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二刻,下午三點半!
灼熱的太陽依舊高高地掛在天空中,棗樹上的老蟬停止嘶鳴,很是很快,當姜季端着一碗白米飯,拉過來一張椅子在門口坐下時,老蟬又叫起來,聲音刺耳。
姜季嘴角一直掛着笑容,就算只有一碗白米飯,他也吃的津津有味。
掉在腿上的米粒,他也一顆一顆地捻起來扔進嘴裡,看着自己的小院子。
假山,池塘,金鯉,大缸,荷花,棗樹,陽光……
等碗裡的米飯下了半截,人終於到了。
身穿深色寬鬆長袍的中年男子,有着微微隆起的肚腩,他生有一雙三角眼,樣子不大好看。
在小碗的帶領下,兵部尚書範元道慢悠悠地走進院子。
五根鮮紅的手指頭印在中年男子……不,印在小碗的臉上,有些刺眼。
被人打了?
一個即將被流放的王府丫頭,即使手裡有靖安王的大印,想要請來兵部尚書,對她來說還是太困難了。
但她還是出色地完成姜季交代給他的任務,代價是白嫩的臉蛋兒捱了一巴掌!
是他打的?
小碗把人帶進來後,就自動走到姜季身後,雙手緊貼在小腹上,低着腦袋,很委屈的樣子。
姜季繼續扒飯,現在他還不能替小丫頭報仇,他得先把正事做了。
範元道站在陽光下,兩隻手背在身後,環視院子一圈。
眯眼將目光落在階上的姜季身上,張口即來:“小鬼頭,叫本官來,所爲何事?”
兵部尚書範元道並沒有給姜季好臉色,畢竟小傢伙馬上就要屍首異處,再也不是靖安王府的小世子,他也不需要畢恭畢敬。
姜季聽罷,半咧身子,翹起半邊屁股,從屁股底下抽出一封合上的信頁,他用食指和中指夾着,在面前晃了晃。
“武平侯與我父信件,範尚書想瞧一瞧嗎?”
範元道突然收起臉上不屑的表情,目光凝聚,看向姜季手中的信件!
武平侯,此次徵北大軍後軍元帥,也是範元道的親家。
範元道三年前把女兒嫁給武平侯的小公子,兩家也算是聯姻,這事在朝中多見,不足爲奇。
身材略微臃腫的範元道臉上表情凝住,但又突然一笑。
見院子裡沒有外人,他上前一步道:“世子可真會說笑。”
“說笑?”
姜季一隻手端着碗,另一隻手夾着信件,臉上潑天怒氣,寒聲道:“生死存亡關頭,你覺得本世子會在你身上浪費時間?”
範元道浸淫朝局多年,是隻老狐狸,自然不會被一個毛頭小子給唬住。
他舔舔因長時間未進水而皸裂的嘴脣,哈哈大笑一聲,轉移話題:“咱們這位靖安王可是把世人都給瞞過去了,這一手'藏拙於子'的本事,本官自愧不如!”
說着還要拱拱手,拜一拜靖安王的在天之靈。
靖安王府百年不倒!
王府百年的榮耀讓他人羨慕。
可樹大招風,先帝在時,便引起猜忌。
碰巧的是在這一代子弟裡,出了姜季這麼一個貨色。
靖安王府百年聲譽被他丟的差不多了!
而且靖安王生前還有意把王位傳給姜季,讓他領家!
如今,姜季在靖安王府生死存亡關頭,終於摒棄之前世人對他的不良印象。
姜季能如此,與以往十七年來截然不同。
範元道當然要把功勞歸結到他死去的老爹身上。
“廢話少說,這信你是看也不看?”姜季沉聲道。
在姜季的記憶中,可沒“藏拙於子”這一說法。
原主就是個酒肉公子外加好色無賴,白瞎了這麼好的先天條件。
靖安王也是拿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但還好姜季的兩位哥哥爭氣。
“別咋咋呼呼的,姜武昭已經死了,這信是假的吧?”
範元道甩甩袖子,他不相信遠在北境的靖安王,能提前做了準備,把信送回來,讓姜季保住王府!
“你不信?”姜季皺眉,自信說道:“那好,本世子親自給尚書大人讀一遍。”
姜季把沒吃完的碗遞給身後的丫頭,然後裝模作樣地站起來。
他雙手展信,大聲地讀出來:“天成京九年,四月二十三日,我前軍深入北境,連克北燕三城,文成兄傳信道,一鼓作氣,攻伐北境,立不世之功。吾擔憂戰線臃長,糧草不繼續,欲緩半月,然文成兄一旬後攜聖旨,令我前軍速……”
“文成”是武平侯的字。
聲音戛然而止,姜季合上信件,不準備再讀下去。
因爲他發現範元道的臉色慢慢蒼白如紙,額頭上浮現一層細密的汗珠,嘴脣還在微微顫抖。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站在階上的姜季也學範元道的樣子,雙手背在身後,威脅道:“若我父親筆書信,擺在陛下的案桌上,你說……”
“說吧,什麼條件?”
範元道吐了一口惡氣,擡手打斷姜季的話。
姜季揉了揉鼻子,稚嫩的小臉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
他看着自己的腳尖想了一下,慢吞吞道:“內閣擬旨,我靖安王府處於流放之刑。盛京城我是待不下去了,你想辦法送我去遠一點的地方,比如南方的楚國。”
“你想投敵?”範元道上前一步,冷然道。
姜季一臉無辜,撓撓眉心道:“內閣擬旨,大人難道還想讓我成了賤民不成?”
聖旨已昭告天下,想要收回成命,想必憑藉範元道一個人是辦不到的,在大玄,仇人太多,姜季也不想待,所以他想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聖旨四海皆知,不讓本官如何做?”範元道急道。
他又不是天皇老子,能輕易送一個必死的人出城。
但姜季不管不顧,小小的身族又重新坐下,聳聳肩無辜道:“這個不在本世子的考慮範圍之內,您是兵部尚書,又兼任北境一案複審官,此事於你而言,易!”
範元道白胖的面容氣的嘴脣發抖,他快速上前幾步,指着椅子上的姜季,很久沒說出話來。
姜季繼續火上澆油,閉目假寐道:“時間可不多,距離明日午時還有十個時辰!”
範元道站在原地眉頭緊蹙,而後悻悻地甩了甩袖袍:“信最好是真的。”
“自然,這信我二姐手裡也有,你最好別耍花招。”
……
……
範元道頭也不回地走掉,不過他走之前有言:要姜季走的遠遠的,一輩子都不要再回大玄,再回盛京城。
姜季點頭應了,也告誡他不要動姜家二姐。
當那道臃腫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姜季慢慢睜開眼睛。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脊樑骨都在往外冒着涼氣!
面前忽然伸出來一個碗,碗裡還有半碗米飯。
叫小碗的丫頭從後面探出半個腦袋,懦懦地說道:“我看見了,是空白的。”
小碗指的是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