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上去更像是信息文明？”終產者道。
“算法可不是信息系獨有的手段，輸入、輸出、確定性、有限性、有效性，您不覺得，這跟一些機械化的東西很般配嗎？”拉耶絲反問。
“倒也是，”終產者若有所思：“沒有物種共識，就意味着不存在族羣意識，沒有組織共識，就沒有合作基礎，沒有疆域共識，就生成不了家園文化和疆土意識。”
“所以你們這個文明，的確是需要一些‘穩定性錨點’。”
對面的終產者又開門見山的道：
“那這麼說，跟你們打文明戰爭豈不是很吃虧。”
“爲什麼這麼說？”
“沒有家園、也就意味着沒有固定財產，你們連一顆固定活動的星球都沒有，哪怕抓到一位病毒機械大君，也無法審問出其它大君的所在，因爲你們跟其它人根本不熟悉，只有一般意義上的聯繫方式，甚至於，一場戰爭的發動與否，都不是由少數多數決定的，因爲少數可以不服從多數。”
“的確是這樣，”拉耶絲微笑道。
“真是特殊的文明形式啊！”
終產者感慨，喝了一杯成分不明，但價值至少抵得上一顆宜居星球的飲料。
“所有文明都是特殊的，事實上在我看來，終產者文明比我們特殊的多。”
順着終產者的方向，拉耶絲看向窗外。
在終產者的視野之中，他懸浮懸浮在雲端之上，一座冰冷的全息金字塔倒扣在灰暗的天幕中，底部的量子光纜如血管般垂落，鏈接着地表鏽蝕的貧民窟。無產者們蜷縮在納米材料搭建的蜂巢隔間裡，每口呼吸都在手腕的配額環上劃出猩紅的債務數值，而天空偶爾掠過的補給無人機灑下基因改造藻類，像上帝隨意拋下的麪包屑。
終產者坐在他的透明王座前，腳下是三百億人實時更新的生存數據流，他的瞳孔裡映出的不是人臉，而是不斷跳動的資源佔有率百分比——99.999%。
這還是終產者文明的首都星球，比這種生存環境還嚴酷的終產星球，眼前這一位還有許多。
而這位病毒機械大君並不是在看這些表面上的東西。
它在評估，以‘入侵’的方式評估。
從‘社會運行機制’評估對方的‘文明科技’
‘量子監控網絡、基因與記憶編輯、經濟閹割——說明對方的量子科技、生物科技發達。”
“完全自動化生產，對方的機械科技也不弱，至少用來維護這個畸形社會的手段，用來暴兵也很強大。’
‘空氣中漂浮着加密的數據流，通過腦機接口實時調控全球資源分配，好龐大的一股數據洪流。’
一般的病毒絕對入侵不了，反而會被這股洪流衝潰。
‘把自己的族裔當成冗餘數據進行清理麼，用絕對理性包裹的奴隸制。’
“不愧是終產者。”
拉耶絲感慨。
事實上，終產者覺得她很特殊，她反倒是覺得終產者更特殊。
一般來說，文明屬性便是文明特徵，哪怕像它們這種病毒機械文明，機械屬性依舊是掛在文明一欄上。
但終產者文明不一樣，它可以是碳基文明，也可以是機械文明，同樣可以是信息文明，甚至可以是能量文明。
它的體系屬性淡薄的不可思議。
比如眼下這一種，哪怕她想要進行‘病毒轉化’，一時半會兒居然找不到可以轉化的點。
除了眼前這一位。
氣氛一時沉默了起來，只有激昂的交響樂在不斷響起，曲名《永恆的平衡》，據說是三百億無產者的腦波被編織成的一首交響樂。
偶爾有某個音符突然走調，樂譜便自動修正，那個音符從此消失。
終產者看向對方，剛想說些什麼，拉耶絲大君忽然眉頭一皺。
“我恐怕要離開了。”
“什麼事情？”“一個可能存在的三級機械文明。”
終產者瞭然的點了點頭，在對方離開量子大門之前開了口。
“我的邀請依舊保留，拉耶絲大君。”
這位病毒機械大君轉過頭，看向對方，這位面目俊美的中年人，此刻渾身充斥着一種難以形容的孤獨。
無限權力、無限資產、終極統治，換來的，似乎是一種極度孤獨。
“在你的文明之中，沒有任何人能夠擁有任何資產，你想邀請我成爲你的文明成員，我可不知道自己能扮演什麼身份。”
“你可以成爲我的一部分，”終產者道。
“我需要一種機械病毒，能夠監控所有的機器運轉，給負責管理的人工智能徵收99.999%的資源稅。”
拉耶絲終於閃過一絲愕然的情緒數據。
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來。
“那你打算給機械病毒收稅嗎？”
“當然，任何可以繁殖的物種，都需要抽稅。”對方一臉理所當然。
“我聽說一句話——終產者不是文明掌控的巔峰，而是所有可能性坍縮成的黑洞。”
“老實說，我想入侵你的大腦，我對你的‘數據算法’極其好奇。”
終產者默默的看向對方，在他的眼中，對方同樣是黑洞——
不是吞噬血肉，而是吞噬邏輯，每侵入一個系統，它便拆解其中的算法，將精密的計算結構嚼碎、重組，變成自己的一部分，防火牆對它而言不過是脆弱的蛛網，輕輕一觸，便化作它肢體延伸的支點。
在這種情況下，她可以是無邊無際的機械大軍，也可以是神秘莫測的載體病毒。
……
“來的有點晚了，拉耶絲。”
當拉耶絲出現在星雲大君的地盤中時，最先抱怨的不是別人，正是載體大君。
這同樣是病毒機械大君中的主戰派。
但它的主戰派跟拉耶絲又不同，拉耶絲是促使了病毒機械文明跟蟲子女王合作，聯手入侵第一星區的主戰派。
而這一位更極端，它想要同蟲子女王一起打，然後分解出女王權柄，融入‘雙相球’之中。
雖然病毒機械文明並不是少數服從多數，也不是權威統治，更談不上合作精神，理論上來說，任何一位病毒機械大君，都具備軍事獨走的潛力。
這位載體大君自然也試過，只不過沒有成功而已。
面對這一位的抱怨、挑釁，拉耶絲只是瞥了對方一眼，便就無視了對方，而是看向星雲大君。
“新的機械文明軍隊，你確定不是同盟的那幾家新兵種嗎？”
“我以爲，它們開闢第二戰場的想法是一直有的。”
“可能性並不大。”
星雲大君指了一下星雲中的光亮塵埃，光不再遵循物理規則，而是像被編譯過一樣，以固定頻率重複一組複雜的信號。
只有病毒機械大君能從這些複雜的信號中，看出什麼來。
半晌後，纔有一位大君奇道：
“新的虛空通道開闢技術？”
“沒錯，如果是那個同盟的話，它們多半會把這個技術用在一次關鍵性的戰役中，且絕不可能只打通一個虛空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