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覺得她說的, 還挺玄乎的?”可兒走後,我開玩笑似的扭頭問李芷柔。
“你說我是選文還是選理?”李芷柔沒有理會我那句話,另問道。
“你當然選文, 你選理不是找死嗎?”我幾乎是脫口而出, 又突然愣住了一下, “你喜歡什麼, 我覺得可兒剛纔說的, 選擇自己喜歡的,挺對。”
李芷柔當然是喜歡文科的,我一度以爲她選文是毫無懸念的事, 就像她把理科考砸一樣毫無懸念,我甚至自作多情地開始有了要分離的悵然。
誰知她伸直了胳膊, 用筆戳了戳對角線方向的郝仁:“郝仁, 你喜歡什麼?文還是理?”
她還是沒有勇氣去問陳熠, 我在一旁看的嘖嘖搖頭。
“我啊,當然哪個學得好喜歡哪個。”郝仁側過身坐, 背靠着牆,把手中的意願表舉的很高,仰頭看着說,“唉,我文科考的好。”
“文科考的好就文科考的好, 還唉聲嘆氣的, 文科聽到了多傷心。”我撅着屁股半蹲着, 上身往前傾想看郝仁選了什麼。
——理科。
“看到了吧, 我家早就討論好了, 必須選理科。”郝仁又唉聲嘆氣地把表放到了桌子上,“你說我怎麼文科比理科考的好啊。”
“唉——”我們最後像大人一樣異口同聲地嘆氣。
李芷柔託着腮盯着陳熠的後背, 我着急地幫她戳了戳陳熠,問道:“你死了嗎,半天不說話,你選哪個?”
陳熠在火急火燎地抄什麼東西,百忙之中迅速扭過頭說:“我當然選理,我和你一樣不喜歡文科。”又急着轉回去了。
“你抄什麼呢?這麼勤奮。”我掰過他的肩膀問。
陳熠被我拽的斜傾着身子,右胳膊架在空中,無奈地說:“我上次打球認識一個別班的女生,借她數學筆記看,昨晚一邊洗腳一邊看書的時候,不小心碰掉了,掉洗腳盆裡了,我早上買了個新本子,得趕緊給人家再抄一份兒。”他左手拎起那個皺皺巴巴的筆記本,“你們看,都成這樣了。”
李芷柔聽了之後沒說什麼,抽出自己的那個數學筆記本,打開,拿筆,摘筆帽,看一行題目筆也就在下面跟着走,表情冷漠,好像對我們口中的一切都沒興趣。
“你借別的班筆記幹什麼?老師又不一樣,講課的進度也不一樣。”我一把鬆開他,不屑地說。
他拿着筆的手把領子往上提了提,笑嘻嘻地說:“一借一還,有來有往,不就熟了嗎?不借筆記還能借哪個,難道我向她借皮筋兒?”
“你快閉嘴吧,趕緊抄你的吧。”我沒好氣地把他推回去。
“我本來抄的正起勁兒呢,你非把我拽停下來,我現在一停就不想再寫了,你看看我,手指頭都按癟了,現在一點知覺都沒有。”陳熠說着伸出食指給我們看。
“真的呢,都往裡彎了,我看看。”
他很沒有自覺地把手指推送到了我眼前一釐米的位置。
“你活該!”我一把推過去。
“誰讓你剛纔拽我的?你幫我抄會兒。”他把那本泡了水的筆記本往我桌上一放,“你看看多厚!整個高一一年的!你說她怎麼新學期也不換個新本子?”隨後又往我桌上扔了一個本子,外面還嶄新着,裡面已經寫了一小半,讓我笑掉大牙的是,陳熠新買的這個本子封面是粉嫩嫩的底色,圖畫是粉色的美少女戰士,內頁到處飄着粉色泡泡,我已經想象出陳熠一上午都在和這個嬌滴滴的粉嫩筆記本糾纏的場景了。
陳熠看我翻了一下這個本子,像逮住什麼似的急着說:“你答應了!我告訴你不用多寫,你先幫我寫十頁就行!”
“你給我滾!我自己的筆記都懶得寫十頁!”我給他扔回去。
“九頁,九頁行了吧。”他鍥而不捨地扔回來。
“陳熠你怎麼跟個菜市場大媽似的討價還價,一頁,我只幫你寫一頁!”
“你怎麼跟菜市場大媽似的那麼摳門。”陳熠不依不饒,“八頁行了吧,八多吉利。”看到我逐漸瞪大眼睛準備跟他吵的時候,趕忙又比了個六說,“六頁,這下可以了吧,六也吉利。”
“想都別想,我憑什麼給你寫,我一頁都不......”
沒等我把話說完,左邊傳來一句平淡卻突兀的聲音——“我幫你抄吧。”
吵鬧戛然而止。
陳熠竟然也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用剛纔給我看的那根手指撓了撓頭皮,支支吾吾地說:“那個,要不你抄十頁,莫希抄十頁?”
我當場封陳熠爲不要臉第一人!
“我都幫你抄也沒關係。”李芷柔依然不帶一絲情緒地說。
“那好吧,你就先幫我抄十頁就行了,後面的我自己寫。”陳熠把本子放過來,翻開,指着說,“從這兒開始抄。”
“嗯。”輕飄飄一句。
陳熠隨後像看惡人一樣地看着我:“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就是這樣暗戀我的?我宣佈你出局了,永遠撤銷你比賽資格。”
“我謝謝你。”
很久以後,我是說久到我已經記不清李芷柔招牌的平淡語氣的以後,我看到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面對面坐着吃飯,那一刻我自卑極了,也嫉妒極了,我恨不得面前那兩人立馬消失,要麼我自己立馬消失,這個世上除了情敵沒有人再能給我這種感覺。我想起這個時候願意幫陳熠替別的女生抄筆記的李芷柔,想起這件早就被我遺忘在時間滾滾流沙下的不起眼的小事,我不知道多年前李芷柔的心裡是不是也像我一樣被人洗劫一空,五臟六腑一片狼藉,或許她比我出息的多,或許她還不如我。只有當時那個她清楚。
“噯,你抄幾頁了?要不我自己寫吧,我寫字快一點。”晚自習,陳熠從外面回來對李芷柔說,語氣客氣的不像話,“剛纔那個女生來催我還了。”
“你再等我一下。”李芷柔終於擡了一下頭,“馬上就寫完了。”
陳熠面朝後坐下,盯了一會兒眼前這個女生,和她手中的筆,突然皺起眉頭:“你這,抄到哪兒了?”
說完站起來跑到李芷柔身側,彎腰翻着那個皺巴的筆記本:“你抄完了?!”
“嗯,再等一分鐘。”李芷柔連說話都來不及。
“天吶,李芷柔,這多不好意思。”陳熠又開始撓頭,“要不......我去給你買杯飲料吧,要不我也給你買一個這樣的本子吧,要不明天數學課我幫你記筆記,要不我明天請你吃飯吧。”看來他是真的覺得不好意思。
李芷柔禁不住輕笑了一下,沒理他,接着刷刷刷寫。
我莫名地替她委屈,不耐煩地對陳熠說:“要不要不要不你去吃屎吧。”
“莫希同學,請你擺正自己的位置,你已經被禁賽了,永久禁賽,do you understand?”陳熠還不忘和我耍貧嘴。
“OK.”
“好了。”李芷柔長出一口氣,滿意地合上筆記本,又拿在手裡從頭翻了一遍,“寫好了。”
“謝啦!”陳熠接過本子,對她道了聲謝。
李芷柔往前傾着身子,手指一擡:“有......”
眼前人已經一溜煙跑出去了。
“你想說什麼?”似乎只有我看到她剛纔欲言的樣子。
......
“有一題我沒抄,因爲我看那一題的步驟是錯的,那個女孩應該是抄板書的時候抄岔了。”李芷柔剛纔臉上的得意和滿足消失殆盡,又恢復了平日裡的一副平淡模樣,漠然地讓人唏噓不已,“算了。”
“哎——呀。”我在一旁恨鐵不成鋼地捂住了臉。
“反正我自從......他也沒有爲他做過什麼事。”
我們都知道她省略的是什麼詞,她小聲喃喃地說,“疊千紙鶴,疊幸運星那些,我也不可能去做,我也不會,不過下學期我可能不會再和你們一班了,也沒機會再付出點什麼了。”
付出。這個詞我聽得一愣,原來剛纔李芷柔在付出。
“你真是的,憑什麼啊,你忙活一天,他還啥都不知道一臉無辜地去招惹別的女生。”我好像永遠都在爲這樣的女同胞憤憤不平,先是秦可兒,再是李芷柔,我以爲全世界我是最聰明的女生,我永遠不會像她們那樣傻。
“別說了。”李芷柔把手搭在我胳膊上。
“陳熠有什麼好,你怎麼會......”
說這話時陳熠快步走回來了,我把話生生嚥了回去,閉緊嘴巴。
“李芷柔,你喜歡喝什麼?奶茶還是檸檬水?”陳熠似乎跑回來就是爲了問她這一句話。
“我都不想喝,你別買。”李芷柔強裝冷靜。
“那明天晚上一起吃飯?”
“我自己去食堂吃,不用麻煩了。”
“哦。”陳熠悻悻地坐下,“我還沒有欠過別人人情呢,真是不好意思。”
陳熠以前一直說李芷柔討厭自己,現在他倒是有種受寵若驚的樣子了,不過這場面實在有點尷尬,彷彿聽到一絲冷風乾乾地刮過,頭上孤零零飛過一隻烏鴉,我邊想着筆下的一道數學題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此刻我特別想站起來扯過陳熠的手大聲問他,李芷柔對你有非分之想,請問你對她有嗎?他最好說有,然後我扯過李芷柔的手把兩隻手疊放在一起,露出老父親般的微笑。
“喂,莫希你想什麼呢,笑這麼詭異?”陳熠把我從幻想中拉回來。
我又看到這彆扭的兩人,蹭的一下站起來。
“你幹什麼?”
“我要憋死了,我去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