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楚.

林逸放置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看了一眼來電人,連忙用手捂住了揚聲器,將他的頭靠在了椅子上,輕輕關門去接了電話。

她慢慢走到落地窗前,輕輕的說:“喂,宋總,是我江婉。林逸他睡着了,有什麼事嗎?”

對方的聲音似乎頓了一頓,“啊好,上面審批的文件下來了,發到他郵箱裡了。對了,之前跟他交接的劉總找到了嗎?”

“害,一從出事之後就沒有他的消息了。”她嘆了口氣,“不過我會抓緊聯繫的。”

……林逸其實沒有睡着,他知道她出去接了電話,也聽見了她在他耳邊說的那些話。他擡頭望着星空,眼眶早已紅潤,在漫天星辰的照耀下散發着些許亮光,猶如碎星紮根進眼睛裡,貼着瞳孔閃爍。

他也不想這樣的。

任何人在自己心愛的人面前,都不想示弱。這句話的另一個意思又或是“我把我的不堪,我的脆弱,我所有不曾向他人袒露的部兮,全部都給你。”

光與暗同根,越閃耀的光芒背後往往有着越駭人的深淵。而又有多少人願意,甚至可以說是敢,將自己的過去完全袒露給愛的人呢?

留在腦海中的一些問題有很多:她會離開我吧?就算她現在不離開我,終有一天她想起現在的我也會離開的吧?她會討厭我吧?她會慢慢不喜歡我吧?

尤其是像他這樣的人,經常被人貼上“天之驕子”的標籤,自尊心會更強的吧。從小到大都在這樣的一個標籤所帶來的濾鏡下生活,但背後的酸辛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剛開始,RE還是一個十幾個人成立的小工作室,到現在都已經成爲人人皆知的商業巨頭了。他沒有任何buff加持,簽下第一個合同的那天他死都不會忘。在那之前他四處碰壁,對方認爲他年輕,那是僅僅從外表上看他的能力。不願意跟他談,連辦公室的門都不會讓他踏上半步,他辛辛苦苦凝結了所有人的想法的策劃案被拒之門外,更有甚者當場撕毀,扔進垃圾桶裡。他的聲音被壓在周圍喧鬧的人羣中,好似要把這樣一個意氣風發的稚嫩的年輕人壓倒。這也恰好證實了一句話:“天才的誕生往往伴隨着常人難以想象的苦難。”

以前在酒局上他沒有不喝酒的權利,爲了合同順利,爲了投資方滿意,要順着他們的意願硬生生的說些誇他們的好話。酒順着喉嚨一杯一杯的吞下,頭暈目眩之間,還要保持着微笑,直到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很模糊。紙醉金迷那是他原來最瞧不起的。直到現在,他有權利選擇自己是否要喝酒,也有很重的發言權。他完全可以隨着自己來,原來他要順着別人,現在要別人順着他。

而後,一篇莫須有的文章將謾罵、侮辱全都重重的摔在他的臉上。沒有人會在意你的從前是否艱辛,他們只在於順着風向敲鍵盤。如同牆頭草,任意的隨着風向倒。更不會在意自己的言論會扎進他人的心臟,他們只顧着自己,顧着自己高高在上裝清高。

江婉輕輕的推開門走了進來,卻看見他沒有睡,順着他的目光看向了窗外。也許是窗戶上倒映出了她的影子,他回頭看了看,對上了她那滿是堅定與鼓勵的眼神。

“你在我心裡,永遠都是最棒的公司領導人和軟件開發者;同時作爲愛人,我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你洶涌的愛意。”她是這樣想的。

這件事情過了二十餘天后,江婉的手機裡突然出現了一條匿名短信。

“我有可以幫助RE翻身的證據,如果你想拿,就在今天下午三點來到這裡。”並配上了一條定位。

這件事她跟林逸說了一下,她的意願是要去的,不管是真是假,但凡關於RE,她都要去試一試。

他思索了一會,“我跟你去。”

他們一起來到了匿名短信上的地點,是一座爛尾樓,雜草遍地,灰塵隨着風瀰漫在四周,這座樓纔剛剛砌上了水泥,地面滿是小石子和厚厚的灰,頂樓還沒有封層。

“我在這。”江婉突然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心下一驚,偏過頭去看,他在一個沒有門的小屋子裡,也一樣是爛尾樓的小隔間。

“顧恆昌?”她顯然有些驚訝,林逸也一樣皺了皺眉,“你怎麼在這?”

他聳了聳肩,“想要證據是吧,我可以給你。但有一點,我要單獨和你談。”

林逸眉頭一皺,拉起她的手轉身就要走。江婉拍了拍林逸,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一句:“沒關係。”然後給了他一個信任的眼神。林逸有點擔心,但還是走了出去,他發了一句話:“我在外面等你。”

江婉聽見手機響, 拿起手機看了一眼,顧恆昌卻向前走了幾步說:“既然想要證據,那就別管別人了。”江婉把手機收了起來,向後退了幾步說:“你想說什麼。”

顧恆昌卻避開了江婉的話柄,“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顧恆昌是轉校生,轉到江婉所在的初中來的。他沒有至親,是一位爺爺把他領養的。正因爲與其他人的不同,他害羞、內斂、甚至有點膽小。他也不敢正視他人的目光,他的座位被安置在角落裡,被迫與垃圾桶做同桌。可是真正的垃圾桶空空蕩蕩的,自己的書桌卻成了垃圾桶。下課的時候同學們三五結伴的出去玩,他只會在教室裡透過窗戶看向操場上肆意玩耍的他們,他抿了抿嘴,眼神中充滿了羨慕。放學時他經常一個人回家,怯怯的看着別人和爸爸媽媽一起放學回家的場景,他的心裡總是空落落的。

他在學校裡,經常會遭受到異樣的眼光和非議,惡語傷人六月寒,那些如同一把把匕首一樣深深的扎進他的心。“你爸爸媽媽都不要你了吧哈哈哈。” “你媽媽肯定是個狐狸精,所以他們都不要你了,狐狸精生下來的孩子叫什麼呢,你就叫臭狐狸吧哈哈哈哈。” “略略略,看什麼看,你個孬種,沒人要的東西。”字字句句,全部扎進一個14歲的孩子心裡,他本可以肆意的笑,但卻因爲世故被迫收起鋒芒。

“當時的你就是一束光,照耀了我暗無天日的生活,填滿了我內心的空格。從那一刻起,我就一直追隨着你。”

那個時候班級裡的同學並不善待他,經常嘲笑他。自以爲厲害的幾個人,仗着他膽小好欺負次次都管他要錢,他沒有錢,也不敢說話,換來的是一次次的侮辱與毆打。他受了傷也不敢和別人說,只是坐在那裡,看着自己身上的青紫,不想讓自己的眼淚溢出,用力的咬着牙,想去拿衣服遮蓋住。書桌上寫着侮辱性極強的話語,他想用自己的袖子把上面花花綠綠的筆跡擦掉,但都是徒勞。某天江婉正好撞見他一個人堆在角落裡被別人欺負,她衝着那個方向大喊了一聲:“主任來了!”

那幾個人被嚇的四處逃竄,江婉心想也不過就是這個膽量了。她看向了躲在角落裡雙手抱頭瑟瑟發抖的小孩,向他伸出了手,他缺乏安全感的紅眼眶對上了她溫柔的眸子,帶他逃離了這個地方。

顧恆昌伸出了右手,看着它說道:“你那時拉着的就是我的右手,只是匆匆忙忙就畢業了。但後來我好不容易知道你在哪所高中上學,就轉過去讀了書,我也經常送你愛喝的飲料給你,你也接受了。我就覺得,我在你心裡是與別人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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