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安車行(1)

“春眠……不覺曉,

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

花落……知多少?”

漳水畔的一處酒樓上,劉黑榥搖頭晃腦,端着酒杯,側靠着遠端的漳水,便將酒樓粉壁上的一首詩給吟了出來。

然而,等待他的卻不是歡呼與掌聲,而是曹晨在內諸多清河兄弟的詭異眼神。

“你們這般看我作甚?”劉黑吟誦完畢,反而對其餘人的反應不滿。

“老劉!”曹晨最是無語。“你自己什麼樣子你不曉得嗎?鬍子拉碴到脖子,非得學人家吟詩作對?趁着現在閒下來,先去南邊相親會把婚事定下來如何?再說了,這都夏天了,你還在這吟誦什麼春眠不覺曉,果真應時?”

“曹大,你這就是……就是沒出息!”面對一連串揭底的反問,劉黑榥非但沒有灰頭土臉,反而立即反擊了過去。“上個月,是不是首席跟我們親口說的,各營做主將的要讀書,便是不懂經史子集,也該看看《酈月傳》這種小說,至不濟背幾句詩詞……如何到了你這裡便是不應時了?要我說,你再這般下去,一營主將不保!”

曹晨難得臉色一黑:“老劉,你自站在岸上,可不要這般幸災樂禍!”

劉黑榥嘿嘿笑了幾聲,宛若得勝公雞一般坐下,絲毫不顧忌傷了老鄉感情。

但酒席立馬變得潦草起來。

在場的清河老鄉忍耐不住的議論起來,都在說今夏大調軍的事情,也是目前跟他們最切身相關的事宜——去年過於成功的大進軍行動加上黜龍幫高層普遍不願意背盟的意願實際上爲黜龍幫爭取到了足足一年半的休整時間,沒有任何一個組織政權會放棄這個窗口期進行大規模軍改和軍備。

而黜龍幫也確實已經着手此事,唯獨這類活動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軍官人事更迭,不免牽扯到這些剛剛回來休整的各營軍官了。

仔細想想,一年半前,也就是黜龍幫上次橫掃河北、北地之前,已經做過一次營將級別的更迭了,而且淘汰了大量的資歷深厚卻乏軍事才能之輩,其中很多人乾脆是建幫功臣。

那一次,好像鬧得還挺緊張。

“其實,真要是讓我轉地方,或者來大行臺這邊也不是不行。”一名絡腮鬍子的大漢按着酒杯道。“我看小高跟他渾家在曹大姐那裡就做的極好,可怕就怕,真轉過去了,還是全須全尾的,人家暗地裡就說你,覺得你是因爲無能才落下來的……這到時候怎麼辯白去?”

“名聲算什麼?轉的人多了,自有人辯白……關鍵還是前途。”又一名白淨男子接口道。“接下來還得打仗,還是四家爭雄的大仗,這才功勳所在……剛剛曹大哥說劉大頭領是站在岸上,不要太對,但可不是說他還能留在軍中作戰,而是他已經大頭領了,我們這些人卻卡在頭領前望眼欲穿。”

“不錯,想升頭領太難了!三轉的舵主和護法多的是,這一層的準備將、縣令,還有一些沒有說法的郡守,加一起怕不是要成千上萬?可頭領就那百多個!”有人明顯焦慮起來。

“一個營十個隊將,十個準備將,籠籠統統七八十個營,加上踏白騎那邊,這便是小兩千了!縣令、還沒說法的郡守也得五六百,還有新科進士,大行臺裡的資歷參軍、文書,各部裡的司官,怕也有五六百,新降的蕩魔衛再加五六百……可不是成千上萬嘛!”有人乾脆算起了賬。

“要我說,曹大哥你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頭領纔是最最關鍵的一層!”說到這裡,一開始的白淨男子乾脆拍了桌子。

“曹大也沒說瞎話。”倒是劉黑榥適時說了句良心話。“這不是大家都想要進步嘛,你們想衝個頭領,曹大也要衝個大頭領……首席都說了,既入了幫,便是要爲天下人做公道,不想進步豈不是不想爲天下人做更大的公道?你們都沒錯,都該想着進步纔對!”

衆人紛紛頷首附和,又喝了一輪酒,吃了幾筷子菜餚。

“進步都想進步,可如今黜龍幫規制到底不同以往了。”等衆人再靜下來,曹晨方纔一聲嘆氣。“再往後,不光是頭領,哪兒都難!從龍頭到頭領早就定下總數了,還要分地方……我之所以心裡發慌,還不是因爲大行臺這裡藏龍臥虎,河北地方也全是功勳人物,跟人家爭起來沒把握?所以,還是得指望打出去,以營將的身份把隸屬放在別處,就好像如今武安的人都把隸屬放在北地一般。”

衆人再次頷首附和,認可這個說法。

“要是這麼計算,曹大,你也去北地便是!”劉黑榥眼睛半轉,端起酒杯嘬了一口,給出了一個建議。“首席那裡又不攆人,你當面去觀風院求一句試試唄!反正如今竇大哥在幽州那裡也只是支援,怕是再難出去單領一路打仗了,總不好去幽州……幽州也沒幾個營吧?”

曹晨沉默半晌,還是搖頭:“北地過去簡單,可以後窩在那裡沒有仗打,真就好升遷?何況李龍頭到底是河北官軍的身份,跟咱們河北義軍的出身尿不到一起去,不是一個姻親就能如何的。再說了,我哪來的臉面當面去求首席?總不能拿自家妹子的”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你還有沒有點子出息?”劉黑榥似笑非笑。“還是說,你就是拿定了主意,就想留在大行臺這裡繼續領兵打仗?”

“是!”曹晨應了一聲。

“這就對了!”劉黑榥指着對方鼻子嘖嘖起來,復又指向自己的鼻子。“主意得正!就像我,我就是指望着平定天下時能得了龍頭的位置,這纔不枉活這一回!”

“你哪裡是爲了做龍頭,你分明就是隻會打仗,也只想打仗,除了打仗你什麼都不會,也什麼都不想,你連老婆都不想!”曹晨無語至極。

“無所謂了。”劉黑榥擺了下手,終於按捺不住性子將自己本意扯了出來。“如何,老曹?還有你們幾個兄弟一起,要是都覺得北地不好去,又想留下做軍官,我帶你們去尋首席說,就說咱們幾個兄弟打仗時向來習慣了,而且配合順暢,請他爲我們做個主意?”

衆人心中大動,紛紛看向曹晨,而曹晨起先自然也是一喜,卻又陡然一驚,然後想了一想,卻也只能頷首。

原因很簡單,曹晨當然希望能夠得到劉黑榥這種戰功卓著的大頭領的保薦,可與此同時,他……或者說在場的所有人也都能意識到,對方這是在挖牆腳,公開的挖牆角,還是在挖曹晨妹夫、所有人昔日的領導,如今的幽州行臺竇立德的牆角!

這個光棍漢不去相親,專門起宴招待這些清河軍漢,本就不懷好意!

唯獨轉念一想,現在這個情況,竇立德確係在幽州做行臺,曹夕也在經營她的大部,竇小娘也做到一營主將,這根本就是竇立德全家進步的太快了,攤子太大,反過來兜不住軍中剩餘的老兄弟了。

這個時候,本就是清河出身的大頭領劉黑榥站出來,替竇大哥收攏一下,難道就算是壞事?

最關鍵的是,現在確實需要人家劉大頭領站出來替大家說句話,纔好保證大傢伙不在整軍中靠邊站好不好?

一念至此,曹晨也不矯情,立即點了頭,周圍人自然也都點頭。

劉黑榥見狀得意忘形,當場嚷嚷起來,要現在便去尋張首席。

衆人自然樂意,跟着劉黑榥下了樓,曹晨在後面付了賬,也匆匆跟上。

此時正值初夏中午,微風鼓盪,漳河飽滿,而衆人喝酒的地方居然是在城內。

沒錯,鄴城又又又變大了!

原本的鄴城作爲河北首府一直很大,但是大魏統一天下過程中出於關中本位的思想,曾經將鄴城成規模的拆遷並遣散了大量人口。

黜龍幫接手後,第一時間仿效之前的習慣,在城南、城北、城東依次設立了大型馬廄、制鐵坊和一座多用的校場,然後又在更南面的韓陵山城駐軍,算是爲鄴城增加了四座有足夠經濟活力的支城。

隨即,在那一次經典的活動之後,黜龍軍又正式啓用了城西的行宮。

這還不算,從黜龍幫大行臺在鄴城建立以後,整個河北、東境、淮北、北地的資源都理所當然的彙集過來,人口日益增加,工商業隨之發展,消費水平也蹭蹭上漲,城外到支城之間的空地被廣泛准許開發,漸漸堆滿了商戶、工坊、倉庫以及相關的住戶。

最後,在魏玄定的直接主持下,鄴城開始有步驟的在外圍區域開挖壕溝,整修下水,建立矮牆……去年張行北上黜龍的時候,這個工程就已經有了一些規模,而如今,這些完全可以稱之爲外城的工程基本已經完成。

整個鄴城的面積直接擴大近三倍,逼得用來檢閱部隊、搞運動會的大校場挪到了更東面,倒是大鐵坊和大馬廄分南北保留了下來,並正式建立了支城。

而這場酒宴其實就是在剛剛開闢的北外城挨着漳水那邊的新區中舉行的,而此地的商賈工坊多來自於北地……據說,張首席有時候也會來這些新店做回憶。

回到眼下,衆人離開北城,直奔行宮北面新開的玄武門而去。

驗了鯨骨牌,簽了名字,便入了玄武門,而玄武門後卻並不是行宮區的核心部位,反而是最具有生活氣息的一片地方,經過改造後,幾乎每一位大小頭領都在這裡有一個住處,龍頭們會有一個單獨的院子,而到了普通頭領就只有加築院牆隔開的兩間房了。

就這,估計也不夠了,而幫裡已經着手將更西面的漳水三臺修復,然後將主要的公房搬過去,好騰出空間來給頭領們分房子了。

張行、白有思、秦寶共享的觀風院不在北面,而是在行宮中央偏東位置,劉黑榥等人下定主意抵達此處,卻得到了正在洗馬的秦寶一句話——張首席居然去城南相親會了。

張行當然不是給自己相親,他是給幫里老光棍找老婆!

再問什麼時候回來,給的回答也是不知道。

聞得此言,很多人都要打退堂鼓,但劉黑榥是何人?天不怕地不怕的,這些兄弟聚在一起時機也難找,便咬了牙,招呼了一夥子人又往城南去了。

從行宮出來,此地又是一番風景,這邊多是跟黜龍幫大行臺有關係的生意,或者乾脆是幫產。

譬如大行臺這麼多人薪、俸、衣的存儲發放,都需要地方,繼而又有了成衣製作、酒樓、雜貨等生意,後來又有筆墨紙硯書籍,到了現在,連金銀錢帛兌換的錢莊都有了兩家。

而且據說背景深厚。

越過今日格外熱鬧的宮前小廣場和商貿區,來到倉儲區,便是今日舉行相親會的地方了……實際上,劉黑榥等人走到這邊,便已經察覺到異樣。

無他,人太多了。

此時此刻,這些子混軍漢才意識到,相親會可不止是各家小姐、未婚女官加上幫內光棍那麼簡單,哪個小姐家裡不跟着長輩婦女來觀看?不跟着兄弟來扈從?有些家底的,自然還要帶些簽約的僕婦夥計。對應的,那些光棍哪個是自己光禿禿來?不得跟幾個成了婚的兄弟,外加大嫂長輩一起來看?

僅僅是這些人還不算,莫忘了,這是河北,是鄴城,是行宮對面,張首席親自來站臺的相親會,但凡家裡有輛車的姑娘家,要不要駛出來?幫內的光棍漢哪個不騎馬?

便是沒車沒馬,是不是也得借一個過來?

於是乎,街道充塞,人聲鼎沸,這邊在談哪個男的胸前鯨骨牌槓槓多,那邊在說誰家小姐有多少嫁妝……劉黑榥帶着一夥子人帶着酒氣擠進去半條街,之前觀風院都沒打退堂鼓的他現在終於撐不住,便要一起撤走。

結果剛要回頭,便聽到裡面幾聲鑼響,說是下午的第二場開始了,外面的人蜂擁進來,饒是劉黑榥早就是成丹高手了,此時也不敢騰躍逃竄的,只能順着人流被擠了進去,一起來的兄弟都擠散了。

然而,這還沒完,剛剛被擠入大倉庫改的場地內,劉黑榥便後悔自己沒有直接跳到房頂逃跑了。

“老劉,你竟也來了,速速過來!”坐在臨時搭建臺子上的張行遠遠看見來了一位未婚大頭領,自然興奮。

劉黑榥此時已經從頭涼到腳,但首席召喚,他也沒有膽子就此溜掉,只能硬着頭皮走了上去。

“諸位,諸位!”張行起身牽住劉黑榥與臺下烏泱泱的人做介紹。“這是咱們的劉黑榥劉大頭領,清河人,今年剛過三十,修爲在上次黜了吞風君後便竄到了成丹境界,身體健壯,身家清白,如今父母早去,就他一人……有沒有毛病?有!這廝決意反了大魏,爲河北百姓爭個太平之前,因爲家裡窮困,又受大魏官府盤剝,只能做個賴賬的破皮,全靠竇立德竇龍頭接濟,不然就要被人抓去上枷示衆去了……所以,只有一個要求,那便是潑辣一些,能管的住他!

“不要覺得他是大頭領,又潑皮,就擔心管不住,只要有那個潑辣性子,敢管他就行,因爲只要你受了委屈,便可先來尋我,我做的媒,我管到底!他要是打老婆,我就打他!他要是敢偷偷娶小的,我便撤了他的大頭領,攆到大興山守天池去!

“諸位不要不好意思,這可是這般年輕的大頭領,軍功卓著……過了這個村便沒了這個店……現在有興趣的,把自家女兒的表格填好,往前面的箱子裡投進來!

“不要怕多投!本就是相看,要是女家只能投一份表,豈不是太便宜這些混軍漢了?”

臺下鬨笑,然後便蜂擁上前投表。

劉黑榥立在臺上,眼瞅着張行將他如年豬一般發賣,實在是沒忍住,當場便吼了一聲:“我有話說!”

“你有甚話要說?”張行扭過頭來,笑吟吟來問。

劉黑榥看到對方和藹表情,心裡先發了個慌,但到底是潑皮本色,強忍着不安也放聲叫了出來:“既是相看,不能只他們相看我,我也要相看她們!”

張行再度笑了笑:“收到這麼多表格,還怕不能相看?”

相看個屁!

劉黑榥心中無語,真要是你張首席硬塞進來一個河南頭領的什麼親眷,便是再醜、再窮,自己還能逃婚?

一念至此,這廝倒是豁出去,直接梗着脖子來喊:“漂亮我不管,籍貫也不管,脾氣也無所謂,只要家裡有錢的!”

張行撇了撇嘴,竟直接把這個丟人現眼的貨色推到一邊去了,而臺下鬨笑之餘,卻又有數家上前塞了表格……這些都是有錢,但是之前卻不敢去投這位大頭領的。

其實想想就知道了,按照這個世界這個時代的婚姻觀,婚姻市場上最高端的女性便是大族女子,但當初黜龍幫還是那種規制的時候,程知理就能娶到崔氏女,遑論如今黜龍幫的局面了。

這種情況,劉黑榥只要自己想,去哪家提親,哪家都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甚至,這個相親會能開起來,最大一個原因根本不是什麼天下崩壞到現在進入到了一個整合期,有了空閒可以結婚生子,也不是有劉黑榥這種優質單身漢來充當資源,而是說,張行張首席居然親自來做主持!

他不去參與制定新的分郡計劃,不去偵查司馬氏剛剛修建起的河陽三城工事,不去招待大司命參觀河北,甚至都不對白橫秋這個老岳父搞偷襲!

但是不管如何,張首席出現在了這個場合,衆人自然紛至沓來,便是已經有婚約的,也想從這裡走一遭。

你放在大魏,放在東齊,放在現在的大英,你能讓皇帝給你當媒人?

相親會紛紛擾擾,劉黑榥到底是沒尋到機會說事,非只如此,就連隨行的人都被衝散,一個個尋不到了。但事到如今,他反而決心今日一定要把話說出來了。

於是乎,等到一連三場相親會結束,劉黑榥立即跟上了張行。

此時天色尚亮,劉大頭領也猜到這位首席應該還會有其他事,卻不料人家居然是送幾位老太太回家!但劉黑榥偏偏也認得這幾位河南出身的老太太,倒不好說什麼……一路上,反而是他淪爲了討論的中心,幾位老太太都關心他手裡的表格,詢問他有沒有看中誰誰誰。

劉黑榥一個頭兩個大,只能在幾位老太太的指指點點下,當場翻看起了表格,還煞有介事的恭維起了幾位濟陰、東郡出身的老太太。

好不容易送人入了行宮住處安頓,張行還不回觀風院,居然又從玄武門走了出去,劉黑榥沿途隨行,竟然到了白日他們喝酒的地方。

不用說都能猜到,這是約了人。

所幸張首席沒有趕人的意思,劉大頭領便也裝模作樣的跟着上了樓……等在這裡的人年紀頗大,鬚髮花白,身上的衣服和頭上的幘巾都有些不太合適,似乎是新做的,這配合着此人明顯發胖的體型,不免顯得滑稽,但是劉黑榥卻半點沒有怠慢之態,反而肅然起來。

無他,此人正是最近剛剛來到鄴城的蕩魔衛大司命殷天奇。

雙方落座,稍作寒暄,卻又只說些閒話……什麼河北氣候如何,可還適應?鄴城風景如何,玩的可盡興?

不過,說着說着,似乎也提到了一些算是正經事的話題,比如蕩魔衛準備如何啓用武安郡的大黑帝觀?允不允許外人蔘觀?鄴城這裡北地貨物是否暢銷?蕩魔衛作爲黜龍幫的並行組織如何納稅?北地諸位頭領要不要在鄴城分派房屋?是不是該把家人接過來?

而且,雙方明顯有討價還價的意味,也算是有來有往。

就在劉黑榥聽得津津有味之時,大司命忽然提及了一個有意思的話題。

“錢莊?”張行也明顯一愣。“蕩魔衛也要開錢莊?”

“張首席這是犯了什麼糊塗?這本是我們的本業!”殷天奇大笑。

張行一愣,也是反應了過來……可不是嘛,人家蕩魔衛在北地負責提供公共服務,而北地地廣人稀,商業活動是根本要害,這蕩魔衛天然就要負責給那些戰團做拆借。

“開錢莊當然可以。”張行想了一想,倒是乾脆。“但有件事情要告訴大司命,省的你們以爲我是針對北地做的舉措……我本就想讓幫裡出面開一家大錢莊,不光是拆借、兌換金銀,還要發通票,還要負責發放和轉運官吏軍士的俸薪,還要管束其他民間所有的錢莊,規定利息高低和金銀錢帛兌換的定例。”

殷天奇沉默片刻,看了一眼低頭喝酒的劉黑榥後給出答覆:“不瞞張首席,我們蕩魔衛是開慣了錢莊的,當然曉得這麼一個大的官家錢莊有什麼用,而且我們也還沒開起來,確係不好駁斥,只是我委實好奇,現在的兩家錢莊,不是黜龍幫內裡的底細嗎?張首席這麼做,不怕得罪自己根基嗎?”

“這話應該反過來說,若是他們貪圖過了頭,便是在挖他們的根基,也就是壞黜龍幫的大局,如何能拐到我頭上?”張行不以爲然道。“我身爲首席,都沒有作威作福,他們私下索求,我也沒有刻意阻攔,若是遇到大政方略,受了影響,居然還有人覺得委屈,那便不能一個鍋裡吃飯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殷天奇笑了下,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而是乾脆點了頭。

倒是劉黑榥此時插了嘴:“首席,你這般覺得當然是通的,我也覺得河南和東都的兄弟們大多會認首席你的官家錢莊,可有些人就不是這個想法了……他們覺得他們是功臣,棄了軍權,便該天經地義的受政權,棄了政權,便該求田問宅,可現在咱們黜龍幫最根本的就是授田法,他們連田宅都難聚集,高利債也不許,奴僕也只能簽約,這個錢莊的浮財,怕就是最值當了……若是首席你輕易斷了他們這個浮財的來路,怕是真有人想不開的。”

“想不開就不想嘛。”張行坦然道。“反正幫裡頭領正嫌多。”

劉黑榥點下頭:“就是要首席明白,不是要勸首席……我也巴不得去掉一些人呢,好給願意上進的兄弟們騰空。”

“任重道遠。”張行幽幽以對。

劉黑榥依舊打住,沒有將想要說的事情擺出來,而是等面前兩位大人物自行結束。

“老夫即將南下,張首席可還有什麼交代?”殷天奇倒也沒有拖延。

“有。”張行正色起來。“我想請大司命去河南探查地方之後,去一趟東夷……我們有兩個頭領被俘虜,一直到現在還沒回來,使者去了七八輪,統統沒用,正要借大司命的面子。”

“可以。”殷天奇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點頭。“既入了黜龍幫,這便是首席安排下來的第一個事務,我必然盡全力而爲……只是這件事,非是人力所必成,我不能打包票,說人一定帶回來。”

“大司命能走一趟,我已經感激不盡了……我替這兩位頭領的家人謝一謝殷公。”說着,張行直接舉杯,引得劉黑榥也趕緊滿酒舉杯。

殷天奇也不客氣,舉起酒杯後卻又含笑提了一個條件:“張首席,老夫聽人說,這後面影壁上的‘春眠不覺曉’便是你做的……今日我要離開河北,能否贈我一首詩啊?”

張行想了一想,倒是笑了:“大司命,此時於我而言,乃是真龍已黜,長纓再空,四下茫然之際,於你來說,則是臥龍北地數十載,一朝出山,如虎嘯山林,所謂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這種情形,既做不出來詩,又何須求詩呢?”

殷天奇點點頭,不再糾結,一飲而盡,然後拿袖子抹了下嘴,便徑直扶着頭上幘巾下樓去了。

堂堂大司命,如今離開北地,也要爲蕩魔衛衆人前途奔波了,委實讓人大開眼界……劉黑榥心中這般想,不耽誤他立即開了口:“首席,我找你有事。”

“說。”張行倒是乾脆。

劉黑榥不敢怠慢,立即明明白白的將自己此行目的說了出來,就是要在新一輪整軍中保這些清河-高雞泊出身的河北義軍,而且理由就是這些人相互之間以及跟他劉大頭領配合默契,作戰便利。

張行聽完以後不置可否,反而來問:“你這般挖高雞泊的牆角,竇龍頭知道嗎?”

劉黑榥當即梗起脖子來:“首席說的什麼話?相互都是黜龍幫的人,誰是誰的牆角?”

“這話當然是對的。”張行不由發笑。“但一鍋飯也總得盛到各自碗裡去吃……高雞泊的人跟這竇龍頭一起進的水泊,然後一起吃水草扛了一年多,相互之間聯姻結義,就是人家竇龍頭是頭,不然如何是他成了河北義軍的代表,做了龍頭?”

劉黑榥也跟着笑了笑:“首席說的是,但竇大哥這不是遠在幽州嘛?便是大家的意思,卻都想留在大行臺這裡好去打大仗……而大行臺領兵的人裡面,河北義軍裡,就是我最出挑,這個時候當然要替首席還有竇大哥做個補漏。”

“這就對了嘛,該擔起來的責任就要擔起來,但要光明正大的擔起來……你跟竇龍頭寫封信,然後再寫封信給徐大郎,把人和事情說清楚,你本就是大頭領,有舉薦的責任。”張行最後吩咐道。“我會讓徐大郎去專門看看這幾個人,若確實軍務嫺熟,又真想留下來,那就讓他們同級中優先便是。”

劉黑榥立即點頭……不管如何,這事算是辦下來了,跟誰答覆都能立得住。

但是,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夠利索,因爲張行居然沒有直接答應。

一念至此,其人不由來問:“首席,我月前就想問了,怎麼覺得你現在不管正事呢?”

“我如何不管正事?”張行詫異來問。“軍改嗎?頭領以下的任命我要是管,豈不是累死?人事上管頭領以上已經不錯了。”

“話雖如此,可首席明明還在管其他的事……就好像這相親會,我也曉得首席是想趁機彌合幫內派系,南北合一,可也不至於親自坐鎮吧?”劉黑榥說出了內心真實想法。

“你以爲我是爲了什麼南北合一去做監督的?”張行略顯詫異。

“不是如此嗎?”劉黑榥真心不解了。

“我是爲了讓老百姓相信,這個黜龍幫,這個什麼大明,是真能讓他們過太平日子的,所以纔會做這些事情。”張行喟然以對。

劉黑榥有些茫然。

“老百姓相信我們,我們就能調度更多的人力物力,這樣才能在馬上要開始的戰場上更佔優勢,就能讓天下快一些統一。”張行補充了一句。

劉黑榥這下子懂了。

張行起身離開,劉大頭領主動在後面結了賬,這才一起入了玄武門。

夏日總的過得很快,尤其是在某種相對而言的無所事事中……其實,這種心理也很奇怪,因爲戰亂之世中,這種和平的生活本身就應該是人們的追求才對。

但實際上,因爲戰爭的威脅,人們始終覺得這種生活不真實,始終覺得這種生活是在爲了戰爭做準備。

這麼說似乎也沒錯。

畢竟,仗總是要打的……天下萬事,唯戰不易。

進入五月,河南那邊已經進入到了一年一度的梅雨季節,河北這裡也開始時不時的有了典型的五月雨……鄴城的事情很順利,在沒有戰爭活動的情況下,軍國主義體制推動起其他各類事務總是那麼快捷高效。

在繼擴展鄴城、收編北地之後,張行想要的幫中直屬大錢莊也建立了,按照黜龍幫政治傳統,這個錢莊專門組了一個小部,向大頭領曹夕負責,全程順利,無人反對。

就連相親會也顯得格外成功,不管張行如何給自己的行爲上價值,但事實就是,劉黑榥說的有一定道理……連續多年的戰鬥,從去年開始纔有了一定的喘息之機,到了今年,婚姻和生育成爲了鄴城行宮內的主流,而且很明顯的,張首席在通過那些東郡、濟陰的老太太們刻意推動着河南、河北、東境、北地,乃至於江淮的各方婚姻合流。

至於例行的每一次軍事活動成功後都要進行的軍事改革與軍隊改編也在按部就班的進行着,頭領一層的安排也已經完成,現在正在制定總數在六十個野戰營加二十個軍法、巡騎、土木營,再加上八十個後勤、戍衛、軍屯營,合計一百六十營的軍事重構計劃。

沒錯,從野戰部隊角度來說,黜龍幫似乎並沒有在奪取幽州、河間、北地、晉北後大肆擴軍,他們原本就有六七十個營,現在不過是增加了十來個而已,最大的要點似乎是有序建設了多達十六萬之衆、與野戰部隊幾乎相當的強大預備役。

不過,這裡是有一個明顯戰略欺騙的——徐世英按照張行的要求,將新增的北地軍事力量通過戍衛、後勤、巡騎、土木營的方式隱晦的投射到李定以及他周邊的行臺那裡,實際上構築了一個多達五萬,全力支援下可達七萬的戰略重兵集團。

所以,如果黜龍幫這一次軍改成功,那將來黜龍幫一旦動員,表面上會有合計十六萬常規野戰兵力。而實際上,會有十九萬左右的野戰部隊。其中多出來的三萬,大略分佈在李定所在的北地西行臺,以及西行臺周邊的其餘四個行臺,也就是北地其餘兩行臺,加上幽州行臺以及周行範所在的苦海-晉北行臺。

到時候,就可以輕易發動張行的全地圖鉗形攻勢了。

總而言之,進入這一年的黜龍幫,最起碼在鄴城這裡,一切都顯得很成功、很順利,但又莫名的很匆忙、很焦慮。

五月初七,一場雷雨中,多名哨騎從大河河道方向飛奔而來,向鄴城報告了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消息——這一輪軍改中轉爲戍衛營主將的頭領常負,因爲被擠出野戰軍外加錢莊生意被管控等等緣由,利用河南那典型的梅雨氣候,幾乎是單騎逃亡到了淮陽郡,通過太守趙佗,向司馬正請降。

走之前,還留下書信喝罵張行與徐世英處事不公。

一時間,鄴城震動。

而很快,整個黜龍幫上下就應激了起來——單通海幾乎是當日晚間便親身馳到了鄴城,請求出兵龍囚關,逼迫東都將人送還;參軍部在內,絕大部分的鄴城大行臺官吏都認爲,應該趁機撕毀到明年此時的合約,搶攻東都。

張行拒絕了這些,只是讓謝鳴鶴走外交途徑要人而已。

相互嘈雜了半個月,梅雨都要結束的時候,司馬正給出答覆,人已經自行去了西都,大英似乎對黜龍幫的叛徒很歡迎,尤其是黜龍幫剛剛進行了一大半的軍改,據說常負直接被授予了一品散官並遙領了關中一郡太守,很顯然,只要常負穩定下來,按照慣例,他將會獲得這個實職,然後再等第一次立功後加爵位。

孤身一人,便至於此,這是典型的降人優待,參照的是當年大魏對東齊、南陳降人的慣例。

這下子,張行沒有再遲疑,下令周行範、洪長涯二人對晉地發起報復性的攻擊,軍隊規模限定在兩個行臺內。

五月底,周行範引兵一萬叩樓煩關,幾乎是同日,已經做了大英忠臣的王臣廓引兵七千反向侵入恆山,逼的洪長涯不得不回師。

而晉地還沒有結果呢,淮南突然來人,杜破陣遣人告知了鄴城一個消息——南樑內亂,樑主蕭輝要借淮右盟兵馬平叛。

說是請示,其實就是個通知,因爲杜破陣此時應該已經出兵了,而且鄴城這裡確係答應過杜破陣,給他自行其是的機會和權力。

換言之,南面也打起來了。

那麼看起來,戰事似乎沒有那麼輕易就能離開這個崩亂之世……於是乎,張行親自主持了六月份的又一輪相親會,只白有思開始巡視淮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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