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煌龍走得不是很開心,更準確描述是很不開心。
不過,劉煌龍是走了,但沒吃完的小龍蝦還留了下來。
揭翰一手抓蝦,一邊問蘭天羅和方子業:“我剛剛是不是有點太過份了啊?”
蘭天羅道:“怕什麼,你現在的科研積累比劉老師更好,你一不怕針對,二不怕他告狀,三不怕他打人!~”
“算個球。”
蘭天羅又道:“不過劉老師還是很會吃啊,這麼好口味的蝦子都能被他找到,我拍個照,下次想吃的時候也買點。”
方子業意有所指問:“你不會是想買着蝦去挽回什麼吧?”
蘭天羅翻了翻白眼:“舔狗,狗都不當!!~”
衆所周知,舔狗和狗就不是一個物種。狗是不會承認舔狗是它們那一界的。
正這時,蘭天羅的電話正好響了起來。
“直接幫我掛了吧……”蘭天羅很直接地說。
方子業暫時沒戴手套,所以拿起了蘭天羅的手機就接通了:“喂,林龍生,什麼事兒?”
林龍生那一邊的語氣格外振奮:“是方教授嗎?”
“嗯,蘭醫生正在吃飯,我剛好吃完了。”方子業回道。
“方教授,要是你接的電話就更好了,我其實就想拜託蘭醫生來找你的。”
“方教授,是這樣的,我前幾天遇到了一個下肢毀損傷的病人,目前手術後的療效不怎麼好!~”
“這個病人呢,情況比較特殊,方教授,我能直接給你發一下他的病例記錄麼?”
“您最好是親自評估一下。”林龍生有些拘謹地問着。
林龍生,是科室裡第一批毀損傷“簡單”版本治療培訓的學員,是25年的秋季就來培訓了,雖然只是爲期一個月,但也是方子業帶過的學員裡學習天賦最好的。
他是仙市人民醫院的創傷外科醫生,資深主治,因爲升副主任無望,於是就自己咬牙自費報了班,學成歸去後,好像很快就升了副主任醫師,目前也單獨帶組了。
因爲學得快,而後他又來學了功能重建術,正準備30年左右再來學功能健復術,算是地級市醫院裡,比較勤奮的一波人了……
“好,你發過來,我看看具體情況!~”方子業說。
“誒,好的。”
“方教授,其實我更希望您說這個病例沒有特殊之處,這樣我好繼續二進宮,但根據我自己的理解,這個病例的情況,很可能就是方教授您之前所說的非常罕見的‘毀損傷’情況。”林龍生細細解釋期間,就給方子業的手機上發了一張word表格過來。
裡面特別詳細且標準地記錄了他所遇到的病例。
病例看起來非常簡單,且算是比較單純的了,就是左小腿的毀損傷,手術前的照片一塌糊塗,手術中,林龍生也算是力所能及地將清創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極致。
哪怕是按照方子業當前對毀損傷的理解,這個患者的預後也是頗爲不錯的。
術中的血運重建也是比較好的,林龍生非常規矩地做好了手術的每一步細節,而且把每一步細節都記錄在案了,並沒有大意。
不過,在術後第三天,患者的軟組織內就出現了腐化壞死的情況。
術後第五天,患者的局部皮膚已經黑化……
林龍生在手術後,已經常規用上了抗凝藥物,劑量不算小,是標準化計算過的。
而且每日都有局部血運評估的照片,軟組織局部的血運是比較好的,但皮下組織的血運似乎欠佳。
“林龍生,這個病人的情況的確有點棘手啊。”
“按照常規的理解,最外層皮下的血運都比較豐富的話,不應該出現中層組織壞死的情況纔對。”
“他這個?”方子業也搞不懂了。
他現在的情況是什麼,皮膚表面的血運是好的,但似乎肌肉層的血運反倒不行了。
“方教授,是比較蹊蹺吧?術後我們也給患者做了下肢的動靜脈彩超,沒有發現通路的不正常。”
“我就想,是不是我們重建中,忘記作血運重建了,可我回顧了手術流程後,發現該做的血運重建也都做了。”
“那還是這樣的情況,就比較奇怪了。”
“現在比較明顯的就是,患者的局部組織壞死、腐化,很快就要有感染趨勢了,我都不一定拿得準。”
“所以我就想給蘭老師打個電話,看看能不能讓蘭老師過來給病人做下二次手術……”
“當然,如果方教授您評估沒有特殊的話,我就自己重新開進去了。”林龍生道。
“別,先別開進去。”
方子業說:“你這個病例很有意思,明明血管是通暢、血運是重建好了的,但局部卻並沒有血運過去。”
“這種情況我都沒從來見到過,你們醫院可不可以做核磁血管重建?如果可以的話,你給病人先預約一個。再喊個公司把它的血管3D打印出來。”
“我得好好看看才行,費用的話,到時候我自己承擔就好了……”
臨牀的病人量級很多,所以沒有一本教材可以歸納和總結某個病種患者的所有具體表達。
血管明明通着,沒有血栓,但局部卻沒有血運走過去,或者分過去的血液很少,導致了局部軟組織的壞死。
這看起來很離譜,但應該有它本內的原理在。
方子業的思維活躍,如果這樣的情況是真的話,是不是因爲物理管道結構引流的問題。
如果說,某種物理管道結構自然而然地可以使得血運進行分化的話,那麼這將是一個非常重要且重大的臨牀課題了。
人的複雜性,遠比醫學知識更加複雜。
鏡面人這樣不可思議的情況都存在,那麼有一些患者本身就‘進化’成超‘學術理解’的結構,也不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只是,這樣的超‘學術理解’未必是對病人本身有利,對個人反而有害。
但如果可以加以剖析的話,可以將其轉化成有效的新的醫學常識或者醫學器械,用以對急診患者的不同臟器器官的血運重新分配。
如果可以達成這樣的條件的話,那麼一些創傷性急診的急診搶救,便有了更長的時間窗。
但具體是怎麼回事,還是要等看過了病人後才能定下。
方子業掛斷電話後,蘭天羅和揭翰兩個人也摘下了手套,把方子業手裡的手機拿了過去。
看過了之後,二人瞬間眉頭緊皺起來。
蘭天羅瞬間心有餘悸道:“師兄,林龍生的這臺手術,與手術技法和操作流程無關吧?”
“這個情況,誰遇到誰倒黴啊?”
方子業搖頭,說:“未必,如果是我的話,我會在手術中,就直接把患者原本的血管通向直接進行糾正了,會對他原本的血管路徑進行轉位處理。”“這樣固然可以排除患者術後壞死的情況,但肯定沒有現在的這種發現。”
“所以說臨牀是無限的寶藏啊……”方子業欣喜若狂。
學者是可以做課題,但大部分學者所做的課題,都是對現實自然現象的解析,也就是說,有些原理它本來就在,只是臻待被發現而已。
學者的數量級再多,能有自然現象的數量多麼?
醫學學者再多,能比患者的數量更多?
很多醫學現象,人自身就給了最完美的解釋,作爲醫學學者,反倒是要去反推人類的部分結構的優勢所在。
人類所做的假體,都是類比於人類原本的解剖結構進行‘假體仿生’!
沒有幾個人可以聰明到原創!
解剖學變異於個人來講可能是災難,但是在醫學學者眼裡,一些個人的災難性異變,如果應用得當的話,是可以成爲良好的科研素材的。
“血管通着,又沒通?”
蘭天羅茫然了一會兒:“怎麼聽起來好像是個哲學性的問題?”
“不過,林龍生這一次不完美的手術,倒是可能成爲一種新的治療思路啓發靶點。”
揭翰的思維是更加活躍的:“師兄,也就是說,根據這個病人現有的情況,我們可以做出一個推論。”
“那就是血管,通過固有的結構,就可以進行有效再分配!”
“比如說主動脈弓的再分配,比如說下肢髂內外。”
“非夾閉性血管性止血系統?”
方子業只是一點,揭翰就能接得住方子業的思維,可蘭天羅卻接不住。這是思維性的層次差距,也不是蘭天羅可以羨慕得來的。
如果蘭天羅也可以和揭翰一樣思維活躍,那還纔不正常了。
“明天把宋毅也叫上,這絕對是個好東西。”方子業說。
這就是臨牀,這也是科研,可能一次別人的錯誤手術、錯誤示範,就可以成爲你的靈感來源。
一個特殊的病例,在非常敏銳的科研嗅覺下,也能夠成爲一個課題的開端。
反而,如果是方子業親自操作這個病例的話,就不會有這樣的“發現”!
失敗是成功之母,如果每次都成功,可能就沒有再成功的說法了。
“好!~”
“我給毅哥打電話。”揭翰馬上回復,同時他也把蘭天羅的手機遞了回去。
……
今天是週三,是手術日,明天的週四正好可以閒下來。
組裡面沒有常規安排手術,如今的急診手術也不需要方子業再親自參與。
方子業看了一眼排班,明天的三線諮詢班正好是李諾,他也可以輕鬆得已。
翌日。週四。
方子業、蘭天羅、揭翰、宋毅四人開車趕到仙市人民醫院時,已經是中午的一點整。
醫院裡的林龍生副主任醫師以及骨科主任、外科主任、副院長親自來迎接。
“歡迎方教授蒞臨指導,李院長有事出去開會了,現在還沒回來,但李院長也指導了,讓我們一定要做好方教授的接待工作。”副院長譚海笑嘻嘻地回着,一邊上前來握手,還有宣傳科的同志拿着照相機在拍照。
方子業雖然有些牴觸,卻也沒有特別反感,常規地接受了這種地級市醫院的人情世故。
中南醫院也是如此,如果有院士來訪,基本上也有副院長甚至院長親自接待,這是最基本的禮儀。
“方教授,你們還沒吃午飯吧?”
“病人的情況也先不急,公司的3D打印也還要一點時間,我們還是先去隨便吃個便飯吧,就是在醫院附近。”林龍生客氣地招呼着。
“方教授,這位是我們科的邱主任,這是我們骨科的竇主任。”
林龍生是創傷外科的,仙市人民醫院不是小醫院,亞專科分明,有病區主任和骨科大主任。
方子業與邱華、竇烈紅等人都有過幾面之緣,之前雖然沒有一起吃過飯聚餐,但在學術會議上也有見過。
這種地級市醫院的行政主任、專科主任,在省級學術會議上都是時常出面且來湊人數混臉熟的。
“方教授,蘭教授、揭教授,歡迎你們來我們醫院作指導……”邱華、竇烈紅兩人也是客氣道。
“謝謝林醫生還有譚院長的招待,那我們先去吃飯吧。”方子業主動道。
“對了,林主任,你把患者的病歷資料帶了嗎?”
飯要吃,事情也是要做的,方子業來這裡可不是爲了享受頂級教授的待遇找存在感的。
如果要享受這種待遇,他可以直接去恩市或者宜市,自己的老熟人還有師兄可以把他安排進“局子”那種。
“方教授,都帶了的。”
“小劉,你還不叫人啊?”林龍生喊了一聲劉海華。
劉海華是仙市人民醫院剛工作幾年的新醫生,也是當年中南醫院創傷外科的專業型碩士,與蘭天羅一屆。
劉海華師從鄧勇,沒能留院讀博,就回了仙市。
劉海華低頭、笑臉,客氣道:“方教授,揭教授,蘭教授…病歷資料…都帶了的。”
幾年前的劉海華可以坦然喊幾人師兄或者哥,但現在已經沒那麼坦然了。
因爲劉海華已經脫離了最頂層醫院,也脫離了最頂級的科研界,甚至劉海華自己的專業能力,以後的鎖死上限就是仙市人民醫院。
聽到劉海華這麼叫人,方子業的內心略揪,可也知道劉海華的境遇,開口道:“海華,你以前怎麼叫就還是怎麼叫吧,喊師兄……”
劉海華輕笑道:“業哥,總有一天也是會改口的!~”
說完,劉海華公事公辦地說:“方教授,患者的病歷資料我都打印出來而且整理好了,希望您別挑太多的錯誤。”
“和幾位教授比…這些東西還是比較粗淺的…”
劉海華也還想叫幾人師兄,但畢竟方子業等人副教授的身份擺在這裡。
林龍生等人都是叫方子業教授,他一個下級醫生反而叫哥或者師兄,是覺得自己可以仗勢欺人麼?
能力和技術沒學到,反倒先把自己的身份拉上去?
他劉海華還有中南醫院的平臺做底?
一輩子也就是仙市人民醫院醫生,水平上限已經鎖死在這裡了。
讀博都沒用,當年的他都沒捲過同齡人,在越來越卷的環境下,他還想和現在的應屆生卷,更是不堪一擊。
認命,就是最好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