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人籬下,宛若苦囚!
每每看着那竹牆,想着那城外那些緬兵,沐天波的腦海中都會浮現這樣的一句話來,對於身爲黔國公的他來說,曾幾何時,在西南諸夷之中的地位超然,數百年間沐氏世代爲大明鎮守雲南,是大明西南邊境各邦國非常重視的人物。
想當年,即便是遠如暹羅國、真臘國,身爲“徵南將軍”的沐家,只需派出那怕一個不入品的家丁手持“徵南將軍”的一封手信,既可令其國王跪伏於地,論在西南諸夷中地位,沐家的地位宛如皇上與大明一般,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今日卻身陷緬人軟禁之中,甚至那緬人對其也沒有絲毫尊敬,這一切又如何能不讓他爲之心惱,在他看來,現在的他甚至有辱祖宗的威名,歷代“徵南將軍”又豈曾有一人像他這般任西南夷如此欺辱。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未曾放棄過離開此地,以重振大明的機會。對於他來說,或許這是唯一支撐着他堅持到現在的根本原因。
“只要能夠重返大明,又何愁大明不能中興?”
想到從在阿瓦經商的明商那裡得知的消息,沐天波的心情頓時一陣激動。那神情中更是帶着難以抱抑制的亢奮。
南都已復!
鄭延平北伐功成!江南數省已經重歸大明日月天!
十幾年,自從當年烈皇帝殉國、沙定洲叛變、滿清逼入西南以來,可以說這是沐天波得到的唯一一個好消息,只是這個消息來的太晚了,如果能在去年避入緬甸之前,就已經知道此事,又何至於如此?
但是現在,看到了希望的他,每每想到江南的局勢,心情便是一陣激盪,甚至他還曾多次在皇上面前言道,只要鄭延平能夠穩定江南,不出數年,大明的天下必可中興。
“當年高皇帝正是以南都爲根基,不過數年便北伐功成,驅逐蒙元於塞北,今日鄭延平北伐光復江南,他日必可北伐平定中原,收復京師、驅逐滿清於關外!”
也正因爲他多次在皇上面前如此言道,使得他能夠感覺到,皇上現在每每望着國內時,那雙眼睛中流露出來的渴望,皇上渴望離開這裡。那雙原本沒有任何神彩的眼中,總算流露出了一絲希望。
這種希望沐天波並不陌生,曾幾何他也認爲到大明大勢已去,已經到了無可挽救的地步,但是他還是暗自發誓要以身殉國,與大明共存亡,沒有了大明皇帝,那裡還有沐國公,沐國公是大明的沐國公,是萬萬不能降清的,畢竟沐家世受大明恩典,沐家的祖上是高皇帝的義子,無論如何,都不能像其它的國公一般屈膝降清。也正是懷揣着這一信念他纔會將自己那的兒子全都入贅給了當地的土司家,這也是他的自私的想法,他是大明的沐國公,需要與國共存亡,但他的兒子卻還沒有襲爵,他想籍此來爲沐家留下一絲香火。
但是現在,局勢的發展遠遠超出他的意料,曾經讓人絕望的局勢,一下朝着於大明有利的方向發展起來,也正因如此,曾經絕望的要以身殉國的他,對於未來同樣也是滿懷着希望。
希望!
對於身陷絕境中的人們來說,每一線希望,他們都不會錯過,陷於絕境之中的人們渴望着希望,那怕那希望是渺茫的,但是現在這希望卻是實實在在的,是能夠振奮人心的。
但是在看到希望的同時,身處異域、爲人軟禁的現實卻是不可改變的。
現在怎麼才能離開此地?重新回到大明治下?
眉頭略微一蹙,看不到任何離開此處希望的沐天波,自然想到當初與鄧凱等人商量帶皇上、太子逃出此地,前往李定國營中,只是,這裡位於緬甸腹地,即便是逃離此事,又能如何?
不能再等下去了!
從當初的絕望,到現在看到希望的沐天波,心知,以現在的局勢,每在緬甸多呆一日,皇上的安危便兇險一分,萬一要是緬甸與清虜勾結又該怎麼辦。
“不能再等下去了,無論如何都要儘快離開此地!”
立即在心底暗自打定主意,然後朝着侍衛都督鄧凱所住的那間簡陋草房走去。
當初剛剛避入緬甸來到阿瓦的時候,緬人曾強行把這批南明人員不分男女老幼分別安插於附近各村民家看管,一家一人,禁止往來。這批南明人士頃刻之間妻離子散,家產蕩盡不說,還失去了人身自由。直到幾個月後,緬甸當局才把永曆帝及其隨從由井梗移到原陸路人馬到達的阿瓦城隔河相望的地方,用竹子圍造了一座城,裡面建草房十間作爲永曆帝的住所,其他隨行官員人等自行構房居住,而鄧凱的草房同樣也是他自己與錦衣衛一同搭建的。
低矮的草房高不過丈許,除了挑高離地一尺的之外,這草屋頂多也就是勉強住人罷了,不過對於身處異域的他們來說,自然沒有什麼好抱怨的,畢竟這裡是緬人的地盤。
人還沒到草房,沐天波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藥草味,這是幾天前爲因爲緬人進奉新稻穀,皇上命先發給官員中窮困者,而馬吉翔卻私下都拿走了,然後分給他的親信。身爲都督同知的鄧凱在朝上說:“老賊生死未知,尚欲營私升耶?”結果爲馬吉翔令僕人毆打他,將其腳打殘了。這藥草味顯然是爲治腿傷時熬藥的味道。
在剛靠近那草屋時,沐天波便聽到屋中有人在說話,似乎有人正在拜訪鄧凱。原本想待那人離開再來的沐天波,剛欲轉身,便隱約聽到屋裡的話聲。
“鄧都督,您是大明的忠臣,現在,必須痛下決心,若是不能將皇上、太子自緬人之手救出,且不說,皇上、太子於緬人之手,大軍只能坐視朝廷爲其挾持不說,若是緬人暗藏禍心,將皇上、太子獻予清虜,到時候,大明又談何中興?”
這人是誰?
聽着房中的話語,本意離開的沐天波便止住腳,這人和他想到一塊去了。
“張軍正,非是鄧某不願助你,而是鄧某……”
看着張揚峰,神情憔悴的鄧凱,認真的打量着他,好一會之後才沉聲說道。
“你所持手書雖爲晉藩親筆,但是又卻言你是忠義軍軍正司軍正,爲大明江淮經略使派遣,來此是爲迎回聖駕,除此之外,卻全無其它任何憑證,你讓鄧某焉敢信你?”
打量着眼前這個年青人,鄧凱不是不願意相信這人的身份,而是他的身份委實太過離奇,他居然是從江南過來的,而且不是受鄭成功派遣,這又豈能不讓人懷疑?
江淮經略使!
聽到這個名稱,沐天波不禁啊了一聲,身爲“徵南將軍”的他在西南所享有的威信,絕不是朝中其它官員所能理解,即便是現在寄人籬下,大多數緬人仍然對其極爲尊重,也正因如此,總會有一些緬人主動向他提供消息。就像他之所以下定決心,帶皇上、太子離開此時,正是因爲現在緬人自顧不暇,北邊李定國、白文選兩人枕戈待旦,隨時都有可能揮師再度南下索回朝廷,而在南方,數萬大明水師已經佔據南部數百里沿海之地,並且四處招撫土人頭領,而那大明水師正是由江淮經略使派到緬甸來的。
現在,因爲這個消息尚未證實,他自然沒有上稟皇上,而本就於家中養傷的鄧凱自然是無從得知。
這會聽到屋中這人是江淮經略使派遣,聯繫到南方的由其派遣過來的大明水師,沐天波連忙推門走了進去,看着躺於牀上的鄧凱,他的眼睛盯着其牀邊的一身漢人打扮的青年問道。
“你說你是受江淮經略使所派?”
沐天波之所以會如此激動,是因爲那通風報信的緬人說的非常清楚,那數萬大明水師正是受江淮經略使的派遣。儘管在此之前,從未曾知道大明什麼時候多了一個江淮經略使,但是心知這應該是鄭成功封賞官職的他,還是選擇了相信這個消息,畢竟過來的水師。如果說是從陸路過來的,他或許還會懷疑那些人的身份,但那是從海路不遠萬里過來的,除了大明,誰還會有那樣的水師。
鄧凱一見沐天波進了屋,急忙就欲起身行禮,而沐天波連忙扶起他說道。
“鄧都督,你有傷在身,無需多禮。”
隨後他便看着張揚峰,又一次問道。
“你當真是受江淮經略使所派?”
這會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他的語氣顯得有些激動,之所以如此激動,完全是因爲這人的到來證實了他剛剛得知的消息。
“在下見過黔國公!”
先行了一禮,張揚峰才答道。
“在下是大明江淮經略使麾下忠義軍軍正司軍正張揚峰,奉朱經略之命,來此聯絡朝廷!”
又一次,張揚峰向眼前這位沐國公介紹着他的身份,只不過,對於永曆朝廷來說,他並沒有任何信物可以作爲憑證。或者說沒有朝廷給予的憑證,畢竟朱明忠並不是朝廷委任的官員。
“公爺,這人雖有晉王手書,但是,這江淮經略……”
雖說對於江淮經略使,鄧凱現也有些許耳聞,但也就侷限於“鄭延平麾下江淮經略使敗達素十萬大軍”,也就僅限於此了,畢竟相隔數千裡,消息斷絕之下,即便是這樣的消息,也是靠着各種小道消息方纔得知,甚至若不是因爲荷蘭商人帶來類似的消息,他們還會懷疑這一消息的真實性。
最終證實這個消息的,正是在阿瓦經商的荷蘭商人,只不過,那些荷蘭商人也是在巴達維亞從其它商人那裡得知,僅僅只知道鄭延平麾下有一位非常歷害的將軍,擊敗了滿清十萬大軍。至於那位將軍叫什麼、姓什麼,便不再怎麼了解。
現在聽到朱明忠這個名字時,沐天波的神情隨之一正。
明忠、明忠,好名字!
見鄧凱於一旁勸阻,沐天波便立即出聲說道。
“鄧都督,既然張軍正不遠萬里來此,自然是奉了朱經略的軍命,雖說朝廷與江淮遠隔萬里,可莫說朱經略是我大明之臣,即便是張軍正這樣的義士前來助我,又焉能不信其?”
說話間,沐天波對張揚峰的態度更是越顯親近起來,仔細詢問了一些事情之後,儘管無法確定對方的身份,但是沐天波仍然願意相信這個人,必定不是滿清的探子。
“這麼說來,朱經略本是鄭延平麾下將領了。”
幾經詢問之後,沐天波終於確定了一件事——眼前這個人很有可能是江淮經略使派來的人,再結合南方的消息,對此更是深信不疑了。
對於沐天波來說,他或許並不瞭解那位江準經略使,但是從張揚峰的口中,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功高蓋主!
作爲鄭成功麾下的將領,朱明忠並不是其親信,而是在江陰才投奔鄭成功的“外人”,經過數次血戰,爲大明立下了汗馬功勞,才被封爲江北經略使,甚至就是這江北經略使,也不過是被鄭成功所逼,如此才孤軍北伐江北,憑着運氣和將士用命奪取了江北,在江淮之間打下一番天地。
朱明忠爲什麼會不遠萬里派遣大軍前來迎駕?
往好了說,他是大明忠臣,可往另一方面說,他是不想再爲鄭成功所制!
“……雖說現在滿清酋首領兵數十萬威脅江北,大有隨時南下之勢,但其又焉是我家經略的對手,我忠義軍以數萬新兵既可敗達素十萬精兵,如今經略練兵年餘,精兵數十萬,莫說是福臨小兒,即便是多爾袞再世,又豈是經略的對手?”
神情得意的向沐天波介紹着江南的形勢,爲經略使張目的同時,張揚峰又說道。
“所以,經略纔會派遣在下往西南,一來是爲聯絡朝廷,二來則是爲迎回聖駕,以爲將來北伐計。”
爲將來北伐計!
若是換成其它人,怕這會已經是心情激盪了,但沐天波卻看着他反問道。
“那不知,張軍正準備如何把我等君臣帶出此地?”