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園的鐵藝大門在雪地裡泛着冷光,葉帥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收緊。肖迪側頭看他,他喉結動了動:
“我媽和姥爺……對婚姻看得很重,尤其是姥爺,總覺得聯姻能穩固些什麼。”
肖迪指尖在車窗上畫着圈,玻璃上的霜花被呵氣融出小塊透明:
“我帶了軍墾城的沙土樣本,還有咱們培育的‘連理’麥種,他們要是不喜歡我,總會喜歡這些吧?”
葉帥突然踩下剎車,雪沫濺在保險槓上。他轉身抓住她的手,掌心燙得像育苗棚的恆溫箱:
“別這麼說,他們會喜歡你的。”
莊園裡的雲杉積着厚雪,像披白裘的巨人。
伊凡娜站在門廊下,駝色大衣裹得嚴實,看見肖迪時,睫毛上的雪粒簌簌往下掉:
“你就是……肖迪?”
肖迪剛要開口,葉帥已經替她答:
“媽,她是我的愛人,也是‘連理’麥種的培育人。”
客廳裡的壁爐燒得正旺,老爺子坐在天鵝絨沙發上,銀白的眉毛擰成疙瘩。
他面前的紅木茶几上擺着個銅盤,裡面放着三枚勳章——那是蘇聯時期頒發的農業功勳獎章,邊角磨得發亮。
“葉帥,”老爺子的聲音像凍土帶的石頭,“你該先跟家裡說一聲。”
“說什麼?”葉帥把肖迪護在身後,“說我要娶一個能和我一起在雪地裡種麥子的人?”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伊萬諾維奇扶着扶手下來,西裝袖口繡着家族紋章。他瞥了肖迪一眼,對老爺子笑道:
“爸,我就說葉帥在別爾哥羅德待野了,連規矩都忘了。”
肖迪突然從包裡掏出玻璃罐,麥種在火光裡泛着金:
“姥爺,舅舅,這是‘連理’麥種,抗寒基因和抗旱基因的表達率都超過40%,能在貝加爾湖畔的凍土上生長。”
伊萬諾維奇嗤笑一聲:“我們的黑麥產量早就夠了,不需要這種雜七雜八的東西。”
“可西伯利亞還有三千萬公頃待開發的凍土。”
肖迪往前一步,“這些種子能讓那裡長出麥田。”
老爺子拿起玻璃罐,對着光看了半天。他手指在罐壁上敲了敲,突然問:
“你知道我的兄弟是怎麼死的嗎?”
肖迪一愣,葉帥的臉色沉了下去。
“1953年,他帶着華夏的稻種去勘察加半島,想在凍土上種水稻,”
老爺子放下罐子,火星從壁爐裡跳出來,“暴風雪把帳篷壓塌了,等找到他時,懷裡還揣着發芽的稻種。”
他盯着葉帥:“我讓你先做出成績,不是讓你在雪地裡談情說愛。下個月的州農業會議,你要是拿不出凍土開發方案,就別想晉升。”
“我根本不想要晉升!”葉帥的聲音撞在水晶燈上,“我只想守着試驗田!”
“放肆!”老爺子把銅盤掃到地上,勳章叮噹作響:
“你以爲那些光伏板、試驗站是憑空來的?沒有家族的支持,你能在別爾哥羅德站穩腳跟?”
伊凡娜突然站起來,把肖迪拉到身邊:
“爸,葉帥的性子隨他父親,認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肖迪是個好姑娘,昨天我查了她的論文,關於沙棗與西伯利亞鬆的雜交技術,連莫斯科大學的教授都點讚了。”
“再好有什麼用?”
伊萬諾維奇掏出份文件,“克里姆林宮的顧問家有個女兒,學農業經濟的,下個月就來考察。葉帥要是和她結婚,凍土開發項目能直接拿到國家撥款。”
肖迪的手指掐進掌心,麥種在玻璃罐裡輕輕晃動,像在替她發抖。
葉帥搶過文件撕成碎片:“我不需要靠女人換資源!”
“這不是交易,是戰略!”
老爺子氣得發抖,“當年我哥哥要是肯和當地貴族聯姻,就不會凍死在勘察加!”
夜幕降臨時,肖迪在客房裡整理行李。窗臺上的雪被月光照得發藍,她摸出那枚麥種項鍊,突然聽見敲門聲。
葉帥站在門口,睫毛上沾着雪:“我帶你去個地方。”
莊園深處有座舊倉庫,鐵門鏽得掉渣。葉帥拉開門,裡面堆着一排排玻璃罐,標籤上寫着“1956年北疆棉花種”“1978年貝加爾針茅”。
最裡面的架子上擺着個木箱,裡面是件軍墾服,口袋裡露出半張照片——
很帥氣的年輕人正在棉田裡和維吾爾族老鄉握手,背後是成片的白棉花。
“這是我姥爺的哥哥,”葉帥拿起照片。
“他總說,土地不認爵位,只認肯流汗的人。”
肖迪撫摸着照片:“你姥爺其實……是怕你走他的老路吧?”
“可他忘了,他哥哥最後雖然死了,但那些稻種在勘察加發了芽,現在那裡有萬畝稻田。”
葉帥把“連理”麥种放進空罐,貼上標籤,“明天我就去州政府,把凍土開發方案交上去。沒有家族支持,我照樣能種出麥子。”
第二天一早,肖迪被爭吵聲驚醒。她推開門,看見伊萬諾維奇把一份報紙摔在葉帥面前:
“你看看!你在別爾哥羅德搞的光伏板項目被曝出來了,說你挪用民政!”
報紙頭版是光伏板陣列的照片,標題觸目驚心:《貴族後裔的玩物?凍土上的無用功》。
葉帥的臉色瞬間白了,伊凡娜急得團團轉:“這肯定是競爭對手搞的鬼!”
老爺子拄着柺杖站在門口,臉色鐵青:“現在知道難了?沒有家族的庇護,你的試驗田撐不過這個冬天。”
肖迪突然想起什麼,掏出手機翻出郵件:
“我上週給聯合國糧農組織發了‘連理’麥種的培育報告,他們昨天回覆說,願意資助咱們的凍土開發項目。”
葉帥眼睛亮起來,伊萬諾維奇卻冷笑:“聯合國的錢哪那麼好拿?他們肯定要插手項目管理。”
“那就讓他們看!”
肖迪打開筆記本電腦,調出數據圖表,“從種子篩選到基因測序,每一步都有記錄。我們要讓全世界知道,華夏的農業技術能在凍土上開花。”
老爺子盯着屏幕上的基因序列圖,突然問:“你打算怎麼說服州政府?”
“用數據,”肖迪指着圖表,“‘連理’麥種的畝產比普通黑麥高30%,種植成本降低25%,能讓西伯利亞的農民年收入增加四千盧布。”
葉帥補充道:“我還聯繫了軍墾城的技術員,他們願意派團隊來指導種植。華夏的滴灌技術加上這裡的耐寒品種,能讓凍土變成糧倉。”
老爺子沉默了半晌,突然拿起銅盤裡的勳章:
“明天我陪你去州政府。我倒要讓那些人看看,我們家族的人,從來不是隻會守着莊園的廢物。”
伊萬諾維奇皺眉:“爸,您這是……”“你懂什麼?”老爺子瞪他,“當年我哥哥要是有這樣的技術,也不會……”
他沒再說下去,把勳章塞進葉帥手裡,“帶上這個,讓他們知道我們家族和土地打交道的歷史。”
州政府會議室裡,農業部長看着葉帥提交的方案,手指在桌上敲得飛快:“凍土開發風險太大,我們不能冒險。”
“風險?”肖迪推開門,身後跟着幾個扛着設備的技術員。
“上個月我們在貝加爾湖畔試種了兩畝‘連理’麥,現在已經長到三十釐米高了。”
她打開投影儀,屏幕上出現綠油油的麥田,雪地裡的幼苗頂着新葉,像無數個綠色的驚歎號。
技術員播放視頻:“這是昨天拍的,抗寒基因在零下十度時仍能正常表達。”
農業部長的眼睛直了,老爺子突然站起來,把勳章放在桌上:
“1953年,我哥哥帶着華夏稻種走進凍土;今天,我孫子帶着華夏和俄羅斯的雜交麥種回來。土地不會說謊,你們可以去貝加爾湖看看,那裡的麥苗正在證明一切。”
會議結束時,部長握着葉帥的手:“撥款下週到位,項目由你們全權負責。”
走出州政府,雪停了。葉帥把肖迪攬進懷裡,陽光穿過雲層,照在他們身上暖洋洋的。
老爺子看着他們,對伊凡娜說:“當年我總覺得聯姻最可靠,現在才明白,能一起在雪地裡種麥子的人,才最該在一起。”
伊萬諾維奇走過來,遞給肖迪一個盒子:“這是我母親的遺物,一枚種子形狀的胸針,她說能帶來好收成。”
肖迪打開盒子,銀質的種子上鑲着細小的藍寶石,像結滿霜花的麥種。葉帥笑着把胸針別在她大衣上:
“以後,它就是‘連理’麥種的吉祥物了。”
莊園的倉庫裡,新的玻璃罐被擺上架子,標籤寫着:“2016年‘連理’麥種培育人:葉帥、肖迪”。
老爺子看着罐子,突然對葉帥說:“明年春天,咱們在莊園裡開闢一塊試驗田,我要親眼看着這些種子長出麥子。”
肖迪靠在葉帥肩上,看着窗外的雪慢慢融化,露出下面溼潤的黑土。
她想起姥爺說的話,貴族不是靠爵位,是靠守住土地的本事。
而她和葉帥,正用自己的方式,在這片跨越兩國的土地上,種下屬於他們的未來。
深夜的試驗站裡,恆溫箱的綠光依舊亮着。葉帥在筆記本上寫下新的記錄:
“今日,‘連理’麥種在貝加爾湖畔的種植面積擴大到五十畝。肖迪說,等豐收時,要請軍墾城的老鄉來吃新麥做的饅頭。”
肖迪湊過來看,在後面加了一句:“還要請姥爺和舅舅來,讓他們知道,愛情和種子一樣,只要用心澆灌,就能在任何地方紮根生長。”
窗外的光伏板在月光下泛着藍,像一片永不熄滅的星海。
而凍土深處,麥種的根鬚正在悄悄蔓延,連接着華夏的沙土和烏克蘭的黑土,也連接着兩個年輕人的過去與未來。他們的故事,纔剛剛開始抽枝展葉。
開春時,貝加爾湖畔的育苗棚像撒在雪地上的綠寶石。肖迪蹲在棚裡給幼苗間苗,葉帥扛着鋤頭進來,褲腳沾着新翻的黑土。
“姥爺讓人送了批羊糞來,”他把肥料袋放在角落,“說這是莊園裡發酵三年的‘黃金肥’,比化肥勁兒長。”
肖迪捏起一把糞肥湊到鼻尖聞,突然笑出聲:
“去年在軍墾城,你總說羊糞太臭,非要用複合肥。”
“那時候不懂,”
葉帥蹲下來幫她扶苗。“鄭教授說過,好種子得配好土,就像好姻緣得經得住磨合。”
他指尖碰過她手背,兩個人都紅了臉——自從莊園那夜後,這樣的觸碰總帶着初春融雪般的溫熱。
育苗棚外傳來引擎聲,瓦西里跳下車,手裡舉着個保溫桶:
“肖迪,看看我帶了什麼?”
桶裡是金燦燦的小米粥,“我妻子學做的華夏早餐,用的是你們寄來的軍墾城小米。”
肖迪舀了一勺,米香混着奶香在舌尖散開:
“告訴她,熬粥時滴幾滴香油更香。”
“她還說,等麥子豐收了,要跟你學包餃子。”
瓦西里指着遠處的凍土,“到時候讓這片地長滿華夏的莊稼,飄着華夏的香味。”
正說着,伊萬諾維奇的車停在棚外。他西裝革履,卻揹着個帆布包,拉鍊沒拉嚴,露出裡面的土壤檢測儀。
“你姥爺讓我來看看麥種的生長數據。”
他彆彆扭扭地說,視線掃過肖迪時,突然從包裡掏出個木盒:
“這是……我母親當年在烏克蘭農莊收集的黑麥種,抗倒伏基因不錯,或許能跟‘連理’雜交。”
肖迪眼睛亮了:“我上週剛測過‘連理’的倒伏風險,正想找抗倒伏基因庫!”
她接過木盒,指尖觸到盒底刻的小字——1987年,基輔農莊。
葉帥挑眉看舅舅,伊萬諾維奇耳根發紅:
“別誤會,我只是不想項目出岔子。並不代表我就接受你們的關係……”
轉身要走,又回頭補了句,“你們的光伏板角度計算有誤,下午我帶工程師來調。”
等他的車走遠,瓦西里才憋不住笑:
“葉,你舅舅像塊沒焐熱的凍土,內裡其實是軟的。”
四月的凍土開始化凍,踩上去能聽見冰層碎裂的脆響。有些頑強的小草,已經鑽出土地,怯怯的在風中瑟縮着。
葉帥和肖迪帶着技術員在地裡埋傳感器,淺藍色的線纜在雪地上鋪成網,像給大地織了件毛衣。
“深度夠了嗎?別又馬虎。”
肖迪扯了扯線纜,傳感器探頭沒入黑土的深度正好三十釐米——那是紅柳根系最活躍的土層。
“你記不記得在沙漠裡,我們埋滴灌管,你總把尺子插歪?”
葉帥笑着幫她扶直,“那時候你說,紅柳的根想往哪長,由不得尺子管。”
“可現在不一樣了,”肖迪望着遠處的育苗棚,“這些種子帶着兩個人的念想,得按規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