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鳴鳥叫,樹林幽深。
“母老虎有點東西。”
斑駁的光影落到身上,破碎又重組,樑渠踏行石階,跨出半步時忽然開口。
“有東西?”白霧手丟掉酸漿果子,小蜃龍拎住獺獺開,甩動尾巴飛上追問,“老大,有什麼東西?”
樑渠繼續拾階:“她一句話說完,我欠了三個人情債。”
“三個?”龍娥英偏頭。
“你覺得幾個?”樑渠反問。
“兩個。”
“哪兩個?”
龍娥英豎立兩根手指。
“第一,白虎王指出藏經閣《摩訶業海觀》本身承情;第二,事關大師聲譽,她自己口中受了委屈,日後稍稍棘手之事,答應尚好,澄清避嫌。
不答應,傳出去,本懷疑是爲左手倒右手的人眼裡,更爲嫌惡。一百兩的事,憑空多出利息,漲到了一百二乃至一百三。”
樑渠抓住娥英的手,掰出第三根無名指,輕輕捏轉。
“第三,母老虎故意擡了一手洞裡功法價值,功法唯有虎族能修,金毛虎自己全不用記,仍光明正大地鐫刻洞裡,那些個蝙蝠、刺蝟全知道,自由出入,證明功法被看到也無關緊要。
她趁我大抵看完時出來阻撓,實際是想讓我覺得功法泄露,比從這件事上找茬的價值更高,故意卡時間來的,所以,這一百兩的事,先改‘成本’到一百二,算上利息,日後求到頭上來,我需還一百四五。”
“對。”龍娥英思索,合住三根手指,“我忘記此事。”
白虎口口聲聲說她因漫山精怪呼救而來,偏偏行爲上慢慢吞吞,閒庭信步,真有危險,金毛虎墳頭草早該迎風飄揚。
龍瑤、龍璃眼睛裡直冒圈圈。
“娥英姐,有這麼複雜麼?”
“你們倆不是僅次於娥英的聰明龍女麼?”樑渠鄙夷,“不過爾爾,敢情龍人族裡,單我媳婦一個及格?”
呼!
龍瑤、龍璃腮幫鼓成青蛙。
“哎,世風日下。”樑渠擡頭,穿林望天,“一頭佛門護法獸心眼子那麼多,俗!俗不可耐!媳婦,走,繼續挖筍,晚上去藏經閣幫我翻翻,好讓我的左右大臣早日上岸!”
不好!
小蜃龍憂心忡忡。
肥仔廝混水中時,尚且目中無人無龍,粗鄙野蠻,讒上媚下,日後修行勞什子功法,跑步上岸,家宅中豈非永無安寧之日?
踏青踏青,踏出大禍事也!
“三王子,走啦,別發愣!”龍璃揮手。
“來啦來啦。”
“叮鈴叮鈴~”
威虎山洞窟內,刺蝟往果盤裡摸索,扎到背上,填補消耗,蝙蝠倒掛搖晃,利爪翻書,高念山腳書肆《山君傳》新篇,石座之下,山豬與小象蹬地,衝鋒對撞。
金毛虎躺靠石椅,撥動鈴鐺,不亦樂乎。
白虎輕嘆。
“怎麼了娘,好好的嘆什麼氣?”金毛虎坐直身子。
“沒事,虎兒,你繼續玩吧。”
金毛虎撓撓頭,覺得有幾分奇怪,然見母上無力,亦生悲傷。
爲王者,竟不能爲母分憂。
哎。
“叮鈴叮鈴~”
“對了,我的降魔大杵呢?”金毛虎停手環顧。
山豬和小象停撞,面面相覷。
懸空寺心猿湖。
菩提葉被棍風打落,盪出湖面波紋,星猿揮舞大骨棒,虎虎生風,長臂舒展,各般動作如羚羊掛角,妙不可言,疤臉如癡如醉,虛心討教。
“吱哇吱哇!”
“名字,倒沒什麼名字,即興打出罷,如果非要取一個姓名,便叫打狗棍吧!”星猿遞還降魔杵。
打狗!
好名字!
疤臉深以爲然,它認真接過降魔杵,模仿星猿姿態,學習揮舞。
“不對不對,左腳陣地右移五釐!以攻代守!”
一獺兩面。
勤學苦練。
日暮黃昏,獺獺開幽幽轉醒,盯住橫樑,房內空無一人,唯有後腦隱隱的疼痛提醒它發生了什麼。
後山森林。
一手六棍!
來騙,來偷襲!
吱嘎。
大河狸推門,獺獺開迷茫的眼神頓時一堅,掀被下牀,拽住大河狸衝出門外,叩響廂房門。
片刻。
“禪杖?你打一根禪杖做什麼?”
陸剛放下木板,獺獺開繼續在上頭塗抹,重新豎起兩個大字。
“武器!”
“你要打武器?”
獺獺開望向大河狸,大河狸掏了掏肚皮夾層,翻出三枚沉甸甸的狗頭金。
“人生地不熟,這也沒爐子啊。”
陸剛犯難。
此外,爲何打個武器需是禪杖樣式?刀槍劍戟,哪個不好?
……
藏經閣。
薰香嫋嫋。
大和尚伏案翻書,認真研讀。
前後觀望,樑渠沒見到藏經閣裡有外人,全是點出戒疤的光頭和尚,奈何來都來了,白虎王也不會無的放矢,他厚着臉皮來到門前長案:“大師傅,餘欲上三樓一觀,可否?”
守經和尚擡起眉眼,盯了半晌,抽屜裡摸出一塊腰牌。
“三樓典籍,看前淨手,莫要污改,未經允許不得私自注解,除非住持允許,嚴禁外帶原本,可以謄抄部分,樓裡自有桌案,有筆墨,至於功法真術,樑施主回答對問題即可。”
“回答什麼問題?”
“翻書。”
守經和尚惜字如金,樑渠不好意思追問。
起碼流程上比想象的輕鬆,作爲藏經閣裡唯一一個“帶毛異類”,他頭頂白玉冠,拿上牌子輕手輕腳登三樓。
三樓門口又有和尚搜身,換鞋,所有的掛件全被摘下,放入抽屜鎖住。
對比一二樓,三樓書架多而桌案少,縹緲的薰香中,零星可見有和尚翻閱。
能上來的全不是普通僧人。
趁天沒黑,抓緊時間。
“《摩訶業海觀》……”
一目十行。
“找到了!”
目光停留在第三排第三行上,整整八部,字典一般厚實,各有不同,有走獸篇,有飛禽篇,樑渠將其中一個有燙金字的厚本書籍翻出,至此此刻,仍無人前來阻撓,本以爲一切順利。
甫翻開。
一股無形力量兀然生出,將書本扯住,彷彿一隻大手牢牢地捏住書籍。
書封上,《摩訶業海觀·大魚篇》八個燙金大字驟然扭曲,扭變作三行金燦小字,三行小小字。
“汝爲魚時,可曾見網中同族流淚?”
“化龍之日,願留一鱗鎮江河否?”
“若證羅漢果,當先度吃你的漁夫,還是你吃的蝦羣?”
“答一可閱。”
“答二可謄。”
“答三可持筆註釋。”
金光涌動。
“守經和尚說翻書可知,原來是這麼個意思,真術上附着了宗師意志,智能鎖啊,還全是魚的問題……”
樑渠不敢暴力拆書,以免損壞書籍。
思索良久,他探出精神,與之交融,嘗試自己答上一題。
“流淚者皆因業障未消,弟子當助其早入輪迴?”
“汝欲成魔乎?”
金字扭曲,一個大大的錯誤浮現眼前,還被罵了一句。
“……”
算了。
換一個。
東邊不亮西邊亮。
“若留一鱗可證慈悲,願留千鱗鑄佛塔?”
“功利!片鱗皆作貪婪水鬼,反噬江河生靈,汝欲成魔乎?”
錯!
又錯!
媽蛋。
樑渠看向最後一個問題。
二選一,選擇題,總不會有問題吧?
“先度漁夫,因其罪孽更爲深重!”
“漁夫捕魚果腹,天經地義,汝這魔頭,當剮肉取骨,漁民得而分食之。”
“那當先度蝦羣,償還昔日殺業再論其它!”
“超度還是清算?”
“超度!”
“度一隻蝦自斷一截魚骨,形神俱滅,世少一魔,快哉快哉。”
“那清算!”
“魔頭!”
嘗試多次。
毫無反應,精神內甚至跳出一個“警告”!
“……”
樑渠把書塞回書架,轉身出閣。
一刻鐘後。
“大師!這三個題目咋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