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賣上分散些精力,還要做一家六口人的飯菜,餵雞喂狗,宏遠娘一天到晚腳手不失閒。進了臘月以後,爲了趕做孩子們過年穿的新衣新鞋,晚上常常熬到深夜。
王奶奶和大奶奶知道情況後,都主動找了來。要幫着做針線活。宏遠娘拗不過,也確實做不過來,便答應了。讓王奶奶給樑曉樂做一身,大奶奶給樑玉雲做一身。
兩個老人還要幫着做兩個男孩子的,宏遠娘說她緊緊手能趕得出來:“這樣已經幫大忙了,哪能全讓你們做
。”兩個老人也只好作罷。
王奶奶和大奶奶要給做針線活,宏遠娘並不感到驚奇,因爲王奶奶早就說過要給樂樂做衣服。無償供了兩家一冬水果,兩家老人心裡暖和着呢!
讓宏遠娘沒有想到的是,宏遠奶奶也來要活兒做。這讓宏遠娘受寵若驚:太陽怎麼從西邊出來了,開天闢地第一回呀!
“快過年了,你們又這麼忙,我來看看針線活兒做出來做不出來?”宏遠奶奶微笑着說。
於是,宏遠娘對她講了王奶奶和大奶奶每人拿走一身的過程。
“哦,我來晚了。”宏遠奶奶有些失落:“媳婦呀,往後有什麼活兒,你就言一聲兒,咱纔是親親熱熱一家人呢。過去娘有不對的地方,今後一定改。你覺得哪裡對娘不滿,也可以說出來。咱誰跟誰呀!一個鍋裡掄馬勺,沒有不碰鍋沿兒的。往後咱誰也別往心裡去。”
“娘說得對。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往後誰也不計較,也就沒事了。娘,這衣服不是我不讓您做。就剩宏遠這一身了。鞋也快做完了。我緊緊手,蠻能做得出來。”
宏遠娘心裡特別高興:一個老人對晚輩說出這樣的話來,尤其是一向不把自己當人看的婆婆,已經很難能可貴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特別是對自己的老人。
“那,我就給我的親孫子做一身吧。鞋做不過來,拿給她三姑,三妮子手也巧着呢!”
“行,娘,我聽您的。做不過來就給三妹送過去。”樑趙氏把話說到這份上。宏遠娘覺得不能再推辭了。忙答應着,起身扯布料,拿棉絮,準備起來。
“還有,我不是不讓你們跟王長柱家走。不過,也得拉開點兒距離。”趁着宏遠娘收拾的功夫,宏遠奶奶一副“過來人”的口氣繼續說道:“她絕戶拉碴的,巴不得巴結個人家親近哩。要是和她走的忒近了。等躺了炕上,你管不管?管,咱和她非親非故,盡不着這份義務;不管,你平時走動慣了,好像多麼絕情似的。像這樣的人家。就給她個不冷不熱,不遠不近,叫她挑不出理兒來。”
“樂樂整天價磨着要跟王奶奶學唱兒,她喜歡她。”宏遠娘避開自己。把責任推倒“不懂事”的小孩子身上。剛剛恢復好婆媳關係,不想頂撞她
。
“我也是爲你們好。你人忒實在,心眼兒忒好。我怕你將來甩不開了。接管老人和接管孩子不一樣。孩子越長越大。將來得他們的濟;老人越來越老,得伺候她們。下面有人的還能串換。像王長柱家這樣的,和她們走,有去無回。”
“嗯,知道了。娘。”宏遠娘迎合着。覺得婆婆說的不無道理,農村裡講究禮尚往來,人情也像播在地裡的種子一樣,早晚有收回(回報)的時候。只是對於王奶奶來說,太絕情了點兒。
在一旁玩耍的樑曉樂聽了不由一怔:怪不得王奶奶聽見說她“幹尾巴絕戶”會掉眼淚,原來這個時空裡的人對孤寡老人這個態度哇!
“你大娘也是這樣。”宏遠奶奶並沒有感覺出周圍氣氛有什麼不對,繼續說道:“和德旺家鬧的生的不行。只想分開單過。和她接觸,也要保持着一定距離。你忒老實,沒有算計人的心眼。咳,老實人好吃虧。”
“嗯,媳婦會注意的。”宏遠娘回答。心裡卻說:老妯娌之間有矛盾,今後來往,還得注意一些。
………
這天下午,宏遠娘沒有去門市,一個人在家裡做針線活。
樑曉樂他們四個孩子,在西里間屋裡邊玩兒邊吃零食。
“二大娘來了,快屋裡坐。”
功夫不大,庭院裡響起宏遠孃的說話聲。
樑曉樂好湊人,忙從屋裡跑出來。望了望來人:五十多歲年紀,門樓頭,凹毒臉,鷹鉤鼻子,一對三角眼睛滴溜溜亂轉,一看就不是個好惹的主。
此人樑曉樂並不陌生,在大街上經常見到。只是沒人給介紹,不知到稱呼什麼。對方也不拿正眼兒看她。所以,從來沒說過話。
“二侄兒媳婦,你好能耐啊,不到仨月的功夫,打了井,置了小驢兒車,買了這麼好的傢俱,鳥槍換炮了哇!”來人是個大嗓門,聲音洪亮地說。
“二大娘還誇我呢。一窮二白,添點兒什麼也顯眼。我們到現在才混到這份上,哪裡比得了你家的哥嫂們
。”宏遠娘說着,做了個“請”的手勢。
來人走進北屋,大大方方坐在了八仙桌一旁的椅子上。
宏遠娘也停下手裡的活,陪坐在八仙桌的另一邊。樑曉樂趕緊依偎到她跟前。
“喲,二侄兒媳婦真會說話。他們啊,一個個土裡刨食兒。哪裡比得了你,老有神仙幫助。”說着又望向樑曉樂:“這孩子今年冬天長高了,也胖了。”
“嗯,今年冬天吃得好,兩個孩子都眼見着長。樂樂,喊二奶奶。”
“二奶奶。”樑曉樂奶聲奶氣地喊道。
“乖,來,二奶奶抱抱。”來人說着,把樑曉樂攬在懷裡。
樑曉樂聞到一股酸餿味兒。看了看她的前襟,明晃晃的,可能一冬也沒洗了。
“二奶奶住的遠了些,在村東南角上。你娘就捨不得走這幾步道,也不領你上我那裡玩兒去。咱可是一大家子呢。”
原來,來人是宏遠爹的親二大娘——樑龍發的老伴兒錢如伏。
樑龍發的家在村東南角上,和樑龍勤的家隔着兩條衚衕。距離樑德福的家就遠了些。
這樑錢氏好吃懶做不說,還自視清高,瞧不起做填房(續婚)的樑趙氏,更瞧不起“自己跟來”的李慧敏。街上見了面,理都不理。樑德福只是每年到她家拜個年,平常時候基本沒有來往。
樑錢氏和安桂花走的卻很近。二人脾氣對把(相投),都尖酸刻薄。村裡人稱她們是“老尖兒”“小尖兒”。受利益驅動,二人互相利用,又互相算計,常常有“老尖兒”掐了“小尖兒”,或是“小尖兒”掐了“老尖兒”的新聞傳出。
樑德福家不斷爆出新鮮事,早把樑錢氏引誘的坐立不安。特別是糧店老闆套着牛車趕雪路來買麥子以後,更加激起了她的好奇心。苦於沒有來往,不好腆着臉進這個門。
後來聽過繼出去的大兒媳婦寇大影說,樑德福家給老大家(樑龍年)送了一冬甜梨,吃好了樑龍年的哮喘病。樑錢氏心裡那個嫉妒哇:一樣的大娘,一樣的遠近,憑什麼給他老大家送不給我老二家送?你不送我上門去要,總可以了吧
!誰讓你家的東西獨特,有“神氣兒”呢!這才圓乎臉一抹變長乎臉(不要臉),扭呀扭地進了門。
“二侄兒媳婦,你家的東西都是神仙給的,送一些給二大娘,也讓你二大娘沾沾你家的‘神氣兒’!”
樑錢氏說着說着,終於扯上正題。
“瞧二大娘說的,什麼‘神氣兒’啊,都是咱莊稼地裡長的東西,只不過來的路子不同罷了。你不說,我也打算讓你帶點兒走呢。德福老唸叨你,要給你送過去。正好你今天來了,就捎走吧。”
宏遠娘說着,拿起一個新包袱,拾了幾個蘋果幾個梨,捧了幾蓬乾果,還用一個小布袋給她裝了兩碗大米——像這種好吃懶做又尖酸刻薄之人,宏遠娘懶的和她糾纏。多給她點兒東西,哄走了事。
“我就說二侄兒媳婦懂事,厚道。”樑錢氏望着一大兜子東西,樂得嘴角都裂到耳朵梢子上去了。“不像你大嫂安桂花。那個媳婦,連我老婆子都算計。”
樑錢氏並沒有走的意思,繼續在椅子上坐着不動,轉悠着一對三角眼打開了鬼主意。
原來,她見宏觀娘好說話,自己一提東西,就給了一大兜兒。何不和她多聊會兒,套套近乎,再借個頂用的東西。
“前年春天,安桂花買了一隻小羊羔,”樑錢氏吐沫星子滿天飛:“說我在村邊上住,喂着方便,讓我給她餵養。說好年下宰了一家一半兒過年。我辛辛苦苦餵了一年,到年下宰了,只給了我一掛羊雜碎。咳,我這‘老尖兒’倒被她一個‘小尖兒’給掐了!二侄兒媳婦,你說,我冤不冤啊!”
樑曉樂聽了心中暗想:這家人勾心鬥角,還真是放長線釣大魚啊!一隻羊羔和一粒種子有什麼區別?
“還有你婆婆,最不是東西了。在街上把你罵成爛酸梨,哪像個老人啊。我就從來不說兒媳婦不好。人家離開爹孃跟你兒子過日子,容易嗎?咱喜歡還喜歡不過來哩。”樑錢氏瞪着一對三角眼,望了望宏遠娘,“你要是在我家裡,保管受不了這些窩囊氣。誰說你,我拿着切菜刀找到她家裡去!自己的兒媳婦不護着,那還叫人啊!”
露骨的挑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