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決戰(二)
高桓轉過臉,看了眼從轅門裡疾奔而出的的高胤,慢慢收回架在那偏將脖頸上的劍,冷笑道:“高將軍好大的威風。做了揚州刺史不夠,還想做長安刺史?只是我告訴你,這個長安刺史可沒那麼好做。你想做,得先問問我長安軍民點不點頭,答不答應!”
高胤並未立即應聲,只叫圍住高桓的將士全部散了,說道:“子樂,我知你對我很是不滿。我對大司馬,一向敬重。但他此前,先是做出挾持陛下之舉,又罔顧朝廷議和大局,擅自用兵,非臣子所爲。我此行,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我既無意長安刺史位,也不想與大司馬,與長安軍民爲敵。只要大司馬答應暫時止兵,容朝廷得緩和,再議是戰是和,我便可向朝廷做交代了。倘他有何難言之隱,我也可代他和朝廷轉寰。”
他頓了一下。
“否則,似如今這般局面,朝廷乃被迫隨大司馬與燕國交戰。是戰是和,乃國之大事,非大司馬一人能定。我很是爲難。我望你莫意氣行事,還是與我一道將此事好生了結。如此,對大司馬也未嘗不是好事。否則真若弄到最後刀槍相見,不過又是一場內亂,大司馬亦將徹底揹負逆臣之名。難道你願意如此?”
他面色凝重,語氣剋制,自有一番大家之風。
高桓先前面上的怒氣消去了些,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快步走到高胤面前。
“大兄,你們都被慕容替那鮮卑兒給矇蔽了!當日分明是燕人先過界侵襲,佔我華州數地,劫掠民衆,我將士才被迫反擊。當時我就在華州,詳細經過,我一清二楚!給朝廷的本子裡,也奏得清清楚楚!我實在不懂,爲何太后,滿朝文武,甚至大兄你,都相信慕容替的花言巧語,也不信我長安的奏報?慕容替一邊口口聲聲談議和,一邊卻傾舉國之力,數十萬兵馬壓境。若非姐夫當時回兵及時,如今關內不定已經遭他荼毒了!他這是有心談和的舉動?”
高胤道:“子樂,我也知慕容替非可信之人,更願意相信大司馬確實無不軌之心。但他何以要在這當口,強行接走阿彌,乃至不惜做出挾持陛下的舉動?這事無論放到哪裡,都是大罪,說不過去,叫太后和朝臣如何信他?”
“我不管這些!姐夫便是這時候接走阿姊,那又如何?他夫婦這些年聚少離多,接出建康怎麼了?不止姐夫,我也更放心!”
高桓面上再次浮現出怒氣。
高胤沉吟了下:“我亦是帶兵打仗之人,知戰事一旦起來,不可能說停就停,何況雙方卷涉兵馬如此之衆。事既出了,我的意思,長安兵馬,你先照朝廷旨意暫時交我接管,好叫我向朝廷有個交代。其餘事,等大司馬戰畢,再來詳說。”
“你放心,只要你們照朝廷旨意行事,我絕不會斷大司馬的糧道,更不會掣肘大司馬在前方的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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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盤算打得倒是精明!以爲我會上當?”
高胤話還未說完,便被高桓打斷了。
“等長安落入你手,到時是方是圓,還不是由你說了算!實話告訴你,朝廷不可信,大兄你亦不可信!我來,本是想勸你擦亮眼睛,莫充人爪牙。你既不聽,我就轉你一句話,長安守軍雖寡,但我與孫將軍,還有全部將士,都已做好護城的準備。人在,長安在!”
高胤臉色鐵青。
高桓嗤笑了一聲,滿面掩不住的鄙視。
“朝廷那些膿包,上上下下,何等貨色,大兄你難道不知?當日連伯父都失望離去,如今不知所蹤,你又何必執迷不悟?你若還是非不分,黑白不辨,要做朝廷走狗,我亦無話可說。你我戰場相見,從此再無兄弟!”
他轉身大步而去,蹬著馬鞍上了馬背,帶著一行士兵,便要離去。
“站住!”
高胤喝了一聲。
“怎的?你想在這裡就將我扣住?”
高桓回頭,傲然環顧了一圈四周高胤的士兵,唰地拔劍。
“我今日既來,便不怕你使陰!我的大隊人馬,此刻就在你的營地之外。”
“你要打,打便是!”
氣氛頓時再次緊張了起來。
高胤強忍著怒氣,上去正要再說話,忽見對面長安方向來了一隊人馬,正朝這邊疾馳而來。
轅門附近的守衛,知這一行人馬並非自己人,紛紛看向高胤。
高胤臉色陰沉,眺望對面來人。
那一行人馬很快來到近前。最前騎馬之人,一身文士裝扮,竟是久未見面的蔣弢。
蔣弢年初便去了附近的魏興郡,在那裡撫治地方,籌措糧草,高桓許久未見他了,沒想到這時候,他竟會突然回來,也是驚訝,怕他不明情況,落入高胤之手,立刻催馬掉頭要去攔他,卻聽他高聲喊著:“高小將軍,稍安毋躁!”一邊喊著,一邊疾馳而來,轉眼到了近前。
高桓迎上,怒道:“蔣長史!你回得正好!朝廷裡的人,非蠢即惡,竟聽憑鮮卑人的擺佈!大司馬正在前方作戰,我大兄竟也不分是非,趁人之危,企圖強佔長安!我與孫將軍已經佈局,和他們幹到底就是!”
蔣弢下了馬,撫慰了高桓幾句,便朝立在轅門口的高胤走去。
“蔣長史,你莫去——”高桓急忙阻攔。
蔣弢停步。“無妨,我這趟回來,就是爲了尋高將軍敘話的。”
兩旁刀斧相向,他面帶笑容,雙目望著轅門前的高胤,大步向前,走了過去,向高胤見禮,笑道:“久未謀面,高將軍一向可好?”
高胤神色放緩,還禮道:“承蒙記掛。不知蔣長史來此,有何貴幹?”
“爲的便是長安之局。不知將軍可否容我入內細說?”
高胤瞥了眼一旁盯著自己如臨大敵的高桓,臉上露出笑容,避身邀他入內,道:“求之不得。蔣長史請!”
蔣弢被高胤帶入轅門,一路入內,見雖有水淹,但整個軍營,忙而不亂,軍容整齊,滿口稱讚。
高胤不語,領他入了自己的大帳,兩人坐定,便開門見山,將自己的疑問和來意說明。
“蔣長史,大司馬之舉引來朝廷猜忌,我亦未能得見大司馬之面,不敢妄下論斷。敢問長史,你若是我,今日處我位置,你當如何行動?”
蔣弢道:“我特意趕回長安,爲的,就是代大司馬向高將軍說明情況。將軍只知大司馬爲將夫人帶離建康,以下犯上,罪不可赦,但將軍可知,倘若不是大司馬預先防備,如今夫人已被太后扣在建康做了人質?”
高胤一愣:“什麼?此事當真?”
蔣弢盯著高胤,微微一笑。
“將軍,你是真的對朝廷局面分毫不知,還是分明有所覺察,卻不願深想下去?”
高胤目光微微一動,蹙了蹙眉,彷彿想開口,終究還是沒說什麼。
蔣弢繼續道:“功高震主,大司馬如何不知?當初若不是爲了高相公之言,他又豈會留在建康主政?不在其位,自然不謀其政。但既受下了高相公之託,身居廟堂高位,若一味只爲保全自己,尸位素餐,則與罪人又有何異?”
高胤沉默著。
“大司馬以寒門起,功勳卓絕,本就惹人側目,推行新政,又損劉惠等人之利,這些人恨他入骨,羣起而攻之,乃人之常情。但新政利國利民,效果亦立竿見影,太后卻也忌憚大司馬,乃至在他領兵禦敵之時,欲將夫人扣下作人質。太后此舉,目的何在?更不用說,分明是慕容替挑釁在先,長安三番四次進表自辯,爲何太后執意不聽?當初高相公既擇將軍爲高氏家主,將軍心胸、眼界,自然遠勝旁人。這背後蹊蹺,將軍難道參詳不透?”
“想當初建康內亂,岌岌可危,大司馬擁兵在外,無人能制。他若有心於此,當時出動,何人能與他爭鋒?當時不動,卻要擇如今這個內外交困之機發難朝廷。”
“高將軍,容我亦問一聲,倘若你是大司馬,你會行如此貿然之舉? ”
高胤面露遲疑之色,慢慢閉目,彷彿陷入了凝思。
蔣弢道:“高將軍若覺我方纔所言有些道理,煩將此地所見,轉給朝廷,退兵百里,等大司馬打完這一仗,自然會向朝廷做個交代。否則,自己人打自己人,便宜了鮮卑兒,正中人下懷。”
高胤忽然睜眼,點頭道:“你所言不錯。外敵當前,不宜內戰。我等他便是。到時是非曲直,我再和他當面論清!”
蔣弢見他答應了,目露微微喜色,向他鄭重道謝。
高胤立刻召來副將,將自己的決定說了一遍。
能不用打長安,將士自然也是高興。命令很快下達。
營帳今早原本就要搬遷,軍士已是有所準備,得令後,依次拔營,列隊撤離。
高桓聽得高胤答應暫時退兵,雖對他還是有些不滿,但還是找了過去,向他道謝,說道:“方纔我態度不好,冒犯了兄長,我給兄長賠禮。但一碼歸一碼,我還是那句話,姐夫沒錯!大兄你隨波逐流,在建康久了,連是非對錯,都不肯去分了!”
高胤也是無奈,搖了搖頭,正要問他李穆在關外的戰況,聽到轅門之外,再次起了一陣嘈雜聲。
這一次的動靜,比之方纔要大了許多。陣陣馬嘶,中間夾雜著高聲喧譁。
高胤衝著朝自己匆匆奔來的一個士兵喝道:“外頭又出了何事?”
“何人下的令!竟敢違抗朝廷旨意!”
伴著一道洪亮的斥問之聲,高胤和高桓齊齊轉頭,見高允在身後一羣士兵的簇擁之下,正從轅門方向,大步流星地朝裡而來。
兩人楞了一下,對望一眼,急忙迎了上去,向高允見禮。
“叔父,你不在吳興,怎來了這裡?”高桓脫口問道。
高允面罩寒霜,盯了高桓一眼,隨即轉向高胤:“子安,是你下的令,命大軍撤離長安?”
高胤頷首:“正是。侄兒來此方知,先前有所誤會。慕容替居心叵測,大司馬正與北燕大軍戰於潼關,事情未明,貿然奪長安,有些不妥。”
“胡鬧!”高允喝道。
“李穆公然劫持陛下,乃亂臣賊子,事情還有何不明?”
他兩道目光如電,掃視了一圈周圍漸漸圍攏過來的將士,提氣,高聲道:“我奉攝政太后懿旨,來此接替高胤之帥令!此刻起,全部人馬,皆聽我號令!有膽敢違抗者,以軍法處置!”
他聲音洪亮,中氣十足,話音隨了風聲,在軍營裡遠遠傳盪開來。
周圍頃刻間鴉雀無聲,無數雙眼睛看了過來。
高胤脾氣再好,也是忍不下去了,寒聲道:“叔父,我乃高氏家主。沒有我的命令,你不能徵調軍隊!”
高允眯了眯眼,冷哼道:“子安,非我徵調,乃是朝廷徵調!”
他身旁跟隨的一個宮人,急忙從懷裡掏出一卷黃帛,展開,抑揚頓挫地念著來自建康的旨意。
“叔父!太后究竟在想什麼?她是糊塗,還是故意要害我姐夫?”
沒等宮人唸完旨意,高桓大怒,衝了上去,一把奪過宮人手中的帛卷,狠狠擲在地上。
宮人手指頭戳著高桓,尖聲道:“高六郎君,你敢……”
話還沒說完,便“哎呦”一聲,被高桓一腳狠狠給踹到了地上。
“豈有此理!給我把他抓起來!”
高允大怒,視線又掃向立在一旁的蔣弢,冷冷地道:“連同此人一道,都給我綁了,看牢!”
高桓打了聲尖銳的呼哨,起先跟隨他過來的那幾十名親兵立刻衝了進來。
高桓拔劍,擋在蔣弢身前,厲聲喝道:“誰敢上來,我看他是活膩了!”
士兵被他眼神裡的那股子兇悍之氣給震懾住了,停住腳步,不敢再進,看向高允。
高允臉色鐵青,正要親自上前,蔣弢忽然從高桓面前走了出來,朝著高允行了一禮,說道:“長安不可失。大將軍若執意要爲難大司馬,則大司馬少不了要得罪了。”
他說完,轉向高胤。
“敢問將軍,大軍開來長安,糧草可是囤於上洛倉?”
高胤一怔。
“向來軍隊要攻長安,囤積糧草之地,或擇上洛爲倉,或擇阜安爲倉,取其馳道與長安相連,路途平坦,日內便可送到之利。”
蔣弢侃侃而談,神色中絲毫不見懼色。
“實不相瞞,大司馬此次回兵,赴潼關戰慕容替前,爲防長安有失,已是有所預備。就在方纔,我來此之前,得報將軍此行所攜的夠這十萬人馬食用兩個月的糧草庫,已被取下。方纔我是見將軍深明大義,便也不提此事。想著叫人將糧草庫完璧歸趙便是。”
他又看向高允。
“大將軍,你若強行要取長安,我敢擔保,糧庫便會焚於一炬。我料這裡,士兵最多也就只帶三四日的口糧。失了糧庫,大將軍縱神勇蓋世,又能堅持到幾時?”
他脣邊含著微笑,不疾不徐地道:“長安守軍雖不如大將軍之衆,但大將軍想在三四日內破城,怕也沒那麼容易。”
高允大怒。
他是常年帶兵之人,豈不知糧草之重?拔劍就要刺向蔣弢。被高胤一劍格開,正要派人飛馳去往糧倉查看究竟,見一個士兵已經從外急奔而入,一臉驚惶,奔到近前,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喊道:“高將軍,不好了!糧倉守軍方纔來報,說遭遇了大隊人馬的偷襲,不敵失陷!”
高桓楞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蔣長史!我姐夫原來還有如此安排!你竟連我也瞞!”
高胤面露怒意,猛地轉頭,盯了一眼蔣弢和樂不可支的高桓,又慢慢轉向高允,咬牙道:“叔父,我高家效忠朝廷,歷年東征西戰,如今這一支,乃最後所剩之人馬。你借太后之名,奪我兵權,倘若將軍隊折損在了這裡,叫我日後如何向伯父,向高氏歷代家主交代?”
他神色冷硬,橫劍於胸,一字一字地道:“我乃高氏家主。太后旨意,在我這裡無用!叔父你若再以勢壓人,休怪我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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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允怒極,偏糧草命脈被人掐住,一時無計可施。正僵持著,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道似曾相識的女子的聲音。
“叔父,阿彌這裡有阿耶的一封親筆手書,道見信之日起,高氏家主易位,由叔父取代大兄執掌。見手書,如見阿耶本人。”
衆人齊齊轉頭,看見轅門之外,洛神竟站在那裡,身後是幾個隨從。她的手裡,託著一封書信,雙目望著衆人,神色自若。
一時間,高允、高胤、高桓,蔣弢等人,全都吃驚無比。
“阿姊!你怎會在這裡?”
高桓終於反應了過來,嚷道,朝她奔了過去。
“還有這信,怎生一回事?”
洛神笑道:“我先前被郎君派的人接出建康,去往義成。當時心裡便覺得不妥,奈何乃是郎君之意,我也不好違逆,只好上路。不想行至半路,竟遇到了阿耶。阿耶說他知道朝廷之變,急著想趕回來,但又打聽到了阿孃的下落,猶豫不決,恰好遇到我,便寫下此信,派人送我到長安,代他傳達意思。”
高桓嗔目結舌。心裡總覺得面前的這個阿姊有些古怪,不像是自己所熟知的阿姊。但是要他說出哪裡不對,他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呆呆地看著阿姊從自己的身邊經過,走到高允面前,將信奉上,道:“叔父,這便是阿耶的親筆手書。道高氏家主之位,改由叔父繼任。請叔父過目。”
高允如墜夢中,下意識接過那信,打開,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盯著上頭那熟悉的出自高嶠的筆跡,努力壓抑著心中油然而起的激動之情,顫抖著手,將信遞還給洛神,道:“阿彌,拿去給你大兄也看一眼。免得說我欺他。”
那洛神恭敬應是,走到了呆若木雞的高胤面前,向他見禮,隨即將信遞了過來,用滿含著歉意的語氣說道:“大兄,實在是對不住,一切都是伯父的意思。伯父說,他想來想去,覺著高氏家主之位,還是由叔父繼任,更爲妥當。”
高胤慢慢接過信,看了一眼。
只消看上第一眼,便認出了來自伯父的筆跡。
千真萬確,這是伯父的手書。
他感到渾身發涼,心頭一片茫然。覺得事情彷彿哪裡不對,但一時卻又想不起來。僵立著時,高允的一個副將已經出列,對著營中將士揮舞著手中那信,高聲呼道:“高相公的命令!即刻起,高氏家主易位!由大將軍高允繼任!爾等將士,全部聽令!”
這副將喊完,便帶著自己同來的人,向著高允下跪,又高聲歡呼。
高允在廣陵軍裡,聲望亦是不低。這當中,不少都是他的舊部,又有高氏女親自送來的高嶠之命,何人不尊?漸漸地,營野裡的廣陵軍全都跟著歡呼,發出的聲浪,直衝雲霄。
“拿下高桓和這蔣弢!”
高允臉上笑容消失,立刻下令。
頃刻間,士兵團團圍上,弓弩手列陣,舉起弓箭,將人困在了中間。
“阿姊!伯父怎麼可能會下如此命令?我不信!一定是他弄錯了!他在哪裡,我親自去見他!”
高桓一臉的不敢置信,衝著那洛神高聲發問。
洛神嘆氣:“六郎,我知道你一時難以接受。我起先也是。但阿耶怎會弄錯?阿耶的命令,我不敢不從。你放心吧。等郎君撤兵回來,我會向他好好解釋的。”
高桓又是茫然,又是憤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高胤終於如夢初醒,立刻上前阻攔。
高允道:“只要糧庫無事,我不會拿他們怎樣的。你還是帶人,去奪回糧庫。”說完,命手下傳令即刻整隊,預備發兵。
……
纔不過半天的時間,平日訓練有素的廣陵軍士兵,便列陣離開營房,發往了五十里外的長安城。
沿途居民,早已逃亡一空,全都入城被庇護了起來。
黃昏,正當殘陽如血的時分,高允率領大軍,開到了長安城,駐紮在了城外。
他知道長安城必定早有準備,防守嚴密。接下來要打的,絕不會是一場容易的戰鬥。
糧庫雖還未被燒燬,但沒有奪回之前,後路便沒有保障。
他必須要速戰速決。拖得越久,對自己就越不利。
雖然已到城外,但他不會立刻下令攻城。除了天即將黑,不適合攻城之外,他將數量遠遠壓過對方的大軍提前開來,叫對方見識到己方的嚴盛軍容,圍而不攻,這亦是給對方守軍施加壓力的一種攻心戰術。
當夜,高允命士兵困了長安城一夜,分撥,不停地喧譁造勢,到了第二天的清早,命全體埋鍋造飯,飽餐一頓之後,東方曉白,便調撥軍隊,在城門之外嚴陣以待,預備攻城。
孫放之早嚴陣以待,命城門緊閉,自己親自到城頭督戰。
高允胯著一匹高頭戰馬,戰甲雪亮,橫提大刀,左右分路,他驅馬來到城頭之前,衝著城頭高聲喝令,命孫放之打開城門。
孫放之神色陰沉,一語不發,命排兵向下射箭。頃刻間,城頭箭簇如雨,見高允被迫後退了數丈,哈哈大笑,正要下令繼續放箭,忽然驚住了。
只見城門之外,幾個士兵擡了一張帶著幕簾的坐輦上來,靠近了些,那坐輦停下,從裡面彎腰下來一個女子。
他一眼便認了出來,女子竟然就是大司馬伕人高洛神!
他急忙命士兵停止射箭,高聲道:“夫人!你怎會在此?”
那高洛神揚聲道:“孫將軍!我是來勸你打開城門,暫時交出長安的。這不但是朝廷的意願,亦是我阿耶的意願。何況我叔也無惡意,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只要你交出長安,叫我叔父對朝廷有個交代,郎君那裡,絕對沒有半分影響!我一心只想化干戈爲玉帛,等郎君打完仗回來,無論何事,只要有我在,我便會替他和太后轉寰。我是出於對郎君的一片關愛。實在不忍心看到他因誤會和朝廷生出嫌隙,更不願看到長安城外,今日血流漂杵。”
“我是何等人,說話是否算數,孫將軍你再清楚不過。請將軍相信我!”
她撫了撫鬢髮,動作嫵媚。
孫放之詫異萬分,驚疑不定,矗在城頭之上,一時不知該如何迴應。
這城頭上的守軍,有不少都是從前從義成跟來的,對大司馬伕人極是敬重。忽見她竟親自來勸降,呆若木雞,不知所措。
孫放之更是爲難無比。
對這個親自趕到長安的自己和士兵們極是愛戴的夫人的要求,此刻該如何應付,實在是叫他頭痛。
“孫將軍,難道你竟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嗎?”
城下那高洛神,又喊了一句。
他定了定神,正要回答,突然,聽到城外那片野地之上,傳來了一道長長的,震人耳鼓的虎嘯之聲。
這突如其來的虎嘯聲,震動人心,更引得無數戰馬嘶鳴,聲此起彼伏,喧囂一片。
城頭上和城門外的士兵,神色各異,紛紛掉頭,循聲望去。
“孫將軍!勿信女子所言!她乃旁人易容假扮,非我阿妹!我阿妹在此!”
伴隨方纔那一陣虎嘯和戰馬的恐懼嘶鳴之聲,孫放之擡眼眺望,被映入眼簾的一幕給驚住了。
一隻白虎,身姿矯健,如閃電般,穿過城門之外的陣列賓士而來,身姿宛如一道劈開水波的利刃,兩旁將士,紛紛避讓,迅速地讓出了一條道。
高胤和一個女子,隨那白虎,縱馬穿過陣地,朝著城門方向而來。
她端坐在馬背之上,貌美無比,雙目因了趕路的緣故,更是亮得宛若兩片秋水波光。白虎蹲在了她的腳邊,風掠動她的長髮和衣袂,直叫人疑心仙姝落世。
高胤將她扶下了馬。
她雙足落地之時,彷彿因爲過於疲累的緣故,身子微微晃了一晃。就在近旁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生出想去扶她一把的念頭時,她已是站穩了腳,隨即,在周圍無數目光的注視之下,望著前方,邁步而來。
“叔父!是我!我帶來了阿耶交給我的虎符。全部將士,立刻撤兵!”
她走到驚呆了的高允的面前,一字一字地說道。說完,微微偏頭,看來眼近旁那另一個已經臉色大變的自己,冷冷地道:“倘我沒猜錯,此女名叫慕容喆,乃慕容替的胞妹,擅易容,能模仿筆跡。”
“叔父,你不但被太后利用,亦被這鮮卑女子給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