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煉正準備詢問彭凌特跳海的原因,這時病房的門又一次被推開了,這次進來的是個本地僱傭的護工。
這些護工基本上都是沒有一技之長的本地女人,她們和元老比,有力氣,能幹活,只是沒辦法學習護士工作,她們一見到要拿針頭往人身上戳就直哆嗦,誰也不敢,反倒是丫鬟出身的冬梅一點問題也沒有,現在打針上藥換繃帶什麼的特別麻溜。
這個進來的護工是個四十多歲模樣的女子,見到一個女首長正在詢問,就微微向女首長鞠了一躬,然後託着幾件已經洗好的衣服走過來放在了彭凌特的牀頭。
彭凌特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衣服,此時的衣服最上面還放着一塊疊得很齊整的毛巾,上面的“元老院彩票第一次發售紀念”紅色字此時在他眼前顯得有些刺眼。他這纔想起自己來買糧食的錢都被自己輸掉了,不要眼神立刻黯淡下來。
譚煉也是經歷了國內彩票瘋狂時代的人,怎麼會猜不出來發生了什麼事情?此時她也不點破,只是輕輕問了一句,“家裡還有其他人嗎?”
彭凌特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一邊哭一邊就在訴說自己昨天是如何到東方港來的,又是如何把準備拿來買糧食的錢如何瘋狂地用在買彩票上的。
譚煉和在一旁給傷員打消炎針的田亞妮聽得一愣一愣的,昨天彩票出售的瘋狂她們倆都是知道的,聽說在這樣的瘋狂之下好幾個買彩票的都變了赤貧,但是卻又有不少的買家變成了小富翁。在彩票公司沒有搞鬼的前提下,這東西真的是運氣,尤其是聽得說彭凌特摸到了好幾次五元十元的獎票到最後還是變得一文不名的時候,兩個女人都嘆氣搖了搖頭。
“那你打算怎麼辦?”譚煉順口問道。
這句話頓時就把彭凌特問得呆住了,是啊,怎麼辦?昨天來到這裡想買米又買不到,家裡最後一點錢又都被自己糟踐完了,現在已經沒有錢買米了,此時母親應該已經被餓了一天了。他的眼淚刷的一下就冒了出來,不由得抱住被子就哭了起來。
“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的,哭什麼哭?”田亞妮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把已經打完了的兩個注射器往盤子裡一放,端起來就走出去了。現在元老院的工業體系可支撐不起一次性注射器的使用,所有的針頭和注射器都是要用蒸汽消毒反覆使用的。
被自己之前還看不起的女人這麼一通批評,彭凌特此時更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但是眼下自己除了哭還能幹什麼?
“我問你呢!”譚煉接着又問了一句,“接下來打算幹什麼?”
“我不知道……”彭凌特弱弱地答了一句。
“你家裡是個小地主,那麼你讀過書沒?認識字不?”譚煉連珠炮似的又提出了一些問題。
彭凌特考取了秀才,有功名在身,底氣一下子就足了,對着譚煉點頭道,“在下雖然此時貧困,但書還是讀過不少的,此時尚有功名在身。”
“有功名?”譚煉好奇道,眼下在東方港裡的辦事員中間有功名的人不怎麼多,大多都是窮困潦倒之輩,知識改變命運這話在舊時空就不怎麼靈驗,更不要說在這*橫行關係錯綜複雜的新時空了。“什麼功名?”
彭凌特不由有些驕傲地說道,“天啓三年的秀才。”
“哦,”譚煉點了點頭,“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你身爲秀才,竟然因爲摸彩票輸了錢就去跳海,讓你自己的母親忍飢挨餓還要擔心你的安危,你這可不是讀書人應有的所爲啊!”
彭凌特不由得呆住了,他一直覺得女人就是在家裡帶孩子做家務的,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是眼前這女人說得實在是太對了,自己十年寒窗苦讀,家裡花了那麼多的銀子供養自己,這纔好不容易考取了個秀才。母親還沒享福,連孫子都沒抱到,自己卻因爲摸彩票輸了錢就跳了海,自己要是死了,母親豈不是要傷心欲絕?這可是人間大不孝啊!
想到這裡,他不由羞愧地低頭嘆息了一聲,“在下也不想啊,只是現在已經沒有錢了,回到家怕是也只能餓死了。”
“錢不是萬能的,而未來是萬能的,”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田亞妮又出現在門口,這個身高一米六的護士長此時還是那身護士服,頭上戴着護士帽,臉上依舊戴着大口罩,只是手裡拿着兩塊銀元走過來放在彭凌特的枕頭邊。“錢是賺不完的,但是命只有一條,要是命沒了,那你的什麼都沒有了;只要還活着,願意去奮鬥,沒有什麼做不好的。錢算什麼?花了再去賺!”
彭凌特此時就覺得整個人都被刺激了一下,是的,自己當時失魂落魄地跳了海,要是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考取的功名也就白費了,母親也沒了,彭家血脈到了他這裡也就斷了。人間最大的不孝莫過於此了。不過……這錢……算是什麼意思?
“君子不食嗟來之食,這錢還請……”彭凌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田亞妮打斷了,“嗟嗟嗟,嗟你個頭啊!我這哪裡嗟來之食了?這是借給你的,以後可是要還的,還要算利息的,我可不是開善堂的,好好找點事情做,爭取早點還我。”
彭凌特立刻又想起了今年僱傭短工的高薪起來,不由又說起短工荒的問題來。
譚煉突然望向田亞妮,“你說我們農業部裡會不會收他們的地?也可以搞一個示範工程啊。”
田亞妮想了想,“這事情你還是得去問孫執委,畢竟農業部門是他在主管,不過我倒是聽過有人提起的,現在農業委員會想要找一家經營型地主合作試點,不知道現在找到沒有。”
譚煉站起身,又仔細地詢問了彭凌特的地址,派了在外面站崗的一個歸化民警察送他先去買糧食,然後送他回家去,自己則去了農委會。
農委會裡現在正忙得很,種下的作物第一季倒是快要收成了,孫文彬沒想到安南這裡的土壤肥力居然有如此之好,並且又沒有冬天,那些農作物的生長勢頭非常喜人。他檢查過幾塊土豆地裡的土豆生長狀況,幾乎可以用完美來詮釋。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土豆此時算不上主糧,要是能夠像德國人那樣把土豆當飯吃還好,否則用來當菜的話估計這產量今年一年也吃不完。
不過他對這些土豆的前途倒是有打算的,此時的他正在跟身邊的兩個歸化民徒弟侃侃而談,“土豆一身都是寶,它最主要的優點就是優質澱粉,這些土豆澱粉幾乎可以勝任一切工作,可以被摻雜進麪粉裡面做麪食,可以在造紙廠裡給紙漿提高粘稠度增加紙的質量,還可以用於棉紗、毛織物和人造絲織物的上漿,以增強和保持經紗在編織時的耐摩性、光潔度。經用土豆澱粉上漿的紗具有另一個優點是染色後能得到鮮豔的色澤。用土豆澱粉精梳的棉紡品具有一個良好的手感和光滑的表面,對於我們的紡織工業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看到徒弟們滿眼都是小星星,他笑了笑接着說道:“當然,土豆最大的用途就是用來吃,可以煮可以燒,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吃過土豆絲和土豆泥,都是土豆做的,但是口感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味道……”
兩個徒弟連連搖頭,在此之前這兩個十四五六的小男孩連吃飽飯都是奢望,哪裡還有追求美味的想法?看他們此時的體形,早年飢餓造成的影響還在繼續發酵,他們在東方港已經吃了差不多兩個月的高蛋白的伙食了,此時依舊每天上桌風捲殘雲一般清掃着桌上的飯菜。
“孫文彬!”地頭遠處傳來呼喊,孫文彬不由眯着眼睛望過去,地頭站着穿着一身黑色警服的譚煉,身邊還跟着個十五歲左右的大男孩,身爲執委的孫文彬知道這個孩子是北橋頭鎮牛大壯的大兒子,叫牛羣,這個父憑子貴牛大壯此時已經搬家到了東方港的歸化民宿舍區,分了一套房子。要知道他的大兒子牛羣現在是譚煉的跟班,專門負責鑑別盜竊犯,一個月工資都有一塊五;小兒子牛頓現在是包包道長的徒弟,雖然沒有工資,但是包包很喜歡這個聰明伶俐的孩子,每個月光是給他的零花錢都是兩塊,牛大壯現在就在碼頭工作,一個月也有兩塊多的樣子,他老婆現在醫院裡當護工,一個月有一塊多的工資,現如今那個當年在北橋頭鎮帶着狗娃扛活的黑漢子此時滿臉充滿幸福笑容地在碼頭上忙來忙去,充滿了對東方港的感激和熱愛。
“譚姑娘?”孫文彬快步跑了過去,一路上小心地避開了地裡的土豆枝蔓,“什麼事情?”
“我記得你上次說過要找一家經營型地主吧?”譚煉直接就問道。
孫文彬一愣,農委會是有這麼個計劃,現階段安允地界裡的地主是兩種,一種是經營型地主,主要是自己種地養活自己;另一種是租佃地主,他們就靠把地租佃出去,然後收租。租佃地主其實等同於吸附在佃戶身上的螞蟥,靠吸取他們的收成來賺錢,比較之下元老院並不喜歡這類地主,因爲他們用租佃出去的土地把農民綁在了地裡,並且經常會爲了獲取更大的利益對佃戶的死活不管不顧。因而農委會的決議就是扶植經營型地主從而打擊租佃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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