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趙團青的烏力楞那邊出事兒了。
呂律拔腿狂奔，心裡完全沒有多想。
他一邊跑着，一邊擡槍朝天，指頭連連扣動扳機。
砰砰砰……
一聲接一聲的槍響，在山野間迴盪。
他沒有想到，剛從那裡出來，就出事兒……
五條狗沒見過大爪子，出於動物間本能的威壓，直接炸毛，它們指望不上。
追風又何嘗不是，這種時候也很難騎着返回。
呂律只能靠雙腳跑，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只能靠這槍聲，看能不能將大爪子驚退。
撿虎剩，說白了，就是“虎口奪食”，撿老虎吃剩下的獵物。
趙團青自己都不知道是本能還是緊張，扣動了扳機。
呂律從未覺得自己有多勇猛，他只是一心想着，那是趙團青的兒媳，是趙團青的孫子、孫女。
這只是他的猜測！
呂律看着趙團青，試探性地問道：“趙老爹，你該不會是一直想着要殺大爪子，才堅持留在山裡的吧？爲了真正成就你獵虎的名號？”
趙永柯和陳秀清兩人緊跟着趕到。
鄂倫春人，絕大部分都已經定居，大部分人也只有在進山打獵的時候，纔會邀約上幾個獵手，在山裡呆上一段時間，很少像趙團青這樣，政府工作人員都下來勸說數次了還不肯出去的。
這就是種前膛裝填的火藥槍，近距離殺傷力很大，但對三十多米外的目標威力和進度都小很多，關鍵是，只有一槍的機會。
這句話說出來，似乎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呂律只覺得他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砰砰砰……
過來好長時間，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幹掉一頭大爪子。
呂律估計，這很有可能就是趙團青的一個心結。
趙團青很清楚自己的名頭名不副實，也就在那時候開始，他努力的瞭解着自己遇到的獵物，磨練着自己的本事。
許是在農場喝酒喝得有些高了的緣故，呂律聽到睡下的趙團青的夢囈：“不知道等哪天才能再碰到大爪子，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獵虎……”
黑嘴，是那條鄂倫春鐵包金皮毛的鄂倫春獵犬。
趙團青這句話，等同於承認了，但卻有着更深層次的念頭，是對這山野的眷戀。
“這畜生，都不知道啥時候摸過來的……”
呂律認真地看着趙團青說道。
呂律瞟了元寶一眼，見它已經恢復常態，知道那大爪子已經跑遠，他不由長長鬆了口氣：“走，趕緊過去看看！”
呂律一把拉住趙永柯：“這也不是一個人能簡單對付的……”
哪怕再懼怕，呂律往回跑的時候，它們依舊跟了上來。
因爲只有大雪封山的時候，熊瞎子纔會進入洞穴冬眠，長時間飢餓的大爪子纔會去掏倉。
這其中的意味難以言表。
聽呂律這麼一說，趙團青又是一怔。
人手不足，獵狗還小，環境條件也不適合，掐蹤都困難，更別說獵殺了。
兩人提着槍，朝着趙團青他們所在的河灘跑，在林子中，迎面看到提槍追出來的趙永柯。
人們就把老虎、狐狸、老鷹等沒吃完的東西，習慣性地叫做撿虎棧、狐狸棧、鷹棧等等。
“怕啥？”趙團青突然吼了起來。
趙團青吸着冷氣，強忍着腿上的疼痛，在呂律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見他走了兩步，確實問題不大。
見趙永柯被穩住，呂律也不去管他，趕忙朝着河灘邊跑去，到了那裡，他看到趙團青跌坐在地上，滿臉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左邊大腿，那匹鄂倫春馬不見了蹤影；烏娜堪緊緊地護着一雙兒女，滿臉驚悸。
大爪子喜歡吃回頭食，一旦大爪子回頭撞上，後果不堪設想。
在農場跟着趙團青學打獵的時候，晚上嘮嗑，呂律聽過，趙團青幹過撿虎剩這事兒。
趙團青也是第一次碰到大爪子，嚇得腦袋都是懵的，一點跑的想法都沒有，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完全不聽使喚。
“跟我出山吧，好好教教我，到時候，我幫你！”
那女人和孩子的驚叫，彷彿像刀一樣捅在他心臟上。
這其中，自然是撿虎棧最爲危險。
這就是撿剩！
在大荒裡，撿剩，又叫撿棧。
鄂倫春人崇拜虎圖騰，即使碰到大爪子，只要不對自己發動攻擊，是絕對不會開槍打大爪子的。
“大爪子太少了，又已經不允許打殺，像這樣傷了好幾條人命，得到允許，可以被獵殺的大爪子，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後的機會。
呂律扭頭看向烏娜堪：“嫂子，沒事兒吧？”
指頭搭着的扳機被接連扣動，直到再沒子彈射出，呂律才突然驚覺，趕忙從子彈袋中取出一聯子彈，裝填進去，繼續朝前狂奔。
看他那神情，呂律就知道自己說對了。
“趙大哥，大爪子跑遠了，別追了！”
猛然止步的呂律立馬端槍上臉，卻完全來不及，只能是朝着還在晃動的枝葉又是接連幾槍打出去。
費大力氣獵殺的食物，在冬季對大爪子而言，可謂彌足珍貴，也正是因此，那樣的熊瞎子殘肢也會因可能就隱藏着的大爪子而變得危險。
這是呂律最聽不得的聲音。
“我是不怕，但烏娜堪怕，突母哈、依摸線他們怕。”
砰地一聲槍響後，大爪子應聲倒地。
這是一件非常冒風險的事兒，在大雪封山的時候進行。
他開始在想，趙團青爲啥一直在這山裡，爲啥明明知道有大爪子，依然循着大爪子往深山裡跑。
猛然間，他看到一道斑斕的身影，從林木間竄了出來，迅捷無比地狂衝出來，每一步奔跑就是七八米，一縱之下更是十數米，像一道狂風般，竄進遠處林間。
等他看着大爪子一步步靠近的時候，他立馬就將挎着的擡牙子取了下來。
那時候，趙團青可沒有政府發放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手中有的只是一把擡牙子。
我是有這想法，可我想得更多的是，這山本就已經沒幾個烏力楞了，來了這大爪子，人會更少，這還是我們的山？”
可現在，趙永柯都直接罵大爪子畜生了。
呂律還記得當時問過趙團青：“既然那麼危險，爲什麼還去撿？”
呂律沒有說話，只是端着槍，在前方掃視着，過了好一會兒，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沒……沒事兒！”烏娜堪慘白着臉，小聲地說。
趙永柯看着趙團青：“這大爪子，早就盯上我們了。”
那時候，他看到大爪子，大爪子也已經看見他，一人一虎就這麼對峙着。
正是因此，每天都會有受傷的野獸倒在這大荒裡，更有許多被吃剩下的野獸殘肢。
他只是在心裡，已經把趙團青當成了親人而已。
陳秀清緊跟着跑到，他反應更慢，更是端槍的機會都沒有，只是看到了大爪子驚鴻一現，他用有些發抖的聲音說道：“律哥，是大爪子，這也太快了！”
除了他確實熱愛這片大片森林，但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這個。
但也正是這樣的對峙，讓趙團青有了緩和反應的機會。
趙團青膽大，通常撿熊瞎子的殘體，因爲有熊掌、熊膽。
趙團青年輕時殺虎，就是在撿虎棧的時候遭遇的回頭的大爪子。
“阿瑪，剛纔要不是我發現黑嘴有異常，趕緊開了槍，把大爪子驚走，咱們今天可就遭殃了。”
呂律跑到趙團青身邊，焦急地問。
他現在有很大理由相信，趙團青上輩子，很有可能就是因爲想着獵虎這事兒而永遠地留在山裡。
現在突然聽到趙永柯提到撿虎棧，呂律一下子想起這件小事兒。
趙團青說：“撿熊瞎子殘體，雖然危險，但再危險，也沒有殺熊瞎子危險。”
但是，當目光落到烏娜堪和孫子、孫女身上時，臉色變了又變，最終緩和下來：“你說的對，我確實老了，都能從馬上摔下來，大爪子靠近了也不知道了。確實老了……老了！”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趙團青成了有能力打虎的有名獵手，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不過是走了狗屎運。
有了好本事兒，卻找不到大爪子。
呂律還記得張團青嘮嗑時對他的告誡：“在這山裡，就連撿剩下的，都得有本事才行，你得好好學啊。”
趙永柯的聲音也跟着大了起來：“咱們兩條槍，對付不了大爪子，上次上邊來人，你還領着公社的一大羣民兵在山裡轉了幾天，也沒找到大爪子的影子，十多個人呢，到最後也只能作罷……你老了，不再是年輕時敢跟着大爪子撿老虎剩的人了！”
棧，本是人們堆積貨物的地方。
大荒裡，山深林茂，水草豐茂，野獸衆多，山中打獵的人多，打獵的獸也多。
“趙老爹，這也不是獵虎的時節啊，現在林木茂密，虎蹤難尋，而且一個人很難對付，人多了，或是帶上獵狗，稍微有點響動，大爪子也必然逃脫。現在還不是殺它的時候，得到冬季才行！”
經常進山的人，時不時就會遇到這些東西，撿到了帶回家，清洗一下，放鍋裡烀熟，就是一頓難得的野味。
大爪子性子孤傲，通常情況吃完東西后，不藏不蓋，也不會像土豹子那樣拖樹上掛着，看都不看，直接就走。
呂律稍稍鬆了口氣。
獵虎，那是最厲害的獵人的稱號。
“沒事兒，大爪子靠近，我那匹馬突然受驚，把我從背上掀下來摔了一下，左邊大腿被磕到，只是疼，倒也沒有傷到骨頭！”
雖是鄂倫春人，但趙團青也已經有不小的轉變，不再去想着把大爪子當成山神爺，在這幾十年間，他受到的影響不小。
“趙老爹，你怎麼樣？”
元寶它們早已經跟到呂律身邊，嗚嗚地輕聲叫着。
聽到這話，趙團青身體忍不住顫抖了一下，他猛然回頭看着自家兒子，神色很是憤怒。
呂律當時也覺得非常不可思議：懵逼狀態打殺一頭大爪子，這該是多逆天的運氣。
他這裡一動，大爪子也立馬動了，迎面狂衝過來。
山裡有不少獸類，在捕到獵物，會把吃不完的獸類殘體，用野草、積雪或是枯枝敗葉掩蓋藏起來，方便餓的時候來吃。這樣的地方，就好比人們堆放東西的棧。
當然，這也不是啥都撿，只撿老虎吃剩下的有價值的獵物殘體。
那頭已經把人納入食物鏈到處傷人的大爪子不該留，趙團青也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趙團青猶豫了一會兒，看看呂律，又看看自己的孫子、孫女，最終點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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