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什麼意思?阿水,啥是乘願而來,啥是因業而來?”
徐子帥又用食指戳戳樑渠的背。
他聽不懂,但不傻。
明眼人全看得出周圍人神色,連佛門記錄的大和尚都認真了許多。
這問題肯定不簡單。
龍娥英和龍炳麟靠近,師門人也全圍攏。
樑渠撓撓鬢角,他沒想到自己這個半吊子,有朝一日能爲人解惑佛法,低聲說。
“乘願而來就是,老和尚前世便是高手,是菩薩,是羅漢,是爲了實現衆生的願望,方纔投胎,今生重修,故而是一步一步回到本來的位置,如地藏王菩薩,便是立了願。
因業而來,意思爲老和尚本來是普通人,因爲各種業力牽引出現世上,又因各種業力,最終覺悟,促成羅漢。
簡單說,葛道長是問大師今生修爲,是命中註定,還是種種機緣巧合疊加。”
衆人眼前一亮。
“葛道長厲害啊,問到我心坎上了。”徐子帥讚歎。
來聽經,不就是想學怎麼和老和尚一樣牛逼轟轟。
將來有一天,一樣有幾萬人坐在下面聽自己吹牛逼嗎?
葛道長話語不停。
“假若爲乘願而來,緣何不肉體與心性共存,需轉世重修,豈不浪費哉?因業而來,佛門羅漢仍有業力纏金身麼?”
大和尚們全伸長脖子。
老和尚轉動佛珠:“葛施主妙問。”
“候明王妙解。”
所有和尚挺直腰背。
“餘亦不知是因願來、因業來。”老和尚開門見山,不等聽客錯愕,“依佛家所言,我爲因願來,餘不以爲然,正如葛施主所言,即爲因願來,緣何一切從頭再始,實則唯有從頭始,方會爲人所接納。”
“何解?”
“如同佛陀,需有父、有母,方可接近身邊人,方可度化身邊人,佛要度豬,便不會變作狗,同豬去言語,故爲度化人,便顯化作人,從稚童變作青年,變作丈夫,所謂,我可,你亦可……”
樑渠感覺自己的後背又被戳了戳。
周圍人再看向自己。
又聽不懂了。
樑渠想了想:“意思是‘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是《金剛經》上的,即所有的一切,全是幻影,是表象。
佛陀爲了度化人,所以變成人,和人一樣經歷生死輪迴,如果變成豬,一頭豬和你談覺悟,你就會覺得荒謬而警惕了。”
葛道長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老和尚則用剛講的《金剛經》內容作答。
巧妙的很。
“感覺很厲害……”曹讓摩挲下巴。
“自然厲害。”
樑渠親眼看到懸空寺的和尚全放鬆下來,顯然這個回答是符合“佛門正確”的。
但老和尚肯定不是一味正確的人。
列舉出數個例子來證明因願而來的正確性、合理性,老和尚話鋒一轉。
“《華嚴經》雲:‘忘失菩提心,修諸善法,是名魔業’。
禪宗又云:‘挑水砍柴無非妙道’。
私以爲,吾先爲因業而來,後發菩提心,轉乘願而來。”
“此言又作何解。”
“凡世種種,皆機緣巧合,心堅後,皆爲命中註定。”
菩提島內。
衆人沉思。
和尚們也沒有表現的太緊張,只要乘願而來的合理性從明王口中被論證即可。
聽課默默消化。
老和尚又指樑渠:“大順興義伯,諸位可知?”
怎麼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樑渠納悶。
“自是無人不知。”
人羣中有人膽大回話。
老和尚笑:“七年前,餘行至彼時尚未改名的平陽縣,恰見其龍筋虎骨,得一碗齋飯,欲傳其《降龍伏虎金剛經》,此是願是業?是命中註定?是因緣際會?”
大家面面相覷。
“因緣際會?興義伯運氣好,碰上貴人?”
“不對。”有人反駁,“佛門攏共多少高僧?修行此法的又有幾人,平陽縣小地方,太巧,是命中註定!有大手!”
好一陣嘈雜。
樑渠的師門不見外,直接問當事人。
“阿水,你覺得呢?”
“我不道啊。”
樑渠撓撓頭。
“大師。”葛道長尋求答案。
老和尚仍未正面回答:“一淮南鄉間漁夫,日收十文,奔波爲溫飽,此人慾見當朝聖皇,難乎哉?”
“自不可能。”葛道長笑。
“欲見地方縣令,難乎哉?”
“有可能。”葛道長想了想,“縱爲貪官,惡官,總有出門日。”
“縣令直達天聽,難乎哉?”
“不難……”
接連三問,葛道長皺眉。
老和尚繼續:“某年天下太平,聖皇乘興下江南,途經瀾州,見漁夫打漁,心生一念,召其一見,此即因緣巧合。
漁夫立志欲見聖皇,殺縣令而剝皮揎草,驚動天下,大罪彌天,而被押至帝都,經由聖皇審判,此即發菩提心,機緣巧合之事轉命中註定。”
“……”
這例子。
該說不愧是明王。
衆人眼角抽搐。
“彼時我見興義伯,是爲因緣巧合,假若彼時未見,日後興義伯揚名,我亦會去見而傳法,此即發菩提心,因業轉因願。
吾聞有人言,巧遇貴人,實則金子掉落路上,拾金之貴人終會出現,貴人會變,金子亦會從手鐲變作手鍊,可其中之本質不改。
有心者。
當時不見,此後亦會見。
無心者。
當時不見,此後亦不會見。”
主觀能動性啊。
樑渠思索。
只要有堅定想法,即可達到“彼岸”。
“人與人之間,真有點像六度分隔,想見總能見……”
“什麼是六度分隔?”徐子帥問。
“便是師兄你和任何一個陌生人之間都隔不出六個人。”
“六個人,怎會如此?”胡奇以爲荒謬。
“倒不一定。”楊許摸索下巴,“好比大師說的漁夫和皇帝,地位懸殊如此之大,實則也不是全無關聯。”
“犯下大案,那是特例吧?”
“不用特例。”楊許答,“知縣是科舉出來的,起碼是個舉人,同一批科考裡必定有朝廷大官,可直達天聽,漁夫和知縣中間,尚且有數個位置安排,實際放一個地方族老即可,只是沒有什麼事件串聯,人的面子亦有限罷。”
“有志者事竟成!”向長鬆以拳砸掌。
解惑一問。
回味無窮。
老和尚示意葛道長繼續。
葛道長思慮言:“守戒可成佛否?”
“不可,貧僧聽聞有羅漢戒、居士戒、比丘戒、菩薩戒,尚不知佛有戒,佛無戒律,如何持戒成佛?”
“餘來大同府時,樓船途經澧州,聽聞有寺廟僧衆淫人妻女,夜夜笙歌,美曰送子佛,此爲佛乎?”
老和尚笑:“葛道長是問我,還是問自己?”
葛道長亦笑:“皆有。”
“今日世界,成佛、成仙者皆飛昇而去,自剩不能成佛者,不能成仙者於世俗,廟宇中爭爭不休……貪嗔癡慢疑,五毒俱全……”
和尚道士們面面相覷。
怎麼感覺……
被自家師祖給罵了?
老和尚收斂神色:“佛曰:法滅盡經,魔子魔孫將入寺廟,或避縣官、或懶或惰、或作威福……一切者皆披僧皮之魔也,葛道長再見,誅殺便是。”
“若見有見道門如此者,亦有勞大師。”
“阿彌陀佛。”
“無量壽佛。”
僧衆、道士:“……”
晌午。
法會暫歇。
衆人分散去吃齋飯。
講經時沒聽出多少東西,後面幾個問難無不獲益,引人啓發,交流大作。
大食堂內。
喧囂嘈雜。
“感覺體內氣海活躍三分。”龍娥英欣喜。
樑渠聽完不喜反憂。
“壞事!你可別去出家當尼姑,這樣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龍娥英翻個白眼:“便是去了,你怎知不會有好結果?”
“女子化爲尼姑,需修行滿五百年方可投作男僧,爲男僧方可修成羅漢,龍人雖說壽長,可你不入夭龍,這一世修行完恐怕還不夠。”
“五百年?”龍娥英驚訝。
“有這種事?”徐子帥等人頭一回聽說。
五百年成僧,換做普通人可不止修行一世啊,起碼得七八世,運氣不好,十世!
“騙你們作甚?有道理的是老和尚,學學思辨方式就行,佛門武學、功法也不差,裡頭糟粕絕對不少的,你們別全學……”
“樑師伯……”
懷空不知何時站立後頭。
“呦!懷空!”背後說佛門“壞話”的樑渠不覺尷尬,讓出身邊位置,“坐!今天感覺仍有點氣喘,回頭請藥師佛再給我治治。”
“阿彌陀佛,理當如此。”懷空自不會小心眼,坐下同大家一塊吃飯。
期間樑渠咀嚼酸蘿蔔,時不時投去目光。
咔。
木筷併攏。
懷空行禮。
“樑施主有話直說便是。”
“咳,師侄啊,想不想出去闖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