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站在朝堂上，我都感到害怕！
徐驍不由一驚。
這話聽起來，不像是編的。
“你能想象，滿堂重臣，都是王陽明嗎？”
看到徐驍驚訝中帶着的不解，楊太歲無奈用他曾經的切身體會來舉例道，“當年襄樊城下，你面對的只是一個王陽明，但如今，滿朝文官，有一半都是王陽明，另外一半，正在變成王陽明，他們對你的不滿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入京的消息剛一傳出，朝堂上的聲音便統一了。”
“爲什麼我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因爲他們想讓你心存一念幻想，入京與他們衝突。”楊太歲苦笑道，“只要引發了衝突，他們便有理由將你斬殺，誰都改變不了的。”
從楊太歲的眼中，徐驍終於看出了一絲無奈。
“顧劍棠呢？”
“顧劍棠啊！”楊太歲輕輕的低下了頭，但卻說出了讓徐驍直接炸毛的話，“他應該已經死了。”
“你說什麼，顧劍棠……”
“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這八個字，如今，在太安城已經成爲了事實，現在的太安城，是儒家天下！”
“這……”饒是徐驍自問見多識廣，一生經歷頗豐，這輩子啥都見過，啥都聽過看過，可聽了這話，他還是瞠目結舌，目露駭然的盯着楊太歲，彷彿想要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什麼不同來。
但是，他失望了。
楊太歲的表情告訴他，他說的都是真的。
骨碌！！
徐驍不由的嚥了口口水，忍不住的轉頭望向太安城的方向。
暮色之下，巨大的太安城宛如一頭恐怖的巨獸一般，匍匐於大地之上，等待着時機，吞噬一切。
※※※
太安城張府
安貧堂
當朝首輔，碧眼兒張鉅鹿負手於窗前，望着城外，目光中碧芒閃動，彷彿能夠穿透一切。
過了良久，他忽的開口道，“楊太歲去馬嵬驛站，你們說，徐驍會入京嗎？”
“徐驍？”這個名字彷彿有什麼魔力一般，安貧堂內，一片安靜。“會的，這幾年，我們佈置了很久，目的就是做出一個假象來，讓他以爲只要進京，卸了大柱國之位，便能換一個巨襲罔替的王爵，他不入京，就再也沒機會了。”說話的是一名年輕的官員，名叫方幼英，這是三年前剛剛從地方上簡拔上來的，沒有背景，資歷了也淺，但是儒術的境界高，短短三年內，儒術便已經進入了五品德行境，煉就了文心，和張鉅鹿一般，出身寒門，通過科考入仕，算是朝堂中的新銳角色。
張鉅鹿目光凜然，“所以，楊太歲去了，他與徐驍算是多年老友，會告知他真相的。”
“真相併不重要，重要的是徐驍的必須要來。”一名老者淡淡的道，“他入太安城是爲了徐鳳年的王爵，知道真相以後，仍然會入京，這是爲了徐鳳年的未來，當年京城白衣案是他們父子心中的一根刺，徐鳳年幼年開始便藏拙，裝紈絝，不過就是爲了讓他的這些仇人放鬆警惕罷了，他們想要報仇，太安城，繞不過去。”
“是啊，太安城，繞不過去的。”張鉅鹿笑了笑，“南監正，你以爲呢？！”
一直沉默不語的南懷瑜苦笑道，“你們不是已經確定了嗎，真正的真武轉世是徐鳳年，不是徐龍象，當年欽天監算錯了，或者說，欽天監被黃三甲擺了一道，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如果能夠一次解決，就沒有問題了。”
“那就看看，這位北涼王的決斷吧！”張鉅鹿笑了笑，“削藩勢在必行，徐驍要是陷在太安城，北涼那三十萬鐵騎必然反叛，到時候，天下戰亂再起，北莽若是趁勢入侵，這個責任，誰擔？！”
“牽一髮而動全身，徐驍一去，北涼羣龍無首，徐鳳年還太年輕，需要歷年，擔不起這個重任，北涼的戰力必然削弱，如今天下，可不只北涼一個藩鎮，至少燕刺王看到機會一定會動的，更何況，北涼南下，襄樊是必經之路，我們那位儒家新聖可是靖安王世子啊。”一個聲音冷笑起來，“你們說，他會做什麼選擇呢？！”
“哼，他在霧島當縮頭烏龜呢，說不定，會放開南下的通道。”
“不可能，他是靖安王世子，若是放開通道，憑上北涼鐵騎南下，這名聲可就……！”
突然，說話之人彷彿意識到了什麼，猛的一擡頭，望向張鉅鹿，“首輔大人，您……！”
“哼，儒家新聖，這四年裡，他隱藏在霧島，卻收了十二個弟子，這兩年，除了一個被他收入房中的裴南葦，其他十一人行遍天下，傳播儒術，名聲是越來越大了，但他只傳術不傳道，而他自己，屈身霧島，卻讓靖安王在青州活動，將青州打造的針插不進，水潑不進，你們說，他想幹什麼啊？心思叵測，正好趁着這個機會，探探他的底，看看他的真實目的是什麼。”
“朝中青黨，也愈發壯大了。”這時，一名中年官員輕嘆道，“這幾年來，雖然我們也在認真研究儒術，蒐集他傳道的資料，但只是在摸索，而他畢竟是儒術的開創者，於儒術的造詣遠超我等，誰也不知道，他能夠將儒術的威力發展到什麼樣的地步，假以時日，恐怕會呈一家獨大之勢啊！”
“那又如何，青州水軍的實力，大家都知道，加上一個陸地神仙和幾個十來個一品，也擋不住北涼十萬鐵騎！”
“話不能這麼說，如果他只是象徵性的抵抗呢，又或者佯敗幾陣，放開一道通路又如何，他不過是丟了些許的面子罷了，甚至，讓靖安王出頭，他自己龜縮在霧島之上，不問戰事，這樣，我們也找不出他的錯啊！”
“徐鳳年遊歷青州，去霧島拜訪了他，如果他們暗中達成什麼協議，我們也不知道。”
………………
…………
“顧慮這麼多，就因爲這些顧慮，事情就不做了嗎？！”張鉅鹿回過頭來，看着衆人道，“儒術的開創和傳播，是千年以降第一大事，天地氣運流轉，道佛衰弱，儒家獨尊幾成定局，但是，天下的氣運就那麼多，儒家卻流派衆多，各種理念都有，相互衝突的也很多，所以上陰學宮纔會流行辯經，到時候，誰佔據上風，誰主天下，誰能吞下最大的好處，誰能真正的讓自己的理論推行天下，這是關係到道統的大事，由不得我們退縮，既然下定了決心，那就全力去做！”
一錘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