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龐府。
作爲中鎮軍的主將，龐巍因着四軍役滿遣返之事格外忙碌。中鎮軍和別的三軍不一樣，大多數徵招的都是京師周圍郡府治下的農民，他們離家近，時常可以歸家。
在家務農，自然比不得在中鎮軍服役要入項多，在四軍中服役，基本是不會上戰場，只要每日按時完成操練隊伍，一些巡邏的事宜和瑣碎的事，就能每月拿到餉銀補貼家用。
每每到遣返時，個個都開始活動，能多留幾年算幾年。
士卒找伍主，伍主又打點什主，什主再往上打點，最後裨將擬定的名單都有貓膩。
每到此時，龐巍就忍不住捏了捏鼻樑，若將之拆穿，免不得讓兩位裨將面上無光。若不拆穿，有些人的確該遣返。
如今的京師顯然已經風聲鶴唳，大亂將起，發作在何時，連龐巍都不清楚，他不希望等到風雲變幻的時候，中鎮軍因爲老弱而拖了後腿。
可這些事情他又不能對外說，一個不慎捅到大丞相耳裡，給他摁一個妖言惑衆的名頭，吃苦頭的害得是他自己。
“龐都尉何須苦惱？”一道清越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龐巍反應極快側身，一把抓住架在背後的大刀，可惜他還沒有來得及擡起來，刀背的另一端就被一隻修長的手摁住。
他自認力道極大，雖不能巨鼎，但三五個壯年男子都困不住他，但這隻看起來有些纖長的手，明明看似隨意握住刀背的另一端，他卻再也撼動不了這把刀。
“君都尉不請自來，實非君子所爲。”龐巍看清人，先一步鬆了手。
“我若光明正大拜訪，龐都尉可敢見客？”君辭也鬆了手，淺笑着問。
龐巍一噎。
君辭要真的光明正大遞拜帖，他自然不敢見客，現在誰不知道君辭就是周榮的眼中釘？
但凡與君辭走得近，有往來的人，等到日後周榮要開刀，絕對是秉着寧殺錯不放過的心思。
沒見着應九郎自戕之前，太僕寺還月月給君辭贈兵馬，現在恨不得君辭記不起他這號人。
“君都尉此來，有何指教？”龐巍索性開門見山。
“此來是爲龐都尉解眼前困局。”君辭道。
龐巍狐疑，他不知道君辭在書房裡等了多久，現在自己方纔對着名冊唉聲嘆氣，愁眉苦臉的模樣盡數落在了她的眼裡：“君都尉，請明言。”
“有些人將軍中視爲養老之地，是因爲覺着無性命之憂。”君辭繞過長案，轉過身與龐巍隔案而立，“龐都尉讓他們知曉，軍中亦有送命之險，自能嚇退貪生怕死之輩。”
“如何讓他們知曉軍中有送命之險？難道要我尋人去軍中劫掠？”龐巍有些誇大道。
這不是瘋了？天子腳下，無論是誰敢殺到軍中，陛下也好大丞相也罷，窮盡其能也要把這麼猖獗的人揪出來。
“我有一計……”君辭傾身，壓低了聲音，將自己的計劃說給龐巍聽。
“這……”龐巍聽了甚是猶豫，“君都尉，我如此做，便是公然與大丞相作對……”
君辭沒有隱瞞龐巍，她對周榮可能會截殺中護軍遣返之人，藉此栽贓給被君辭剿匪的匪寇之舉。她的想法很簡單，一旦周榮行動，他們可以製造混亂，讓其他三軍遭到遣返的人也遭受到截殺。
把局攪渾，這樣一來過錯就不是君辭私自剿匪引發，而是盜匪猖狂，要挑戰朝廷的威儀。
至於周榮會不會讓人徹查，答案自然是會。
君辭只是要龐巍到時候站出來，攬下這個差事，如此一來周榮就不能只隱去截殺中護軍的人，爲了不暴露自己，周榮也要把這件事糊弄過去，結果就會不了了之。
“我給龐都尉送上一份大禮，保管大丞相不但不會怪罪你，反而會嘉獎。”君辭說着將一本冊子遞給龐巍。
龐巍狐疑地頓了頓，才接過翻開，上面詳細記載了中護軍於哪日哪時剿滅了哪裡的匪寇，又收穫了多少銀錢。
迅速從頭翻到尾，龐巍看了震驚不已：“繳獲之財如此之巨！”
驚得龐巍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作爲正直的朝廷命官，一軍將帥，龐巍對草寇盜匪都是輕蔑和鄙夷的，認爲他們都是陰溝裡的鼠輩，只能恃強凌弱，劫掠一些尋常家有餘糧的百姓勉強度日。
顯然，君辭打開的冊子擊碎了他固有的認知。
君辭還沒有告訴他，這一份擬定出來的東西，不過是真正繳獲的一半，其中完全沒有加入馬匪村的收穫，她怕龐巍被嚇到。
“有了這份記錄，龐都尉可就立了大功。”君辭含笑道。
“君都尉，我若將之上交，你可就失去了這筆錢財！”龐巍忍不住向君辭確認，這筆錢財足可夠一軍一年的開銷了。
“我既然拿出來了，自然沒有私自佔領之意。”君辭鄭重頷首，“龐都尉可願助一臂之力？”
龐巍按下心中的情緒，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思量。
他不明白君辭的用意在何處，繞了這麼大個圈，好似什麼都沒有撈到，還損失了一大筆錢財。
若說要保護中護軍被遣返之人，她既已有所猜測，僱上幾個遊俠，總能將人安全護送歸家。
大丞相此計雖有些毒辣，甚至一舉多得，但對付一些只是比尋常壯年多了些許體力的人，應當不會興師動衆，更不會派格外得力之人，未免大材小用。
故而君辭要僱遊俠，花費的錢財不過這冊子上的九牛一毛，可君辭偏偏要舍易求難。
細長的烏木燭臺，燃燒着明亮的燭光，將燭臺映照的格外黑亮，一襲緋衣的少女筆直立在燭臺旁，半扇燭光打在她的臉龐，半隱半現，顯得神秘而又難以捉摸。
再三考慮，自從自己的角度的出發，龐巍覺着百利無一害，儘管君家這位小娘子心思深沉，連他都猜不透葫蘆裡賣得什麼藥，但龐巍卻相信君辭是個磊落之人，應當不會背地裡陰自己。
一咬牙，龐巍道：“承蒙君都尉信任，定不負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