過第五隋刃的模樣實在悽慘,兩鬢白色深染,嘴角上的紋路越發深刻,就連……一條右腿都已經不翼而飛。
“也因爲它這特殊的能力,先祖甚至試圖用它們研製長生藥。不過……”
不過這世界上總不會有那麼便宜的事情,得到了什麼,就該拿另一樣東西來還。
這些蠕蟲□□的後遺症大概就是屍化了,又硬又冷,神志全無,和僵死的蟲類沒什麼差別。
大概是知道沈青木對他的模樣驚愕不已,但第五隋刃只朝他笑了笑,“沒事的,這腿早沒用了。”
他早年也曾經下過蛇島古墓,但拼得兩條腿粉碎,外加大半族人死亡,也只換了一池的液體。
但無數的性命也依舊阻擋不住這些液體效力的流逝。
沒有具體的藥方,這些液體再神奇也只能止步於治療普通外傷,甚至連他的腿也治不好,永遠只能保持那種軟趴趴的模樣。
第五隋刃很想再拼一次,他的命可以不要,他弟妹的命可以不要,但族人的命不可以不要。
第五家已經承受不住再一次的覆滅!
他只能把所有的賭注放在一個孩子身上,甚至想讓弟弟和自己妹妹,自己女兒生一個祭品,即使這樣太自私,太惡毒,太難看!
第五隋刃就像一個真正到了大限的老人,面容已經灰敗,氣息已經紊亂,但漆黑眼底亮起了兩點灼灼的希望火光。
但現在不一樣了!
他眼中火光越來越甚,就像在用最後的生命燃燒。
第五七曜扶着他的手一緊,眼眶似乎發紅,但像早就意料到了這一天一樣,並沒有任何過激的情緒出現。反而順從他的心意,任他講完。
沈青木看他這幅模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說他是個惡人,但他一個人護了一族人。
說他是好人,他又不遺餘力想拿走第五單岐的命。
一個人的命更重要,還是一羣人的命更重要,這個命題從來沒有人能真正講明白過。
的確,誰都有活下去的權利。
最終,沈青木還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到了這種時候,沈青木其實對這些事情沒有任何興趣,腦內充斥的想法只是要找到第五單岐。
“如果你是在找那個孩子的話,去那邊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第五隋刃在他身後出聲,還示意第五七曜給沈青木指了一個具體的方向。
“雖然不明白,那個孩子明明騙我們進來就是爲了殺我們,但爲什麼事到臨頭了,又願意把這些東西分給我們。”第五隋刃弄不明白第五單岐的想法。
沈青木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猛烈的咳嗽聲,隨着咳嗽聲的不間斷,他似乎還聽到了一句不怎麼明晰的話。
“以後要好好活着……”
沈青木腳步一頓,眨了眨眼,跑向了第五七曜指着第五方向。
既然活下來了,就好好活吧。
第五七曜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又看了看沈青木離開的背影,最後把視線停頓在了自己族人和另一個家族族人收集液體的場面上。
沈青木的腳步終於完全停了下來,因爲他看到了一個人的身影。
一個躺着的人。
一個像破布,又像被玩壞的洋娃娃一樣躺着的人。
!!!!
第五單岐你個煞筆!
沈青木知道按照電視劇的演法,他現在應該哭天搶地,撲倒在第五單岐身上哭到瞎爲止。
但當他看到第五單岐滿身傷口,全身破破爛爛,還不忘捂着眼睛在一羣醫護人員中間喊“小舅舅”時,他心裡那點恐慌後怕還有擔憂焦躁全化成了一句話。
——第五單岐你個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