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晚黑得早，吃完晚飯，天色就已經很暗了。秦建國拿上手電筒，準備去陸忠家裡。
陸悠估計他今天會很晚回來，便早早洗漱，又燙了腳，鑽進被窩裡躺着。
而另一邊，秦建國的到來，讓王麗琴笑逐顏開。
“建國，吃飯了嗎？要是沒吃，我去給你下碗麪！”王麗琴心裡猜想，秦建國這次過來，應該就是要談陸清奇當兵的事。
就憑兩家的關係，他怎麼也得把這事放在心上。
“嬸，我已經吃過了，清奇呢，他在不在？”秦建國也沒提打電話的事，先問陸清奇。
王麗琴一聽，臉上立刻笑開了花。
她回頭往屋裡大吼一聲：“清奇，清奇，快出來，你建國哥來了！”
秦建國擺擺手，擡腳就往堂屋裡走，“這大冷天的，別叫他出來。”
“誒！就是，看我這腦子，都糊塗了！建國，快屋裡做！”王麗琴一拍大腿，臉上露出懊惱之色。
陸清奇已經走到門口，看到秦建國，他特高興地跑了過來：“建國哥！”
“媽！開水在哪？”他又問他媽，想要給秦建國倒杯糖水。
這時，王麗琴就推了推兩人，“我去倒開水，你倆先進屋去，外面冷得很！”
“走，清奇，咱哥倆今天好好說會兒話！”秦建國拍拍陸清奇的肩膀，陸清奇頓時齜牙咧嘴，一副受痛的模樣。
“建國哥，你別聽我媽瞎說，我不想去當兵。”剛進堂屋，陸清奇招呼秦建國坐下，他從櫥櫃裡拿出瓜子花生等零食，擺在秦建國面前，“當兵有啥好啊？累不說，還常年回不了家。我媽就是沒見識，真等我當了兵，她保準後悔！”
“說啥呢！那是你媽！”秦建國瞪了他一眼，見陸清奇的身體瑟縮了一下，他才放緩聲音，“清奇，你是讀過書的人，有文化，有素質，有見識。就像你說的，嬸可能沒你有見識，那你就應該好好跟她說。”
“而你呢，再有文化，也是爹媽生的。他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他們也有他們的處世之道。對了，陸叔呢？”秦建國從進來到現在，還沒看到除陸清奇和王麗琴以外的人，他不由覺得奇怪。
“他在我哥那呢！”陸清奇撇了撇嘴，神情和言語中，對他哥很是看不上的樣子。
不過陸清奇的大哥也確實很有問題，但這跟秦建國無關，他也不好多嘴。
“那正好，咱倆先來聊聊你的事情。”秦建國將瓜子花生推到一邊，神情嚴肅地盯着陸清奇。
陸清奇正襟危坐，就跟面對他們學校那個不太喜歡笑的鐵面校長一樣，頓時壓力驟增。
“建，建國哥，你，你說吧……”陸清奇本來就長得很瘦，這會兒又露出膽怯的表情，形象立馬矮了一大截。
秦建國：……就這慫樣，要是真去當兵，他還真沒臉跟人介紹這是他弟弟。
“咳咳，你不是這麼害怕，我又沒說你什麼，你怕個啥？”秦建國恨鐵不成鋼地瞪着陸清奇，“你那是什麼表情？”
“建國哥，你，你長得太嚇人了！”陸清奇一不小心，就說了實話。
等他反應過來，趕緊補救：“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你氣勢逼人，讓我感覺到害怕。”
秦建國：……
“算了，咱們長話短說。你到底想幹啥？考慮清楚再說！”知道陸清奇是什麼人，秦建國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你媽想讓你去當兵，你要是願意，我這就跟領導打個電話。”
“別……”
“好啊！好好好！建國，你趕緊給你們領導打電話！正好還能拜個年什麼的，多喜慶啊！”陸清奇還沒說完，就被王麗琴打斷。
王麗琴一聽說秦建國要給他們領導打電話，端着兩碗開水就跑了進來，連開水濺到她手上也沒注意到。
“建國，電話就在這兒，你來撥。放心，電話費不要你出！”
陸清奇翻了個白眼，他媽真是一點都不會說話。她想拜託人家幫忙，還用一種“你佔了大便宜”的語氣跟人家說話。
他要是秦建國，他就不樂意。
秦建國倒沒什麼不樂意的，王麗琴這人是有缺點，但也不是沒有優點。
反正他跟王麗琴接觸的機會很少，犯不着爲了一點兒小事斤斤計較。
“嬸，電話費還是要出的。我這不是還得給領導拜年嘛，再隨便聊幾句，幾分鐘的時間就過去了，不能讓你吃虧。”秦建國不願意佔這個小便宜，再說，他還有正事要辦呢。
“清奇馬上就畢業了，今年的徵兵還得下半年，中間這段時間，他總不能待在家裡種地吧？以清奇的本事，讓他去種地，那是大材小用。”
“那你說，讓他去幹個啥？要不，讓你去你那兒？”王麗琴試探地問道，“建國，你別看清奇在家不怎麼幹活兒，其實他很能幹！他要是去你那兒，打水燒火的活兒，就讓他去幹！”
陸清奇：……這話誰信？反正他自己是不相信的！
秦建國：……他們駐地的家屬院裡，每家每戶都有自來水，壓根就不用打水。廚房也用蜂窩爐，不需要燒火。
不過，這話不好跟王麗琴說，秦建國淡淡地看了陸清奇一樣。
“媽！我不去！我挑不動水！也燒不來火！”陸清奇接收到秦建國的眼神訊息，立馬大聲叫嚷，“我不去，要去你去！”
王麗琴臉色一變，她雙手叉腰，氣急敗壞地說：“你這混賬東西，是不是想氣死我啊！”
她這都是爲了誰啊！
“反正我不去！我想進廠，進機關，進哪兒都行，反正就是不去！”陸清奇一扭脖子，將臉轉到一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建國，你看，這……”王麗琴訕訕一笑，不好意思地看着秦建國，她怕秦建國嫌陸清奇懶，不願意幫他。
“嬸，你也別太着急，這事兒啊，得慢慢來。”秦建國眼神微閃，他的手指輕輕敲打着桌面，像是在思考什麼問題，“我想了一下，要不還是讓清奇先回家種地，鍛鍊一下。”
“等清奇進入軍營，還得經過一段新兵訓練期。嬸你不知道，新兵訓練最苦，要是身體素質不行，還真熬不下來。我看還是讓清奇先在家適應一下，免得他到了部隊適應不……”“了”字還沒說出口，就被王麗琴打斷。
“什麼？新兵還得訓練？那，有多苦？比我們種地還苦？”這跟王麗琴預想的完全不一樣啊！
升旗不就是擡着一面旗，再升到旗杆上去嗎？
這是多輕省的活兒啊！還苦？秦建國不是在騙她吧？
“……”秦建國沉默了一瞬，他盯着自己的手指，沉聲問道，“嬸，自我當兵以來，你見過我幾次？你看看我，跟以前相比，我這是長好還是長差了？”
“你，這……”王麗琴咬咬牙，違心地說，“你的身體倒是比以前壯了些，這臉嘛，也，也成熟了不少，看起來挺穩重的。”
說實話，以前每個月看到張鳳霞去郵局取錢，她除了羨慕，還有嫉妒。
當然，那點嫉妒也是人之常情，她不可能因爲這點嫉妒，就去詛咒秦建國和張鳳霞。
但是，每當她眼紅張鳳霞時，就會在心裡默默告訴自己：“這有啥好羨慕的？錢多有啥用？張鳳霞一年到頭都看不到兒子的影子，好不容易等兒子回來了吧……就跟老了十歲一樣，特別滄桑！”
要是她家清奇變成這樣，她肯定心痛死了！
所以，王麗琴纔會想到讓秦建國幫忙，給陸清奇安排輕省的活兒。
看到王麗琴的表情，秦建國就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他嘴角微微揚起，臉上露出自信笑容：“謝謝嬸，還是您有品味。”
王麗琴：……她有品味？她有個屁的品味！
看到秦建國不僅長歪了，連審美都歪到溝裡去了，王麗琴第一次懷疑，她讓陸清奇去當兵，到底是不是正確選擇？
陸清奇趴在桌上偷偷笑了，他就知道，建國哥一定有辦法。
秦建國又跟王麗琴和陸清奇講了一些訓練的趣事，在他看來是趣事，聽在王麗琴母子的耳朵裡，就是“恐怖故事”了。
“啥？你們訓練的時候，還會遇到吃人的鯊魚？鯊魚是啥魚？竟然要吃人？”王麗琴睜大眼睛，不停地拍着胸口，“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那啥，鯊魚大不大？咋還能吃人呢？”
“在海里，鯊魚並不算最大的魚，也就幾千來斤吧，不大。”秦建國的回答輕描淡寫，好似混不在意的樣子。
“啥？幾千斤的魚，還要吃人？”不僅王麗琴被嚇得面無人色，就連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的陸清奇，也被驚到了！
但驚訝過後，陸清奇對秦建國的敬仰和崇拜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建國哥太牛了！連鯊魚都打不過他！
“那，建國，咱們清奇要是進了部隊，也要，也要下海去抓鯊魚啊？”王麗琴嘴脣發抖，語無倫次地說，“就不能，就不能給他安排一個，一個輕省點的工作嗎？”
“嬸，倒不是我不願意給清奇安排，他是我弟弟，我必須給他安排最好的崗位啊！”如果陸清奇願意去部隊，他保證“好好照顧”他，將他從“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打造成東方艦隊的優秀蛙人！
“但是，越輕省的活，技術含量越高，這些都得大學生，或者比大學生還要厲害的人員擔任。就連我們領導，他也被鯊魚跟在屁股後頭攆過，大家都一樣，這個還真沒有捷徑可走。”秦建國瞥了陸清奇一眼，又說，“要不，就讓清奇先進部隊待個兩年，到時候我再給他安排，讓他去軍校讀書？”
“兩，兩年……”王麗琴現在是一點都聽不進去，她甚至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去軍校讀書”這件大好事，滿腦子都是“被鯊魚追在屁股後頭咬兩年”這件事。
見秦建國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王麗琴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還要難看：“建國啊，要不，還是算了吧！你看清奇，他身無二兩肉，不比你們身強體壯。就算拿去喂鯊魚，估計都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媽！什麼身無二兩肉啊，這是好話嘛？”陸清奇聽他媽這麼貶低他，頓時不樂意了，“我這叫‘玉樹臨風’，就算遇上鯊魚，也能讓它拜倒在我的秋褲毛褲之下。”
“我呸！趕緊閉嘴吧你！還遇樹臨瘋呢，我看你現在就要瘋了！”王麗琴拍了拍陸清奇的腦袋，看向秦建國時，又露出笑臉，“建國，讓你白跑一趟了！我看，你還是給你們領導打電話拜個年吧，這大過年的，喜慶！”
“行，就聽嬸的！”秦建國又給陸清奇遞了個眼色，陸清奇秒懂。
“媽，我那件毛藍色的秋褲在哪，你趕緊幫我找找！”陸清奇拉上他媽就走。
“你又要換秋褲了？這才穿幾天啊！”王麗琴有點不滿，她還想坐在秦建國旁邊聽聽他領導的聲音呢！
這破孩子！一點不知道看人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